第1章 大陆仔
1989年，10月。
台风过后的香港，大雨把街头鳞次栉比的广告牌冲洗得干干净净，华灯亮起，五彩的霓虹闪烁着，也映照着这八十年代末最后的一抹秋色。
“忘了告诉你了，你那位同伙，我把他开除了，看看你们佳美那边有什么位子给他坐，不过我提醒你要小心哪，这种人是不可靠的！”一处地下停车场，唐秦讥笑着把手里的文件袋递了过去。
“好，我冯耀国是有仇必报的，你等着吧！”对方看着他的样子，也恶狠狠地回应道。
tvb剧集《义不容情》正在紧张拍摄，唐秦在这部剧中饰演的是倪坤的儿子，倪楚君的弟弟，哈佛大学的高材生倪俊杰。
尖厉的汽车轰鸣中，温兆伦饰演的丁有康驾驶的汽车疯狂驶来，唐秦几个翻滚，倒在了血泊之中。
“好，收工。”
导演从监视器后面站了起来，他一边捶腰一边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唐秦，“大陆仔，身手不错，哦，你的戏份拍完了，明天就不用开工了。”
哦，唐秦一边擦着头上的“血迹”，一边笑着答应，这部获得无线电视台“全球最多华人收看的电视剧集奖”的电视剧，就此与他无缘。
算起来，他来到香港快要两年了，八十年代末香港给他的质感已经褪去许多，这里就象一个五彩斑斓的浅塘，漂亮之极，但你根本扎不下身融入它。
不象内地改开刚刚十年，这个时候的香港，代表着发达、洋气，还有就是机会，到处高楼林立，股市、楼市每天创造着大量的暴富机会，娱乐圈、文化界兴旺发达。
而这个时候大陆仔、大陆妹在香港总是会受到巨大的歧视，这没有为什么，就跟城市人看不起农村人的道理是一样的。
虽然去香港发展之前，他也已经靠着《西游记》火遍了全国，但还是处处感受到香港人对于大陆仔的不友好。
有邵逸夫的钦点，他的待遇倒不比别人差，片酬也不比别人差，但苦练粤语之余，他还是只能从男三配、男四配演起。
其实，与唐秦一样，看到香港影视业的繁荣景象，一些在内地曾取得过成绩的明星也纷纷南下，想在被称为“亚洲电影之都”的香港谋得一席之地。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早已内卷的市场和残酷的竞争，还有明显的歧视。
其中有不少人在这片土地上耗费了青春，却一无所获。
有的人自降身段，成为香港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的一张面孔；
有的人越来越被边缘化，最后只好黯然离开；
有的人因为发展不顺，在生活的重压之下竟以自杀收场；
只有极少数幸运的影星，能够在香江功成名就，即使功成名就，还是一名大陆仔！
王晶在自传中就写过，嘉禾公司对初到香港的李连杰的态度：他是大陆仔，可以有足够的能力玩死他。
……
“大陆仔，明天见。”剧组的人纷纷打着招呼，也有人请他去宵夜，可是他都笑着拒绝了。
“秦仔，去吃宵夜？”走出停车场，五彩的霓虹灯中，关海山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唉，你不用帮忙了，这些器材有人收嘛，你总是这样……”
“老爸，就等你呢。”唐秦麻利地把手上的器材放好，轻快地跑了过去。
说起来，他与老人很有缘份，去年的台庆剧《当代男儿》，老人饰演姜瑞享，他则饰演老人的儿子姜世文，在这部《义不容情》中，关海山饰演倪坤，他又饰演了他的儿子倪俊杰。
坐在街边的大排档上，叫几碟热菜，喝一打啤酒，在浓香四溢、热气腾腾的这种街头料理里，吐个苦水，发个聊骚，聊个家常，唐秦感觉好不惬意。
“拍完这部戏，有什么打算哪？”关海山笑着给他倒上一杯啤酒，两人举起杯子，都是一饮而尽。
“等公司安排，下一部戏估计会有我的角色。”虽然是大陆仔，但是唐秦很会来事儿，这在华语世界里，到哪里都能吃得开。
“嗯，开工就有饭吃，”关海山笑道，“你来香港也快有两年了吧，想不想回内地看看？”
内地，唐秦苦笑，此时还不象后世那样方便，他只能寻找机会了。
“今天在电梯里碰到方小姐，还有两个宝岛人，听她讲，有部戏会在内地拍摄，”关海山关切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公司负责推荐演员，你想不想试一下……”
两岸三地的合拍片？
唐秦眼睛一亮，八十年代，tvb只有一部戏是在内地的西安拍摄的，也没有与宝岛合作的电视剧，如果只是推荐演员的话，那只有一部电视剧——
戏说乾隆！
这部戏是由宝岛的飞腾影业和内地的北影厂共同拍摄，宝岛出人出资出设备，北影厂负责场地。
至于演员选角方面，此时港片盛极一时，很多港台影视明星都深受两岸观众的喜爱，于是，飞腾影视和北影厂将剧本和想法告诉了香港的tvb，希望由tvb派出明星出演。
达成合作意向后，tvb第一时间就物色起了人选。
根据剧本，乾隆不仅风流倜傥而且还多情，不仅如此，他的身上要有贵气，还要带着些许侠气，威严却不失风趣。
女主角则需要分饰侠义风情的程淮秀，爱恨难决的沈芳，情义两难的金无箴三角。
“你可以到里面争个角色来演，正好也回内地看一看，”关海山提议道，“开工、回家两不耽误嘛。”
唐秦笑着举起酒杯，关海山却笑眯眯地摸出一块手表来，“您这是？”唐秦一愣。
“臭小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嘛。”关海山亲昵地拍拍他的头，“生日快乐！”
“我的生日是四月……”唐秦懵懂。
“天天过生日有什么不好？”关海山佯装生气地要拿回手表，“有人送手表还不开心，这块手表不一样，它能给你带来好运的……”
……
tvb公司，来往的人都在看着等候在电梯旁的唐秦，他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半个多小时。
电梯缓缓上行，看着按钮上的数字，唐秦拍拍胸口，又看看腕上的手表，嗯，老爸说过，它会给自己带来好运的。
“秦仔？”邵逸夫刚出电梯就碰到了这个他从内地邀请来的年轻人，“这么巧。”
“是啊，这么巧，”唐秦马上笑道，“感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邵生了，不知您方不方便，我想耽误您十分钟时间……”
邵逸夫看他一眼就明白，这绝不是偶遇，唐秦是专程在这里等候自己，“那到我办公室谈吧，哦，有什么事你可以直说，不用有什么顾虑。”
“哦，是这样，”唐秦感觉自己的心思都被这位大佬给看透了，他心一横就直接道，“邵生，我想试一下乾隆这个角色。”
“公司已经定了，秋官出演这个角色。”邵逸夫却没有给他好运，直接把路给堵死了。
本来要选择出这样的演员并不容易，但仔细考量后，tvb觉得，这个剧本不就是给郑少秋和赵雅芝量身打造的剧本吗？
从1978年的《倚天屠龙记》中霸气的张无忌与心机深沉的周芷若，到《楚留香传奇》里侠义的香帅与温柔伶俐的苏蓉蓉，并且两人凭借《楚留香传奇》早已火遍大江南北，再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适合《戏说乾隆》里的男女主角了。
于是，tvb昨天决定由郑少秋出演乾隆，赵雅芝一人分饰三角，并且让之前执导拍摄过83版《射雕英雄传》的范秀明担任这部剧的导演之一，负责协调香港演员的拍摄工作。
但是，邵逸夫还是看着眼前的大陆仔，这个中国第一小生，他有武术功底，人又长得靓，不过他来公司还没有演过武侠剧。
“宝岛飞腾公司的周令刚，导演李力安对都认为，这个角色，非秋官莫属……你安心在公司拍戏，今年还会有好的角色安排给你。”看着唐秦的样子，他又安慰起唐秦来。
眼看邵逸夫站起来，唐秦忙道，“邵生，我是内地人，这部戏在内地拍摄，我可以发挥作用，我学习过越剧中的小生，也跟着林师父学了五年的功夫，您还是给我一个机会，如果宝岛人不满意，我会安心在公司拍戏……”
邵逸夫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唉，好运还是没有到来！
尴尬的沉默让唐秦就要告别离开的时候，邵逸夫笑了，“那你今天下午先试镜，周先生和李力安先生就在侠客行的片场，你要好好表现，别说我没有给过你机会……不过，他们好象不喜欢用内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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