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上官金虹
就算你失望了,也不用这样对他吧?;
李寻欢长呼一口气,问道,看得出,如果不是韩文与他有交情,并且救过他,只怕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人了。
怒其不争,恨其不幸!,韩文眯着眼睛,连连摇头,目露凶光,喃喃道:都该死……包括你!
李寻欢被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好半天,他好像有意要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知道荆无命的右手剑,比左手剑还要厉害的?
韩文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在暗中苦练右手剑法?
李寻欢显然是不愿意多想,直接问道:你说他是为的什么?
韩文缓缓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为的就是上官金虹。
李寻欢蹙眉,道:你认为上官金虹也不知道他这秘密?
韩文摇头,无比笃定的说道:绝不会知道。
哦?,李寻欢有些吃惊,谁不知道荆无命就像是上官金虹的影子?他道:怎见得?
韩文道:荆无命的右手既然比左手更快,本可一剑取那上官飞的命,上官飞本无还手的余地。
李寻欢点头道:不错。
韩文道:但他却偏偏要等上官飞先出手,然后再拼着以左臂去挨上官飞的双环,他又何苦多此一举。
李寻欢沉吟着,道:那只因他左臂本已废。再多挨一次也无妨。
韩文道: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李寻欢等着他说下去。果然,他冷笑着说道:他这么样做。为的也是上官金虹。
李寻欢稍加考虑就明白了,道:你是说……
韩文点头,道:没错!他当然很了解上官金虹,知道上官金虹将任何人都当做工具,这人若是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上官金虹就会杀了他。
李寻欢怅然道:没错,这点上官飞也说过。荆无命生怕上官金虹也会这么样待他。可上官金虹若知道他右手比左手更快。真会这么样对他?
但上官金虹并不知道!,韩文露出了一个很玩味儿的笑意:他和上官金虹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极奇异的情感。他希望上官金虹对他好,并不是为了他的剑,而是为了他的人!
李寻欢道:所以他现在就想去试探试探上官金虹,看他的左臂断了后。上官金虹对他是否还能和以前一样对他?
他又点了点头。叹道:我想大概已经明白了。上官飞说得不错,荆无命现在的确有种恐惧,但他恐惧的并不是‘死’,而是上官金虹的冷淡与轻蔑。如此说来,他这人岂非也有情感?
韩文道:他对别人虽无情,但对上官金虹却例外,因为他这一生本是为上官金虹而活着的。
李寻欢叹息道:这世上能完全为自己而活的又有几人?……他可以为上官金虹去死,却不愿死在上官金虹手上。所以他才要在暗中苦练右手的剑法。
韩文点头。道:不错。他拼着命去挨上官飞的龙凤双环,就是想先练一练对付双环的方法。所以……上官金虹对他的态度若是改变了。他就会用这法子去杀上官金虹。也许他做不到,但他至少会去试一试。
你认为这是个机会?,李寻欢目光灼灼。
韩文并不否认,直接说道:不错!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只要他们之间出现裂痕,如果是一对一……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就可以战胜他!他们之间完美无缺的联系被破坏了!
李寻欢沉默,半晌道:你看过了上官飞的出手,所以信心更大?
不!,韩文否认了,并且说道: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能在兵刃谱中名列第二,并不是因为他招式的狠毒、诡险,而是因为他的稳。能将天下至险的兵器,练到一个‘稳’字,这才是上官金虹非人能及之处,上官飞的武功,根本难及他父亲之万一。
李寻欢道:哦?
韩文笑了,有些讥讽,道:上官飞之所以恨荆无命,也是认为他父亲没有将武功的奥秘传授给他,而传给了荆无命。其实上官飞若不用‘龙翔凤舞脱手双飞’那样的险招,荆无命能胜他的机会就很少。
李寻欢道:是。
韩文接着说道:但上官飞却使出来了,因为他见到荆无命的左臂已断,没有了顾虑,也不会再留着不用,所以荆无命刚刚赢了……我并不是以上官飞的武功去衡量上官金虹的,那很浅薄!
李寻欢叹息道:自从荆无命一去,上官金虹父亲就开始上官飞他冷淡疏远,这自然是事实,但他却不知道这么做,为的只是爱他。上官金虹全心全意要将荆无命训练成他杀人的工具,荆无命这一生,也就因此而毁在他手上……
韩文对这没头没脑的话,有些意外,却也说道:不错,一个人若只为了杀人而活着,的确是件很悲哀的事。
李寻欢道:所以,荆无命自从见到上官金虹那一日起,就已死了,但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爱子之心,自然不忍对自己的儿子也这么做,所以才将武功传给上官飞。只可惜上官飞并不能了解他父亲的这番苦心。所以上官飞其实也等于是死在他父亲手上的。
他又饶有深意的看着韩文,说道:一个人的希望若是太大,往往就难免会做错许多事……
韩文摇了摇头,道:我绝不会做错!
那你现在又想做些什么?,李寻欢问道。
韩文道:荆无命重伤。正在舔舐伤口,他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了,现在是我最好的时机。我要前去与上官金虹一战!就这么简单!我若得胜归来,便是你我之间的决战之日!
为什么不是我先?上官金虹也许会比我更强!,李寻欢默然的说道。
韩文笑了笑,没有回答。
桌上的卷宗非但没有少,反而在一天天加多。
金钱帮管辖的范围,已越来越广了。上官金虹的责任也的确越来越重,因为每件事他都要自己来决定。他绝不信任任何人。现在。他已工作了五个时辰,几乎完全没有停过手,但他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这是种快乐。
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上官金虹连头都没有抬,因为能直接走进这屋子的,只有一个人。
荆无命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走进来。就站到他的身后。
上官金虹道:韩文呢?
荆无命道:走了。
上官金虹猝然回头。瞧了他一眼。只瞧了一眼,目光自他断臂上滑落,就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非但没有再说一句话,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荆无命面上也全无表情,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凝注着远方。一切事仿佛都没有改变。既没有责问,也没有安慰。荆无命的手断了也好。腿断了也好,却像是和上官金虹全无关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门,请示。又有一大堆卷宗被送了进来。淡黄色的卷宗中,只有一封信是黑色的。
上官金虹先抽出了这封信,也只瞧了一眼,因为信上只有几个字:约定不变,韩文!
字迹如刀,锋芒四射。
上官金虹静静地站着,似在沉。
他们各自创造出了各自的世界,是用一只手把剑斜斜地刺出,破空的风声如水波般向四周蔓延,直至力量的尽端。但最大的圆圈永远只有一个,而这个世界中的花也只是用着一种规律新陈代谢,除了那个叫做荆无命的人。
为什么不告诉他?,荆无命缓缓地说道。
韩文没回答,他继续前行,没有回头,可是荆无命总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心里总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他要问问题,所以要跟着。
走得越远,压力越重。
天边已有星月升起,四野空阔,风已住。
四下听不到一丝声音,连春风的低诉都已停止。
天地间唯一的声音,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荆无命忽然发觉自己也有了脚步声,而且仿佛正在和韩文的脚步配合,一声接着一声,配合成一种奇特的节奏。
一只春虫自枯草丛中跃出,竟似被这种奇特的脚步声所惊,突又跃了回去──连这脚步声中都仿佛带着种杀气。
这是为了什么?
荆无命走路一向没有声音,现在他的脚步怎会忽然重了?
这又是为了什么?
荆无命垂下头,突然发现了这原因──他每一步踏下,竟都恰巧在韩文的前一步和后一步之间。
他踏下第一步,韩文才踏下第二步,他踏下第三步,韩文立刻踏下第四步──从来也没有错过一步。
他若走快,韩文也走快,他若走慢,韩文也走慢。
开始时,当然是韩文在配合他的。
但现在,韩文走快,他脚步也不由自主跟着快了,韩文走慢,他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的步法竟似已被韩文所控制,竟无法摆脱得开!
荆无命掌心沁出了冷汗。
但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又觉得这种走法很舒服,觉得身上每一根肌肉也已放松。他身心都似已被这种奇异的节奏所催眠。这节奏竟似能摄人的魂魄。
或许是因为……从前上官金虹也是这样走的吧?
感觉如何?,韩文停下了脚步。回身说道。
荆无命突然有一种……欲忘,他想站在韩文的身后,就像是站在上官金虹的身后一样。
所以。他逃了!这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做!他怕!他怕了!
可等他到了金钱帮后,他见到了两个人,不!荆无命首先看到的还是上官金虹!因为他眼里也只有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穿着他那顶宽大的斗笠,宽大的黄袍,看到他手里的青钢剑,剑光在星光下闪动。
然后。荆无命就看到了阿飞。若是别人远远见到,一定会以为此刻走在上官金虹身后的人是荆无命,因为两人走路的步伐。竟如此奇特。
谁也想不到阿飞竟已取代了荆无命的位置。
荆无命的眼色更灰黯,黯得就像是无星无月,黎明前将晓的夜空,空空洞洞的。没有生命。甚至连死的味道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脸却比眼色更空洞,更呆滞。
上官金虹渐渐走近了,突然在他面前停下。
阿飞的脚步竟也停下。
上官金虹目光遥视着远方,并没有瞧荆无命一眼,突然伸手,抽出了荆无命腰带上插着的剑,淡淡道:这柄剑你已用不着了。
荆无命道:是。;
他的声音也空洞得可怕,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留在不久前的那个人身后。成为他的剑!
上官金虹手里还是捏着那柄青钢剑的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道:这柄剑给你。
荆无命慢慢地伸出手,接过剑。
上官金虹缓缓道:现在你反正用什么剑都没有分别了。
他的人已走了过去,自始至终,从未瞧过荆无命一眼。阿飞也走了过去,也没有瞧他一眼。
林仙儿却向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死,难道真的很困难么?
一片乌云掩住了星光。
突然间,霹雳一声,暴雨倾盆,春天来临的第一场雨,却是一场暴雨!荆无命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站在暴雨中。
他全身都已湿透,眼角有水珠流落,是雨,还是泪?荆无命又怎会流泪?不流泪的人,通常只流血!
剑,薄而锋利,也没有剑锷。
灯光很稳定,剑光闪动,青光。
窗子是关着的,窗外雨如注,屋子里没有风。
阿飞在稳定的灯光下,凝注着这柄剑,目光也已久久未移动。
上官金虹却在凝注着他,悠然道:你看这柄剑如何?
阿飞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很好。
上官金虹道:比你以前用的剑如何?
阿飞道:更轻些。
上官金虹突然自他手中取过剑,用两根手指将剑尖一拗,剑身立刻变成了圆圈,又嗡的一声,反弹了出去。
嗡嗡之声如龙吟,良久不绝。
阿飞冷漠的眼睛已炽热。
阿飞道:我的剑如此一拗,已断了。
上官金虹一反手,剑削出。
桌上的茶杯立被削断,如削腐竹。
阿飞忍不住脱口夸道:好剑!
上官金虹缓缓道:的确是柄好剑,虽轻而不钝,虽薄而不脆,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只因这柄剑看来虽粗劣简陋,其实却是当今铸剑的第一高手古大师的精品,而且是特地为荆无命淬炼的。
他忽然向阿飞笑了笑,淡淡道:你的剑路,仿佛和荆无命相同,是么?
阿飞道:有几分相同。
上官金虹道:他出手虽比你更毒更狠,但你却比他更稳更准,只因你比他能等,所以这柄剑你用来可能比他更合适。
阿飞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剑本无主,能者得之。
他慢慢地将剑递过去,目中闪动着一种奇特的笑意,道:现在,这柄剑已是你的了。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只有这柄剑,才是你的剑,因为只有用这柄剑,你才能杀得了别人。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说不定也能杀得了我。
这一次,阿飞沉默得更久。
上官金虹悠然道:你欠我的,所以要为我杀人,我给你杀人的剑,这本就很公道。
阿飞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剑。
上官金虹道:好,很好,有了这柄剑,明天你的债就可还清了!
阿飞道:你要我杀谁?
上官金虹缓缓道:我要你杀的人,绝不会是你的朋友……
这句话未说完,他已走了回去,掩起门。
只听他语声在门外道:这两人都是我的客人,明日正午前,谁也不许打扰。
现在,屋子里又只剩下阿飞和林仙儿两个人了。
林仙儿坐在那里,头始终未曾抬起。
上官金虹在这屋里也呆了很久,始终没有瞧过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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