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既然不上早朝,我的日子也就清闲了起来。
这几天,就带着呆兔好好在燕云京里转悠了一下。
燕云京不仅是府天第一大城,更因为地理位置的优越,甚至隐然是神武大陆第一城。
这样一座城池,或许只能用车水马龙,无尽繁华来形容。
墨少殇连马车都看着新鲜,来到这样华美的大城,当然更是目不暇接。
过了两天,终于接到了定南王入京的消息。
他午时入京,没想到傍晚就来了我这镇北小斋。
听到落情禀报的时候,我正在屋里逗鸟。
没错,就是逗鸟。
这镇北小斋里养了只据说是从西域特地买来的五彩鹦鹉。
说什么五彩,在我看来也就是一杂毛鸟。
但是这杂毛鸟的确比较聪明。
这几天挂在我屋里,居然已经学会嘎嘎地叫:“呆兔,呆兔了。”
墨少殇虽然生气,但是跟只鸟他也斗不起来,只是在我叫他呆兔的时候会反抗一下。
“叫定南王进来吧。”我喂完了最后一颗松子,在玉盆里洗了洗手,轻描淡写地吩咐。
墨少殇早就不见了踪影,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屋门一开,就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穿玄黑色刺金鲤锦袍,腰间的皮夹竟然宽近两掌的距离,却更把那英挺俊美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无极战南,定南王,也是……我的亲弟弟。
年纪轻轻,却是府天第一神将,镇守府天山海雄关数年,从未让凶狠的横江国铁骑越过雷池一步。
就连横江国国主,都曾说过:无极战南,府天之大幸,横江之大不幸。
无极战南有着跟我更为相似的容貌。
剑眉入鬓,修鼻俊挺,一双寒星似的眼睛却如雄鹰般锐利冷峻。
容貌当然是一等一的。
但是他缓步进屋,最让人注意的,却不是那副好容貌。
而是那沉着霸气,仿佛举手之间便可荡平天下的滔天气势。
这样的人,这样至刚至阳的气场,一看便是从尸林血海里一路闯了过来,杀伐果断,坚定冷静,绝不为任何事所动摇,
“哥。”他开口,便是简洁的一个字。
“六弟。”我笑了笑,也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哥,我早听说了你被刺杀的事情。”他一点废话也没有,仿佛汇报军情一般,沉声道:“前阵子,终于查清楚了。”
“噢?”我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毛,却没有多说。
“是无极战东做的。”他说到这里,终于有些困难地顿了顿:“他是为了我好,此事我会处理,以后绝不会再发生。哥就不用再动手了。”
“定南王。”我忽然改变了称呼,慢悠悠地道:“看来你还是护着你心上人更多一些。”
“哥,我对不起你。”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神色平静,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我称无极战西皇上,无极战东是我爱人。这世上,我叫哥的人,只有你一人。先前我跟哥的确有芥蒂,但是听闻哥险些被刺杀死去,我什么都想通了。若哥真的因我而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哥大我五岁,虽然不算太多,但真正算是长兄如父。小时候,我没背好兵书,都是哥罚我跪下背到滚瓜烂熟,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有我定南王无极战南。这份恩情,战南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他说到这里,英挺的面容上划过了一丝缅怀,顿了片刻,淡淡地说:“小东、小东犯的错,便是我犯的错。若是哥你要责罚,便罚我吧。”
我坐在窗口的竹椅上,一时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无论是无极战西,还是无极战东,这些兄弟之间,都好像是勾心斗角、暗潮涌动,所谓的亲情,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可是无极战南,却跟别人都不同。
或许是因为到底是骨血相连,同父同母,这份血浓于水的感情,怎么都斩不断。
“你起来吧。”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才低声道:“你知道我失忆了吧?呵,把你这弟弟,差不多也都给忘了。”
“哥。”他站起身,露出洁白的牙齿,虽然只是微笑,却显得很阳光:“记忆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只有我是你亲弟弟就好了。”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动无极战东。”我思考了一下,沉声道:“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我可不想日后三天两头被刺杀一回。”
“我会跟他说清楚的。”无极战南一聊起正事,便恢复了定南大将军的果决冷静:“福瑞王府手下的人手,我都一清二楚。若实在说不通,那就算他怨我,我也要把他手下的势力都控制起来,决不能让哥再受到威胁。”
“噢?”其实听他这么说,便已经放下了心,他身为大将军,手段绝对不下于我,说是能控制住便是能控制住,但我还是眯起眼睛淡淡地问了句:“那这两次刺杀的事情呢?”
“不是都说了么,哥尽管罚我。”他倒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那双鹰似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邪气:“若是真的不解气,那我替哥在床上好好地罚他。”
“行了。”我好气又好笑地开口:“我罚你?我能罚你什么?”
他自然是极为聪明的。
下跪,领罚。
只是无论是无极战北还是我,又怎么会真的罚他。
这世上,唯一会亲切地叫我哥的人是他,我唯一的亲弟弟也是他。
他如今依旧可以跟我开玩笑跟我撒娇似的替他情人讨饶,只是他又怎么知道,他的小情人,其实真的已经杀死了他唯一的哥哥。
“你找的好情人。”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哥的也不差。”无极战南倒是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那个狐媚子惹得麻烦难道还少?”
说到这个,我也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我们还真是兄弟。”
“哥,兵权的事情,我也正要跟你说。”无极战南低声道:“当年是我不懂事,当时真的有些生气哥一口气把赵妃一家杀了个干净,皇上送来的几万大军,我也就毫不客气地收了。后来却只觉得接到了个烫手山芋,用那几万大军打仗都觉得畏手畏脚的。是啊,当时年轻,只知道心疼心上人,却不知道体恤哥。”
“明儿上朝,我会把那几万兵士都让回去的,皇上当年吞下的,我也要助哥叫他原样吐出来。”
我也不说话,只是神情淡然地望向了窗外。
那瞬间,竟然好像感受到了死去的镇北王爷的几分心情。
当年是燕云京翻云覆雨的顶尖人物,快意恩仇,美人在怀大权在握,但是只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弟。
他没有子嗣,想必真的是把这个弟弟当唯一的亲人来对待的。
而当他最落魄的时候,挚爱的人把他贬到边境不闻不问,昔年一心宠爱着的弟弟成为第一神将,劲头锐不可挡却同无极战西一齐吞噬他的兵权。
当一代天骄终于被尘土蒙盖,世人却只会说,看那个镇北王,真是好色又无用,连争个男宠都输给朱炎大将军。
……
无极战南并没有坐多久,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便告辞了。
他一走,那只呆兔就越窗而入。
而正好挂在窗前的五彩鹦鹉,一见到墨少殇,立刻很兴奋地嘎嘎大叫:“呆兔,呆兔!”
墨少殇回头瞪了一眼鹦鹉,鹦鹉却毫不在乎,继续欢乐地叫着:“呆兔,傻兔!”
“来,呆兔。”我也放下了刚才那丝淡淡的伤感,换上了一脸坏笑:“刚才藏哪偷听了?”
他这次倒没生气,只是走了过来,思考了很久才说:“那、那兵权……很重要么?”
“府天跟沉冰边界的寒山关这么久都是太平得很,说重要,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我把他拉到了身边,缓缓地解释道。
他坐到了我身侧,又想了半天,才有些不解地说:“那还争,争来抢去的……”
“是啊。”我笑了笑,低声道:“宁可多费些脑筋,算计来算计去,也不能活得窝囊。这种心思,你个小兔是不能理解的吧。”
“你……”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转过头,小狼似的眸子望着我,踌躇了半天,才小声说:“你不窝囊。”
“你,你很好。”他认真地说。
“我哪里好啊?”难得见到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呆兔要倾诉心思,我当然乐于配合地套话。
“你,你……不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他喃喃地说,似乎在想着什么:“你还、还说要给我上药。”
“那跟兵权有什么关系?”我微微一笑,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听到他说更多的话。
“如果、如果你有了很多兵……”他似乎在很费力地在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慢慢地说:“有了很多兵,但是、但是你……不想给我上药了、不、不耐烦跟我说话了……那,那便是不好。”
那双小狼崽子似的漆黑眸子望着我,很认真,一点也不游移。
这便是他心中的道理。
比兵权,比势力,比面子都要大的道理。
“我懂了。”我探身,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