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次日晨时,我和赫连沉玉、腾远山三人都是一身劲装,一齐策马来到了边陲军骑兵平时训练骑射功夫的场地。
赫连沉玉从昨儿我允了他之后,便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晚上在床上简直妖得像是个蛇精,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
他一身月白色锦衣,脚蹬打了玄铁底儿的赤金靴,一头殷红发丝被整齐地绾了起来,那修长的身姿在微寒的春风中,越发显得俊俏英气。
身下骑的是我先前跟腾远山一对儿的那匹追电赤血马,我自己从军中的马营牵了匹西域品种的雪玉狮子马出来,论起神骏,倒也不比追电赤血马差多少。
三人在弓架前下了马,那檀木架上,挂满了一张张长短不一的强弓。
从左到右,按照了从轻到重的顺序。
最轻的自然是什么青木、桑木做的弓,之后上了六十斤的那便是军中一流弓手才能拉开的强弓了。
赫连沉玉的目光却直接越过了六十斤的标码,反而投向了最末尾的一百二十斤蟒筋硬弓。
“一百二十斤的?”我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赫连沉玉转头望了我一眼,终于无声地摇了摇头,一伸手,却握住了仅在一百二十斤之前一个标码下的,百斤拓木牛角硬弓。
“这把?”我笑了笑,见他点头,也就不再多说,递给他一个有扣槽的铁扳指,轻声道:“军里没有什么金丝指套,这玄铁扳指也不错了。戴上吧,别伤着手。”
赫连沉玉将扳指套在指上,那双重瞳看着手里的牛角弓,竟然隐隐闪过一丝悸动的色泽。
我见状也不多言,只是微微退开了一步。
赫连沉玉从一旁的箭筒拿起一只雁翎箭,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凝眸前望,那神情只能让我想到四个字——气、定、神、闲!
双膝微分,腰腹轻收。
拇指外蹬,小指却裹紧。
这开弓的手法,干净利落,简直无可挑剔。
只听弓身崩的一声坚实响声,百斤的牛角弓一下子就被他拉成满月状。
修长的手臂向后,脊背笔直,那双重瞳猫一般微微眯起,神情却是近乎平和的。
“波……”的一声轻响,他修长的手指外扬松弦。
雁翎箭闪电一般脱弦而出。
因为速度太快,力道太劲,竟然仿佛带出了一声刺耳的箭尖刺破空气的锐响。
刹那间,雁翎箭便远远地落到地上。
赫连沉玉也不多言,翻身上马,追电疾驰几步便到了百步开外的杨柳树之下。
我和腾远山动作也不慢,片刻之下便到了他身侧。
赫连沉玉张开手掌,掌心上那极为硕大的杨柳树叶片,竟然生生被洞穿了。
我一时之间也有些愣了。
百步穿杨,神射也不过如此。
“中。”赫连沉玉眯起双眼看着我,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那瞬间,竟然真的是那般神采飞扬,顾盼风流!
……
“单单一箭在战场上也定不了胜负。”我哈哈一笑,顿时也来了兴致:“赫连皇子的连射功夫呢?”
“王爷莫非要上阵试试?”赫连沉玉微扬眉宇,手中牛角硬弓摇了摇。
“也行。”我顺手在场边的兵器架上捞起一杆长枪,横在胸前:“那我们怎么个试法?”
“沉玉一人对阵王爷和腾总管。”他一开口就是狂妄的话语。
我看了一眼腾远山,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太托大了吧?”
“沉玉不是托大。”他语声温软,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王爷和腾总管虽是两人,但却不可近沉玉百步之内,沉玉却可策马前行。当年我们战场上也是如此,沉玉极少近身厮杀,但看王爷和腾总管闪躲功夫如何了。”
我一听也觉得有趣,于是便转头看向腾远山,探寻似地开口:“远山?”
“好。”他凤眸里神色沉稳,也不多说,就是简简单单地吐出了一个字。
……
这校场为了历练骑射功夫而建,当然是极为宽敞的。
退开了百步,跑马的范围还是大得很。
我跟腾远山策马并行,我手握长枪,他腰畔的长剑却还没出鞘。
赫连沉玉在百步开外,单手稳稳握着牛角弓。
马鬓边挂着箭筒,只不过筒里的箭已经改成了军士们训练之时为防误伤被磨钝了箭头的雁翎箭。
我□的雪玉狮子马,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肌肉都微微紧绷了起来。
我紧紧握着玄铁枪杆,心里却忽然觉得热血澎湃起来。
男儿本该如此,战场走过一回,才算是顶天立地。
赫连沉玉先是微微退了两步,可是顷刻间,就是全力催动□追电赤血马。
那马是御赐的神驹,全力一跃,足足奔前了五六丈,朱红色鬓毛都在风中被吹了起来,简直如同猛虎出闸般威势惊人。
骑、射。
赫连沉玉的御马之术,同样是那般的纯熟惊人。
“退。”身旁的腾远山忽然沉声道,一扯缰绳,拍马就是回撤。
我跟他步调一致,却在回身的最后一瞄间,看到赫连沉玉张弓搭箭,仿佛不用瞄准一般,放肆地纵马前行。
一声弓弦轻响,旋即便只听雁翎破空之声越来越近。
就在下一瞬间,已经拉开距离的腾远山忽然横身勒马,□追电骏马扬蹄,激起阵阵尘土。
“呛啷”一声龙吟,他腰畔碧水长剑闪电般出鞘,几道寒光闪过,那雁翎箭已经被削成了几截落在地上。漂亮!”我口干舌燥,只能高喝一声表达我心中的意思。
腾远山回眸微微一笑,两个人并肩策马疾驰。
赫连沉玉几个纵马,已经神速赶了上来,他策马急行的同时却俯身一抓箭筒。
再起身的时候,手上夹了三支箭,在马背上干净利落地左右开弓。
崩崩崩三声弓弦振响。
眼中三道雁翎箭已经如流星般飞速射来。
“我来。”我驱马向前,抓准了时机,回身就是一枪,寒铁枪尖直对第一支箭。
旋即枪身横转,扫字诀,剩余两只利箭已经被枪身给横扫了下去。
“王爷好功夫。”骏马疾驰,腾远山坐在马背上却依旧稳稳当当,连呼吸都不见丝毫急促,温温润润的凤眸里也划过了丝亮丽的神采。
“再来。”我哈哈一笑,握紧缰绳,驱马绕着校场的边缘,却始终跟赫连沉玉相隔一百多步的距离。
战场上千变万化,自然就不如此时潇洒自如。
万马奔腾,却未必就有此时单骑走天下的豪迈。
那边赫连沉玉隐隐是露出了个笑容,再一探身,指尖已经夹了五只箭。
“王爷小心,天蛇八射。”腾远山的神色微微凝重了些,紧紧地盯着赫连沉玉手里的五箭。
赫连沉玉纵马疾驰,那弓被拉得满满的,即使隔着这么远,都仿佛能看得到他手臂上有力流畅的曲线。
眨眼间,五箭齐发,那弓弦震颤的声音仿佛都连在了一起。
三箭取腾远山面门胸口和下腹三处要害,另外两箭却是笔直射向我的胸前。
看得出来,这次他是拿出真功夫来了。
不说别的,单是这近乎连在一起的精准五箭,全天下就没多少人能做到。
腾远山无暇多说,那流淌着碧华的长剑猛地竖在身前,微微一动手腕,长剑便如灵蛇一般被抖出了三道弯,赫连沉玉的连着三箭竟然都被他不差毫厘地挡了下去。
我这边的两箭稍微慢了些,长枪霸气万分地直指,跟箭尖对上,另外一箭却被我顺手用内力划了个半圆,握到了手里。
形容起来的确缓慢,可是就是那电光火石间,我还在接他的两只连射雁翎箭,却堪堪看到赫连沉玉身子挺直,靴尖轻轻一踢挂在马鬓旁的箭筒。
三支箭嗖的一声锐响从箭筒中冲天飞起。
他一个抬手,利落抄起两只箭,崩崩两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直取我身前面门两大要害。
我此时正是旧力已去,心力未生的时候,刚扔开方才那两只箭,新的两只已经近身了。
勉力一提气,枪杆还是被我强横地再次拉了起来,一横当胸,胸前的箭尖被挡了下去,可是随即,我只觉得虎口一痛,长枪便再也握不住了,一声巨响落在了地上。
腾远山拔剑,碧光一闪,已然把直射向我面门的雁翎箭削成两截。
可是我却震惊地看到第三只箭,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是的,天蛇八射。
这才是第八只箭,第八射。
方才赫连沉玉踢出了三支箭,他伸手抄下来两只箭,还有最后一只从空中落下,却刚刚好落在牛角弓的弦边,那位置和时机的搭配,只能用妙到巅峰来形容。
整个过程,他甚至不需要去看一眼空中落下来的雁翎箭!
腾远山为我挡下射向面门的箭,我自然也就缓下手来,伸手一抄,已经把第八只箭握在了手里。
只差毫厘。
我看着已经放下硬弓,缓缓驱马过来的赫连沉玉,心里也不由浮起一丝佩服。
刚才的第八只箭。
倘若不是腾远山在我旁边,我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赫连沉玉,先前别人说他是山海关以南第一神射,如今我看来,恐怕这偌大神武大陆,单论弓马骑射四字,无一人敢称是他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