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王爷,还不睡么?”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温软声线,紧接着就感到赫连沉玉的身子轻轻贴在了我脊背上。
  我凭栏远望着这镇北王府里的一片片亭台楼阁,东边隐隐的晨光丝丝缕缕地从云层间投射下来,那黯淡的光芒,带着寥寂落寞的萧索味道,让我看的不禁有些目不转睛。
  我任他这么靠着,过了良久才淡淡地说:“都快破晓了,不睡了。”
  “还在想夏公子的事?”赫连沉玉沉默了半晌,却搂着我的腰身,有些执拗地轻声道:“王爷……睡吧。这么一直想下去,人都会老的。”
  我转过身子,看着赫连沉玉有些疲倦却温软的眼神,终于轻轻笑了笑,语声沙哑地低声道:“不是让你跟着车队一起回来么?也没你什么事,还连夜赶路追上来干吗?”
  “王爷星夜赶回王府,沉玉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心里担心。”他抬起头,一双色泽浓墨泼洒般的双环重瞳就那么温温地望着我,面容上也隐隐染上了丝倦容,显得有些憔悴无力。
  我和腾远山到了王府不久,赫连沉玉也回来了。
  他听说我和腾远山有急事回府之后,深夜就牵了匹马跟着一路赶了回来。
  回来之后,我见赫连沉玉实在太累就把他留在我房里睡了。
  我实在没有睡觉的心思,却没想到,他就躺了这么一会儿也出来了。
  心里有些发软,我轻轻拉起他修长的手掌,然后一起往屋里走去。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关系。
  只是赫连沉玉心里担心我才赶回来,我不能让他也睡不着。若是再累得病了,我心里是要心疼的。
  搂着赫连沉玉在铺好的床榻上躺好之后,他伏在我胸口阖起眼睛,过了不一会儿却又忽然开口了:“夏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但是心里却不太想再聊夏云深的事。
  “沉玉知道王爷心烦。”他睁开眼睛望着我,喃喃地道:“可是王爷静下心想想,夏公子断然不是喜欢撒娇拿乔的人,更不愿累别人劳累奔波,如此突然离去,定然是有隐情的……”
  “腾远山也是这么说的。”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出手帮他轻轻理着柔软的殷红发丝,过了良久,手指却滑到了他尖尖的下巴轻轻托了起来。
  “你们各个都觉得我什么都该明白,什么都该想得清楚。”我手上的动作很温柔,语气却淡漠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有时候,是我自己不想明白。”
  我一直想让自己强大得无坚不摧。
  可是却总是相差甚远。
  我的确是有些累了。
  即使是这个镇北王的身子,也已经过了三十了。
  我已经不年轻了。
  这个年纪的男人,其实真的很容易便感到落寞。
  这世上,我能自问对其问心无愧的人不多。
  夏云深是一个。
  所以我在他面前,其实真的是个脆弱的人。
  “王爷……”赫连沉玉忽然抬起身子,双手撑在床上,双环套月的重瞳就那么温软地望着我。
  “嗯?”我应了一声。
  他弯起眼眸,那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是暗含桃花般的妖娆。
  我只觉得赫连沉玉渐渐挨过来的身子,小蛇般柔韧温热,仿佛一个不经意间就会被缠得无法脱身。
  他微微偏过头,柔软的唇瓣便轻轻贴上了我的嘴唇。
  我一瞬间有些愣住了。
  赫连沉玉灵活的舌尖探入我的唇齿间,有些生涩却动情地挑逗着。
  我搂着他的窄腰,就那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眸子。
  双环套月的瞳孔,浓郁浅谈,如同水墨山水般自然的挥洒着。
  那抹动情的神色,就在那一层深一层浅的重瞳里,仿若湖心涟漪般缓缓地晕开。
  那么温柔地让我心动的眼神。
  我想,此时我的眼眸映在他眼里,恐怕也是那般温柔缱绻的。
  “王爷,别让自己那么累。”
  过了良久良久,他终于移开嘴唇,轻声道。
  “沉玉……”我低低地唤了一声,手指穿过他柔软的殷红发丝,定定地看着他。
  “沉玉披星戴月地赶回来,便看到王爷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脸色差得吓人。”他语声很轻,依恋般的倚靠在我肩旁,喃喃地继续道:“见惯了王爷飞扬霸气,忽然看到王爷那样落寂的神情,沉玉心里真的难受……”
  “沉玉见不得王爷如此,甚至比看到王爷受了什么伤还要难过。外伤难治,心伤难医。赫连沉玉当年战场上倾慕的镇北王,是人中之龙一般的风流人物,若是有朝一日因为情字落魄颓废了,沉玉会陪着王爷,可心里只会比王爷更加痛苦难当。”
  “三王爷……”他微微摇了摇头,重瞳温温地看着我,求恳般低声重复了一遍:“别让自己太辛苦,你是会累的。”
  我没有开口,却低下头在他柔润的嘴唇上再次深深地吻了一记。
  赫连沉玉。
  这个名字在那个晚上,终于成为了我心里一抹温柔而明媚的色泽。
  以至于在之后,每每念及、启唇,都觉得这四个音节,暗示着当初那隐晦的动情和缠绵。
  折腾了许久,最终还是把怀里的小白蛇给哄得睡着了。
  他大概也是累了,我这么抱着他呆了一会儿,便感到身上那人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一下子就睡得死死的。
  我就这么看着他,心里想的,也不知道是夏云深还是赫连沉玉。
  ……
  两天后,追查的侍卫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在雾封城三百里之外的暮云城中,见到了夏云深的踪迹。
  夏云深并没有着急赶路的样子,反而是租了间宅子,就那么暂且住了下来。平日也不常出门,只是呆在宅子里。
  腾远山站在我身侧,听过侍卫禀报之后,便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过了良久,他才低声试探着问了句:“王爷可要去看看?”
  我把玩着手里的青玉杯,缓缓地说:“派府里最厉害的两个金徽侍卫过去暮云城,别惊扰了他,暗中保护着就好了。”
  “至于我……就不去了。”
  “王爷,前些日子墨羽还提起过,夏公子在走之前的几天,曾经接到过一封从燕云京那递过来的信。”
  腾远山凤眸里神色冷凝,沉声继续道:“说是从夏公子娘亲那儿寄来的,此时信也被夏公子带走了。可是远山还是觉得事有蹊跷,王爷真的不去问个明白?”
  “有些事,不是我问,他就会说。”我神情平静,淡淡地说:“若是他想说,便不会走。既然他不信任我,我又何必去讨嫌。”
  腾远山神色一怔,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不过的确是事有蹊跷。”我沉吟着,微微眯起眼睛:“我在燕云京里,我曾经跟无极站西提起过夏云深。若是真的是有人动手脚,那我想八成不会跟无极站西脱了关系。此事要查。”
  “是。”腾远山沉稳地点头。
  “还有前些日子你说的,云深的身世之谜,通通都查个清楚。”我抿了口青玉杯里的酒液,又加了一句。
  “那王爷可曾想过,是不是皇上以夏公子的娘亲要挟,是以夏公子才不敢言明?”腾远山忽然扬了扬眉宇,问道。
  “想过。”我点头,继续道:“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更不能去见夏云深。否则只会让他更加的恐慌为难,口中也绝对无法说出真话。”
  说到这里,我忽然低低地苦笑了一声:“我真是拿不准他的性子。说清冷倔强,却也不是。说柔弱顺从,也不是。此时若是裴小染不见了,我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定是给外人欺负了劫走了,可夏云深……怎么能说得准呢?”
  腾远山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饮了口茶。
  “各个都是难以捉摸的性子,真是……”我低低地叹了一声,所坐的长亭之外便是一片碧湖。
  去燕云京之前,我便是在这里抱了他。
  那时还是寒冬肃雪,连碧湖都结了冰。
  而如今……已经是初春时光,一池碧水都荡漾着融融春意。
  腾远山也不由一怔,一双狭长的凤眸就那么愣愣地看了我一眼。
  “不用看了。”我收回视线,淡淡地道:“其中就有你一个。”
  “王、王爷说笑了。”他语声有些磕巴,脸色也微微带上了抹窘迫,那有些坐卧不安的样子似乎下一瞬间就会忍不住起身落荒而逃了。
  我熟悉腾远山逃跑的习惯,平静而不失压迫地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吩咐:“陪我在这儿坐会。”
  他听我已经这么说了,当然不会违抗,便只能如坐针毡地坐在我对面,神情略带了丝不安。
  我望向长亭外的一池碧湖,过了良久,才终于轻声问:“上次亲了你,你不高兴?”
  “远山……”他刚一开口便无措地顿住了,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怎么想便怎么说,若是真的不高兴,我日后再也不会这样轻薄你。”
  强扭的瓜不甜,如今我终是知道了这道理。
  只是一转头,看到那抹和煦的春日投洒在他清俊秀丽的眉目之上。
  心里那份不舍,顿时更浓了些。
  只是话已出口,我也不想再收回来。
  腾远山握着茶盏的修长手指有些抖,他狭长的凤眸茫然地望了我一眼,却又旋即飞快地转了开来。
  过了良久良久,我最终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只是看到他偏过头去,那侧脸格外的清秀俊朗,看着一池碧湖的眼神隐隐有些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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