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
最近车行的电话总是不消停,其背后的黑手当然就是王子恺。他为帮朋友修车可是煞费苦心,而这苦心背后的苦心自然还是想见见叶永平。说起来,他不过见了叶永平两次,说的有限几句话无非也是有关车子的问题,可他却好像中了邪一样,任咒语的力量牵引着陷入单恋的泥沼。究竟为何如此快地动心,这个问题恐怕连王子恺自己也解释不清。他只是本能地觉得想接近那个人、依靠那个人,感受那个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沉静。而现代社会里到处都是浮华喧闹,尤其像王子恺这样的富家子弟,毫无压力的生活更是压抑不住他那浮躁的灵魂,也许正是叶永平水波不兴安详温和的气质让王子恺空落落的心不再像个氢气球似的飘来荡去,想着叶永平平静的脸庞,王子恺就觉得自己的胸口挺踏实。
叶永平对车行受到的骚扰并不知情,因为他这个星期一直都在汽修厂里加班干活儿。汽修厂作为一个国有企业比起私人小厂还是有些优势的,以前几十年积累下的业务关系到底还是不会一下子就被挖光,所以每年总能落些固定的汽车大修任务。只要到了后半年就会有不少单位送来车辆大修,所以这段日子叶永平更多时候都待在厂里,休息天才有空往车行跑。虽然不像郑学伟是技校科班出身,但他的认真投入和刻苦自学还是让他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其实,正如郑学伟常说的,聪明的叶永平是学什么都能学好,再加上他的认真劲儿就没有干不成的事,白领也好、蓝领也罢,他都能干出了领头的来。
因为惦记着前几天刚接下的改装车,所以周六一早叶永平就赶往车行。他家离车行比较远,路上就得走一个小时,还要倒两趟车。他到车行时店门还没有开,头天晚上看店的张雨迷糊着眼睛一打开店门就看见师傅手里拎的早点,赶紧笑嘻嘻地接下豆浆和鸡蛋煎饼。
“我就知道你早起不了。”叶永平温和地嗔怪着小徒弟。
“嘿嘿。是您来得太早了。”张雨嬉皮笑脸地对师傅说。
“赶快收拾收拾,吃完饭好干活儿。”叶永平拍了徒弟一下,然后走到要改装的汽车前思考着今天要进行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洗漱完的张雨啃着煎饼凑到已经进入工作状态的师傅身边。
“师傅啊,您这几天没来,车行的电话都快被‘富二代’打爆了。”张雨嘴里嚼着煎饼开始给师傅打小报告。
叶永平看了一眼徒弟,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他有什么事儿吗?”
“人家没说。”张雨撇了撇嘴。“就说找您,问您什么时候在,我告诉他您最近都不来车行。那天他又打过来,是郑哥接的,说想要您的电话,郑哥没给他,还让我们都别告诉他。郑哥怕他找您麻烦。谁知道这人安得什么心思啊!”
叶永平听完张雨的话,微微沉思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师傅,您说他是不是因为多要了一百块钱,就要找您算账啊?!”
叶永平被小徒弟的单纯逗笑了。“当初是谁嚷嚷着要宰人敲竹杠的?怎么才敲了100块钱就怕啦!”
张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您说的。我不是替您担心嘛。以前可没碰到过这种人,三天两头打电话问在不在,闹得好像有什么急事儿似的,结果问他还不说出来,神秘兮兮的,叫人想往好处琢磨都不行。其实他要是说自己有什么事必须找您,我们怎么可能不告诉他电话呢?您说是不是啊?”
叶永平笑笑说:“没事儿。别瞎担心。他能把我怎么样啊?就算打架,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才不是我的对手呢。”叶永平也觉得这个王子恺有点奇怪,有什么事儿偏得见着他本人才能说呢。有钱人都是这么难以琢磨吗?不过,叶永平决定先不去理会,真有什么问题的话,也等问题来了再说,他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去操这份心。今天的活儿挺艰巨,恐怕要留下熬夜了。
连着两天,叶永平都在围着车子打转,关于王子恺电话骚扰的事儿早被他抛在脑后。车行的人虽然忙碌,却也没有再接到王子恺的电话。大家似乎还有些奇怪,今儿这骚扰者怎么这么安生呢?是“富二代”放弃骚扰啦,还是他没运气透了,正主儿在的时候他到不舍得浪费电话费呢,再不成就是叶永平有镇魔驱邪的作用,压制住四方妖怪,中了邪的“富二代”由此不得为害车行。
他们并不知道这两天王子恺被他老爹派到外地去参加展会,直到第二周的周四才回来。接着,车行的平静日子再次被这个“富二代”打破了。
“请问叶永平在吗?”王子恺把车停在车行前的人行道上,这回他开的是武胜的车。上次兴冲冲地主动请缨替人家修车,结果为了见叶永平他一直拖着没来修。今天是被朋友催得急了才不得已跑过来。虽然他把自己的法拉利借给武胜开,但也不是谁都能有福气占这个便宜的。武胜才开了三天就受不了了。谁让这不是自己的车呢!上路跑要小心翼翼,不敢随便超车,不敢胡乱抢道,免得磕了碰了的;出去玩也得仔细寻个保险的停车场,省得放马路边有人手贱悄悄划上一下什么的,要是再丢了,他就更划不来啦,所以武胜一天八个电话地催王子恺,催得王子恺只好从展会返回的第二天就过来修车。虽然张雨告诉过他最近叶永平都不会在车行出现,但他心底还是期盼着能再次见到那个沉静的男人。没准儿会来个偶遇什么的,王子恺这样安慰着自己。
“请问叶永平在吗?”
“他不在。”一个身材挺壮实的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他的问题。“你找他有什么事儿?”
“嗯,我是来修车的。”王子恺对着这么张阎王脸觉得底气有些不够用。
前几天,郑学伟的父亲终于度过危险期出了院,他这才得空来车行看看,结果却得知有个“富二代”天天打电话找叶永平,而且碰巧还被他接到电话,那个人死乞白赖想打听叶永平的电话,他心下起疑,想着这人是怎么了,干嘛非要找永平呢?郑学伟总觉得对方肚子里有鬼,憋着什么不能告人的企图,于是让车行的人都不要告诉“富二代”叶永平的电话。
“有事儿就到车行来,干什么鬼鬼祟祟的!”郑学伟皱着眉头语气不善地说。
“也就是要个电话罢了,瞧您说得好像是人家图谋不轨似的。”张雨虽然感觉王子恺老想找叶永平有点奇怪,但也觉得事情没他们大老板想得那么性质恶劣。
“他要修车就修,信不过就到别地儿修去呀!满大街都是修车的,放着指定维修点不去,干嘛就瞅准咱这小店啦!就算真想让永平给他修,完全可以把车送过来,至于非得见面吗?又不是相亲。”郑学伟也不知道自己嘴里怎么就把修车和相亲联系在了一起,大概是因为碰上了怪人所以就冒出怪想法了吧。
其实,以前他巴不得客户全都看上叶永平的技术,客户要是全都找叶永平修车,他会是第一个替叶永平骄傲的人,绝对会拍着胸脯伸着大拇指说上一句“瞧,我兄弟棒着呢!”可是这次的事儿却让他心里没来由地异常不安,也异常反感这个“富二代”。
今天他正在给一辆车换前大灯,突然看见一辆别克开过来,开车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听见那个人张口就问叶永平在不在,郑学伟立刻就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富二代”,所以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浓浓的敌意。
郑学伟人长得挺壮实,肌肉鼓鼓的,脸上也是棱角分明,眉毛又浓又黑,平时不苟言笑时就显得难以打交道,再陪上强烈的眼神总能看得人心里发虚,后背发凉,脚底发软。而面对王子恺时,他就更不会摆什么好脸色了。
“你的车怎么了?”他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在招呼客人。
“呃,那个,电瓶出了点问题。”王子恺被郑学伟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但他还是不知死活地又多问了一句。“叶永平什么时候会过来啊?”
“他最近都不来了,你还修车吗?”郑学伟没好气地说。
“哦,那就修一下吧。”王子恺有点失望。
“把车开进来。”郑学伟黑着脸说。
王子恺笑了笑,把车开进去后,就在店里四处溜达起来。他看见一旁洗车的张雨,于是凑过去开始搭讪。
“你师傅的技术真好!修起车来那叫一个利索!”
“当然啦!我师傅的技术没得说。人家还是自学成才呢!”只要提起他师傅,张雨的崇拜之情就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再听上两句夸他师傅的话那就更美得不记起自己姓什么了,骄傲呀!
“哦,是吗?”王子恺两眼冒光,他的激动情绪自然又感染到张雨。王子恺就像发电机,而张雨就是一个等待充电的广播喇叭;只要冲上电,不用王子恺多问,他就会自动自觉地开始播报了。
“那是。虽然没进过什么汽修学校,我师傅的技术全是自己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比那些个科班出身的强老鼻子了。”
“我也看出来了。”王子恺继续放电。
“他都在这一行干了快12年了!”张雨的下巴颏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啊?那你师傅多大呀?”王子恺算是找对突破口了。
“29。7月份才过的生日。”
“哦,那你师傅高中毕业就开始工作啦?”
“唉!本来是能上大学的,可惜...”
“张雨,过来!”
张雨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郑学伟打断了。
“闲得长毛是不是?给我拿圈儿铜线去。”郑学伟皱着眉把张雨打发走了。虽然车行里的人都知道叶永平家里的情况,这些闲话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但他就是不想让“富二代”知道太多叶永平的事儿,所以他当机立断地切断张雨的电线。
他实在看着“富二代”扎眼,而且今天是周末,叶永平下班早,过一会儿没准就会到车行来,所以他一刻不停地把别克修好,盼着早点送走王子恺这尊瘟神。他不能让他有机会和叶永平见面。
不到一个半小时,王子恺送来的车就修好了。看着他失去赖在车行的理由而不得不满脸遗憾地开车离开,郑学伟心下长舒一口气。现在郑学伟特别期待叶永平能早点下班来趟车行,想想自己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那感觉是思念吗?郑学伟没有深究自己的心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们都少跟那个‘富二代’瞎拉呱,有钱人很了不起吗?至于非得当他是个爷吗?”郑学伟盯着大门不严的张雨警告大家。“别让他老来烦永平!不是个好东西!”
车行的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维护自己人也犯不着这么紧张敏感吧。大家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时,大李看着头顶快冒烟的郑学伟插了一句话:“大郑啊,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是个酸溜溜的老头儿防着混小子勾引自己闺女呢!人家好歹也是给你送钱来的,没必要跟防贼似的。不是吗?”
“少胡说八道啊!”郑学伟翻了他一眼,没再多理会大家的笑声。
半个小时后,叶永平走进车行。他今晚恐怕又要住在车行里,因为单位的任务耽搁了改装车的进度,所以他得抓紧时间。看见郑学伟也在,叶永平笑着和发小打了个招呼。
“永平,这几天厂里忙吗?”
“哦,还好,就是有些车型号比较新,蒋师傅他们都不会修,所以进展慢一点。”
“你肯定又都揽到自己头上了吧。修不了新车,还不是怪他们自己,老的少的成天不求上进,难道你是谁教出来的?你能干得了,还不是自己去查资料一点点琢磨的。让他们干他们干不了,拿钱的时候一个个手倒伸得长。公家的事儿,你犯不着那么上心。”郑学伟替叶永平打抱不平。他老早就不想让叶永平待在汽修厂受累带受气。如果他坚持让叶永平停职到自己的车行干全职的话,叶永平应该也会同意,但他又担心自己的生意没法给叶永平太多保障,反而拖累了叶永平。如果说郑学伟优柔寡断,那就太冤枉他了,郑学伟只有在碰到和叶永平有关的事情时才会犹豫不决,因为他太想保护叶永平了,无法容忍自己的任何错误。
叶永平淡淡地笑了笑,说:“嗨,没事儿。今年送来的都是经典车型,我正好拿厂里的活儿练练手,以后车行里有了好车也不怕。我昨天检修一辆老红旗时刚好想到一个方案,用在这次的改装上效果应该不错。你来,帮我参谋参谋。”说完就拉着郑学伟往操作区走。
“师傅您来啦!”张雨像只见了主人就扑过来讨好的小狗,可惜屁股后头少了根尾巴让他摇。
叶永平对他点点头。
“师傅,今天下午‘富二代’又来修车了,还问您...”
“行了行了,话真多。”郑学伟打断张雨的汇报,扭头又揽过叶永平的肩膀,说:“甭理会他。走,咱们说咱们的去。”
张雨只好无奈地去洗车。“郑哥怎么就那么不待见‘富二代’呢?”
大李看着他笑了笑,“我看他就像个替闺女赶苍蝇的吃醋老头儿,哈哈!”
张雨撇了撇嘴,“郑哥就算拦成功一次,他能保证次次都拦得住吗?再说,我师傅又不是无知少女,他至于嘛!”张雨已经因为王子恺对师傅的崇拜而渐渐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也许没见到叶永平的王子恺真该庆幸两句搭讪竟为他的追求道路减少了一分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