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李嘉路下的这剂猛药的确效果很好,叶永平心里多少开始怀疑自己和王子恺究竟能走多远。他曾经以为,就算迟早要和王子恺分开,也只是因为迫于结婚的压力。那时他们之间依旧真挚,无奈的分手会在彼此心中刻下永久的印记,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积愈深,即使被岁月的尘埃湮没,也终究会被藏在心底最珍贵的角落。这样的结局,叶永平不怕,他只怕还没等到压力的裹挟,热情便先自己冷却,两相生厌之后,恐怕除了悔不当初和埋怨憎恨什么都剩不下。他需要的是一份长久稳定的感情,而不是为了满足欲望的苟合。所以当他从李嘉路那里得知王子恺和前任男友不过相处一年多便分手,他真的有些退缩了。他从来不熟悉同性恋的圈子,也不愿融入这种以下半身快乐为风向标的混乱中。面对未来,叶永平没有踏实,只有隐隐的惶恐,很多东西他都不敢再去设想。
  然而李嘉路并没有算准叶永平对这副药的全部反应。如果说周曼的贴身策略让叶永平清楚地意识到接受女人的困难性,那么李嘉路对同性游戏态度的揭露又将叶永平推回到男女间稳定关系的倾向上。
  叶永平几乎每天都要回家照顾父亲,当然少不了碰到周曼。有时周曼被继母叫来吃饭,有时周曼过来探望父亲,反正翻来覆去的理由让叶永平一回家就不得不绷着神经。父亲身体的康复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进展,除了说话的速度和面部表情有所改善外,吃饭、坐卧、大小便都需要别人来伺候。永平白天要出去工作,晚上回来总会帮父亲擦擦身体,活动活动肌肉。看着父亲的无助,永平实在不想再刺激他,所以周曼来的时候,他多少也会有些回应。周曼说话时,他会应答两句;周曼有什么需要,他会伸手帮忙;周曼逗笑时,他会微笑几下,但他的笑容无论如何都温暖不了心中冰封的寒冷。
  王子恺的飞机是快11点时落地,他开车从机场直奔大伟车行,本来想给永平惊喜,结果却是他自己吃了一惊。
  中午,周曼拎了两盒亲手做的饭菜送到车行,叶永平很意外。周曼伶俐地把饭菜重新热好,端到叶永平面前,大大方方地坐在对面有说有笑地开始吃饭,在旁人看来倒是一幅和谐美满的画面。
  就在这时,王子恺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张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拉住他。大李和三子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意外和尴尬。
  “王哥?”张雨的眼睛瞪老大。
  “永平呢?”王子恺四处寻找着叶永平的身影。
  “呃?”张雨张开嘴又闭上。
  “今天没来吗?”王子恺问。
  “呃,来了。”反应迟缓。
  “人呢?”着急。
  “呃,在,二楼,”张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张雨,你今儿犯什么傻呢?”王子恺笑着推开张雨往二楼走。
  “永平,永平,”王子恺边喊边上楼。然而当他看见和一个年轻女人头对头坐着吃饭的叶永平时,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
  叶永平一抬头也看见站在楼梯口露出半个身子的王子恺,手中的筷子停在嘴边,夹着的鸡块掉在地上。周曼也扭头顺着叶永平眼光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个她上次来时没见过的男人。周曼没多理会,而是赶紧起身要帮叶永平擦去沾在裤子上的油污。
  周曼的动作让叶永平回过神来,他连忙躲开周曼伸过来的手。
  “没事儿,”叶永平又扭头看向王子恺,“你回来了。”
  “呃,”王子恺盯着叶永平的眼神突然一暗,强挤出一丝笑容。“回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啊!”叶永平尽量放轻松口气。
  “呵,刚到的。”王子恺仿佛自嘲似的笑了笑。
  接着便是两人同时的沉默。叶永平站在小桌前,王子恺站在楼梯上,表情和双腿都僵住了一般。
  “永平哥?”周曼觉得两人有些怪异。
  “周曼,这是王子恺,我的,朋友。”叶永平微侧过头机械地说,“这是周曼,我家邻居。”
  “你好!”周曼也站起来,紧挨在叶永平身边,微笑着和王子恺打招呼。
  王子恺轻应了一声,然后又盯着叶永平。
  “你吃饭了吗?”叶永平总算向前迈出两步,双手微微有些发颤。
  王子恺依然盯着叶永平,面前是他半个月来朝思暮想的人——温柔的眼睛、软润的嘴唇、轻颤的喉结、突出的锁骨、纤长的双手。他本该冲进来一把拥入怀中细细吻着的人,现在就站在面前,近在咫尺,却遥远得宛如隔着一个世界。
  “坐下来一起吃点儿吧!”周曼的声音刺破两个人之间的沉寂。
  “不,不用了,你们吃,我,”王子恺咽下喉咙间的哽咽,把手里拿的一包东西塞给叶永平。“这是我在广州买的,给你的!你们吃,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下楼离开了。
  叶永平看着王子恺的背影,一动不动地抱着手里的东西,塑料袋上还残留着王子恺的体温,那是曾经无数次温暖过他的体温,此刻,却仿佛随着王子恺的离开而轻轻散去。叶永平真切地感觉到热量的消失,一点点越变越冷,最后降到冰点。
  “永平哥?你怎么了?”周曼伸手拉了一下叶永平,前胸碰到他的胳膊。
  感觉周曼的触碰,叶永平像被刺到似的,突然胃里翻起一阵恶心。他冲到卫生间,一下子将吃进胃里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叶永平蹲在便池旁,怀里依然抱着王子恺塞给他的一包东西。
  “永平哥?永平哥?你怎么了?”周曼被叶永平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坏了。她也跟进卫生间,刚想伸手去扶叶永平,就见叶永平大吼一声:“别碰我!”从来没听到叶永平这么大声说话的周曼愣在原地。
  叶永平勉强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洗脸池边,转身把愣住的周曼推出卫生间,紧紧锁上门。叶永平无力地靠在卫生间门背后,周围的事物渐渐模糊,只剩下洗脸池边那包东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一个又一个面带黯然的王子恺回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叶永平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撕裂了,疼痛从左胸蔓延到整个身体,疼得他喘不上气来。叶永平一下子扑到洗脸池前,颤抖着打开水龙头,把水拍到脸上,似乎那样就可以缓解身体的痛苦。冲了好半天凉水直到手被冻僵,他才渐渐找回知觉。叶永平紧闭双眼轻轻喘着气,眼睛呆呆地看着旁边的东西。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他终于移开眼光,动作呆滞地漱了漱口,拿起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然后打开卫生间门。
  叶永平正对上满脸忧虑的周曼,他垂下眼帘,轻声说:“刚才,对不起。”
  “呃,永平哥,你没事儿吧!”周曼关心地问。“用不用去医院看看?你刚才......”
  “我没事儿,”叶永平淡淡地打断周曼的话,“嗯,就是吃得太急了。嗯,你继续吃吧。饭盒就先放在这儿,回头我给你送过去。嗯,我,我想起还要出去办点事,就不陪你了。”说完叶永平低着头走下楼,留下身后有些错愕的周曼。
  叶永平走下楼时,王子恺已经离开了,他怔忡地看着店门前王子恺经常停车的空地,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出车行。
  其实他没有什么要办的事,只是再也忍受不了周围的环境,心里的混乱完全超出他的承受底线,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安静安静。叶永平仿佛被抽去灵魂似的,面无表情地任头顶的大太阳耀武扬威。他走到车行附近的街心花园,坐在一张偏僻角落里的长椅上发呆。叶永平知道自己真的接受不了周曼,相处越久,他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反胃的感觉就越强烈。一看到周曼贴过来的身体,他就必须努力压抑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但是他为了父亲的期待眼神,也为了不再烦恼和王子恺的关系,他努力地麻痹自己的感觉,尝试着接受周曼。而今天,在种种的刺激下,他终于吐出来。他该怎么办呢?他还要继续把戏演下去吗?他还能继续演下去吗?
  子恺,子恺离开了,被他伤害了,子恺也一定很伤心吧!想到王子恺,叶永平胸口的痛楚又猛地袭来。虽然临别时王子恺只投来一个眼神,但他的的确确感受到王子恺的伤心,而那伤心也深深刺痛他自己,让他失去一切行动力。他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不追下楼解释清楚,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王子恺黯然离开。如果他追下去,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什么麻烦,王子恺一定可以理解;但那一刻他偏偏一步也动不了,仿佛潜意识中有什么东西捆住他的双脚。也许在心底他是想放弃和王子恺的感情吧!他不知道。
  混乱的影像盘旋在叶永平的脑海中——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父亲,歇斯底里厉声指责自己的继母,眼含爱意热情追求的周曼,昏黄嘈杂乌烟瘴气的同性恋酒吧,似有若无纠缠的李嘉路,怒气冲冲嘲讽他的许思谦,还有王子恺的脸,微笑的、撒娇的、关切的、深情的、伤心的——所有这些都纷纷涌出来,似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叶永平把自己关进卫生间的同时,王子恺也没有好过多少。他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三两步就冲到车行外。张雨担心地跟着王子恺跑出门。
  “王哥,王哥,”张雨想拦着王子恺。
  王子恺停下脚步,却没有说话。
  “王哥,你,”张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师傅还在楼上磨蹭什么不下来追人呢?
  “张雨,你老实告诉我,”王子恺严肃地看着张。“那个女的,是不是,跟永平,在一起了?”他有些费劲才说完短短一句话。
  “王哥,你别瞎想!”张雨急得直冒汗。“那女的就是师傅家的邻居,真的没什么!师傅最近很忙,因为他家老爷子的脑溢血又复发了,所以这几天净往医院跑,根本忙得没时间想别的。那女的是想追我师傅,我师傅压根儿没理她。”
  王子恺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永平真的没理她吗?“但他也没有拒绝吧!”
  张雨被问得有点心虚。他师傅的确没有明明白白地拒绝,否则他也不会任周曼过来送饭,被王子恺误会也不追出来解释。
  “这女孩长得倒是挺漂亮,人好吗?”王子恺平静地问。
  “呃?”张雨完全没想到王子恺会这么问。
  “应该对永平挺好的吧!”王子恺说得依然平静,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哥,”张雨搜肠刮肚地替师傅找借口。“我师傅估计只是为了让他家老爷子开心,所以才演演戏。等老爷子病好了,一准儿不会再理那女的!”
  “呵,我知道,就像郑学伟被逼婚一样。”王子恺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又沉默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张雨,我走了。你师傅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联系我。”
  说完,王子恺钻进车子,一踩油门开下人行道。他盯着后视镜,里面只有呆呆站在路边的张雨。他真的希望能出现永平的身影,他一定会立刻停车,跑回去抱紧永平,告诉他是自己不好,是自己想歪了,是自己误会他。可惜最终王子恺也没有看见永平走出来。
  他就这样离开吗?他不舍得啊!可,可当初就是因为自己软磨硬泡和厚颜无耻,才将永平占为己有。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永平一定会按照大多数人的生活轨迹,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名正言顺地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受到所有人的祝福,那才是永平该享有的幸福。是他自私地改变了永平的人生,改变得如此彻底;是他蛮横地霸占了永平,霸占了他的时间、他的身体,还妄想霸占他的心。他一直祈祷没有人能发现永平的好,尤其是女人。王子恺盼着女人们一看到永平肩上的负担,一听说永平困窘的家境,就立刻放弃永平这个备选答案。等永平的年纪再大一些,等永平到了不可能再拥有女人婚姻孩子的年纪,他会一个人守着永平,带他去周游各地,看遍千般风景,陪他一起变老。或者就窝在属于他们俩个人的小家里,每天早晨去某个公园散散步,打打拳,钓钓鱼,坐在树荫下背靠背打盹。他会为永平做他的拿手菜,把永平养得健健康康舒舒服服。要是永平老得动不了,他会为永平打理好一切,不让他受半点委屈;要是连他也老得颤颤悠悠,他就和永平一起住养老院,他们要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大床,然后咧着没牙的瘪嘴看着对方笑,直到哪天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然而这一切,也许,只能留在他的心里,只能是他的幻想,因为眼前跳出一个女人,一个懂得欣赏永平的女人,她发现了永平的好,没有被生活的困难吓跑,而是勇敢追上来。永平会接受这个女人吗?永平会回到他原本的生活道路上吗?永平,永平会离开他吗?
  溢出来的泪水模糊了王子恺眼前的事物,他把车停在路边,高高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滑落。他该放手了。他曾经对永平承诺过,如果永平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会退出,不再打扰永平的生活,所以,是时候放手了。可这一切为什么来得这么快呢?!王子恺闭上眼,心仿佛被生生挖出似的疼。
  叶永平怔怔地坐着,直到太阳都收敛起光辉,归巢鸟儿叽叽喳喳吵闹起来,他才拖着疲惫的步伐梦游般地回到车行。他走上二楼,推开卫生间的门,拿起中午离开前留在洗脸池边的袋子。他抱着袋子,轻轻地坐在沙发上,慢慢打开,里面全是广州特色的小零食:精致的小点心、各色水果干、鱼片、腊肠。叶永平看到这些不禁地笑了一下,王子恺总抱怨他太瘦,便当他是小孩似的,爱给他买这些零食,“你要吃得胖点儿,这样抱起来手感好!”又想到过去,叶永平闭上眼,鼻子酸酸的。他把袋子扎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默默地将这一大包东西锁进自己的柜子。
  今天车行的活儿完得早,张雨和三子都已经回家,只剩下值班看店的大李在。叶永平安静地坐在大李身旁的椅子上,伸手拿起大李的烟盒,看了看,然后倒出一根烟放在嘴边,轻轻点燃。他才抽了一口就被烟味呛得咳嗽起来,刚缓过气就接着又狠狠吸了两下。叶永平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坐在店门前,边抽烟边咳嗽,夕阳透过树木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点点斑驳。
  “永平,”看着叶永平这样自虐,大李有些不忍。“你不会抽就别抽了,烟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抢过叶永平手里的半截香烟。
  叶永平木木地扭过头看着他,然后又拿起烟盒打算再取一根。
  “永平,”大李拦住叶永平。“你别这样。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你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呀!唉!”大李叹了口气,接着说:“其实,周曼这姑娘还算不错。虽然,虽然王子恺也很好,但,毕竟这也不是长事儿。你们到底还是要结婚生子,否则就这样两个人对着过一辈子吗?不要说你们两个大男人了,就算有法律保护的两口子能过到头的又能有几对呀!我知道你不喜欢周曼,但,找个喜欢自己的人过起日子来要容易些,毕竟总是付出多的一方更劳碌。也许你这样想就能想开了。”
  叶永平怔怔地盯着大李,仿佛还没有消化完那些话的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王子恺没有再出现在叶永平面前,虽然他不停地调出手机里永平的电话号码,但始终都没有按下拨打键。晚上回到家,王子恺就呆坐在电脑前,对着桌面的照片发呆。他的生活似乎就停滞在那个太阳热辣当空的中午。
  而叶永平仿佛回到结识王子恺之前的状态,甚至比那时候还糟糕。每天机械地埋头干活儿,再不就安静地坐角落里发呆,偶尔勉强露出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凄然。车行里的人都替永平担心。张雨使出吃奶的劲儿在师傅面前耍宝,也换不来叶永平的开心。大李看到发呆的叶永平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三子似乎也被叶永平传染,比以前更加沉默。郑学伟总是皱着眉头,试着和永平交流却始终打不开永平的心门。当周曼第三次找到车行时,郑学伟趁永平不在发出了逐客令。
  “周小姐有事还是等永平回家再找他吧,这里不适合女人,希望你不要再来影响我们工作!”一句态度冷硬的客气话总算把周曼打发走,但却让郑学伟心里更憋得慌。永平啊!永平!王子恺这个混蛋,这节骨眼上躲到哪个老鼠洞里了,他,他这算什么态度!可恶!
  郑学伟实在受不了永平麻木的状态,他闯到王子恺的办公室。
  “你他*的当龟孙子当得挺美哈!”看见衣冠齐整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王子恺,郑学伟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子恺吃惊地盯着眼前的郑学伟。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郑学伟激动地就差扑上去揪王子恺的衣领子了。
  “你,”王子恺不知道郑学伟为什么这样的态度,但他突然想到永平,急忙问:“永平,永平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哼!你还记得永平啊!”郑学伟白了他一眼。“我当你成天空调吹着、美女围着,早就忘记还有永平这么个人了呢!”
  “永平怎么了?”王子恺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他快结婚啦!”郑学伟没好气地说。
  刚才激动地站起来的王子恺一听这话,仿佛被抽光了力气,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好半天才喃喃道:“哦,那恭喜了!”
  “恭喜?你,”郑学伟抓过王子恺的领带,恶狠狠地瞪着王子恺。“你就这态度!我看错你了。我怎么能傻到认为你对永平动了真情,认为你能照顾好永平呢?!原来,你不过是玩玩儿罢了!”郑学伟甩开王子恺的领带,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没有!我没有玩!我对永平从来都是认真的!”王子恺怔怔地说。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去找永平?为什么任着那个女人纠缠永平?这就是你的认真吗?”郑学伟又扭过头质问王子恺。
  王子恺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知道永平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每天,除了埋头干活就是发呆,还要被人往他不喜欢的女人身边推。他就像个机器,没有心的机器。”郑学伟心疼着永平。
  “我,”王子恺抬起眼看着郑学伟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我以为你能站在永平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支持,能把他救出那个泥沼,可是你,你都做了什么?躲起来当鸵鸟吗?”
  “我希望永平能幸福,”王子恺呆呆地说:“是我改变了永平的生活,我不想再强迫永平。”
  “你当初死乞白赖追永平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啊?!”郑学伟的气又腾上来。
  “唉!算我看错人了,对不起,打扰你啦!”郑学伟没好气地说。
  “永平,永平真的要结婚了吗?”王子恺突然问道。
  “快了吧!如果再没人拉住他,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永平就会被卷进婚姻的无底洞,被他不喜欢的女人纠缠到窒息。你很想看到这一幕吗?”郑学伟瞥了王子恺一眼。“让永平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赔进去,反正我不会同意。至于你,自己看着办吧!”
  傻傻地看着郑学伟离开的背影,王子恺陷入沉思。
  他做错了吗?永平真的需要他吗?他应该去找永平吗?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傍晚,叶永平拖着一身疲惫走回家。到了楼下,他抬头看着自家的窗户,真的很不情愿走进去。因为回家对他来说只是另一种斗争,他要努力压抑自己心底的厌恶和胃里的翻搅。周曼在的时候,他要忍受周曼对他的纠缠;周曼不在的时候,他要忍受继母对周曼的夸奖。父亲还不能完全生活自理,他必须回来照顾父亲。虽然父亲也看出他的不快乐,再一次提出不让他勉强接受周曼,但他很清楚地看到周曼出现时父亲眼中闪动的希望。他不忍心再刺激脆弱的父亲,那个躺在床上期盼着他幸福的老人。
  叶永平深吸一口气,准备走进楼道。这时,静琳从二楼走下来。
  “永平,”静琳看着永平对她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永平,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告诉你。”静琳有些犹豫。
  “哦,你说吧,我没事儿。”叶永平努力打起精神。
  “我们往那边走走吧!”静琳指着楼房东面的绿化带,然后和永平慢慢走过去。
  “永平,我,”静琳迟疑地说:“我最近听我妈说了件事儿。”
  “什么事儿?”永平看着她。“你尽管说吧,没关系。”
  “嗯,我妈听邻居说,厂里要改造旧房,盖商品房,无房户可以买到便宜的新房。”静琳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他们说,叶婶想鼓动你赶快结婚,这样你就有资格买房子,而,而周曼,周曼没有城市户口,她是为了房子和落户口才,才想和你在一起的。她的心思并不在你身上,我不知道大家传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你,你要小心些。”静琳替永平担心,那个女孩一看就太机灵,难保不会像邻居们传得那样,不过是把永平当跳板来用,所以永平一定要多留心才好。
  永平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抬起眼对静琳浅浅笑了一下。“谢谢你,静琳。我知道了,会注意的。谢谢!”
  静琳忧虑地看着永平,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只能就此打住。
  告别静琳,叶永平慢慢走上楼梯。对他来说,周曼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追求他,真的很无所谓,因为他压根儿不在乎。他连最基本的肢体接触的接受不了,又怎么能成为合格的丈夫呢?如果真的和心心念他的周曼结婚,那就等于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他无法硬下心肠面对如此喜欢他的周曼。其实叶永平倒隐隐希望周曼的目的不是要赢得他的心,而只是些物质上东西,那样他就不会有这么大的负罪感,就不会这样强迫自己了。就算周曼真的这样想,他也能理解,像他这样的情况,能有几个女孩愿意毫无条件地跟他呢?
  他走到家门口时,大门没有关严实,他正想推门进去,就听见屋里传来继母尖尖的嗓门儿。
  “周曼啊,永平让我给你打电话,叫你晚上过来呢!刚才安排我多准备点晚饭,还买了鱼让我给你炖鱼呢!本来是要给你打电话的,但是他担心手机会没电,就让我打给你。结果正说半截儿,他手机就没电了,所以啊,我就帮他通知你啦!呵呵!我家永平就是太内向,不会表达感情,其实你一走他老是跟他爸面前夸你呢!呵呵!晚上你有空吧!那就早点过来啊!”
  叶永平愣在门外,继母怎么能打着他的名号这样做呢?她真的这么想要那套房子吗?永平推开门,继母看见他回来,赶紧笑呵呵地走过来。
  “永平,你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刚才周曼打电话找你,你看你,我这儿才放下电话,太可惜了!她说晚上会过来呢!这姑娘多惦记你呀!那天还嘱咐我给你买条鱼补补呢!”继母涂脂抹粉的老脸咧得像蒸开花儿的黄馒头。
  “哦,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永平冷冷地看着继母反问道。“琴姨,我有话要和你说,能到阳台那边去吗?”没等继母回答,永平直直地走向阳台。
  “永平,有什么事儿,待会儿再说行吗?我还得做饭,一会儿人家周曼还要过来呢!”继母丝毫没注意到永平沉沉的脸色。
  “琴姨,”永平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愤怒。她,她凭什么要如此操纵自己的人生呢?
  “永平,你有什么事儿啊?非得到阳台上说?”叶婶实在太迟钝,估计她的精明全都用在算计自己利益上了。
  “我不想让我爸听到,”永平压住汹涌而出的情绪。“您,如果觉得我该自立门户,我可以找地方搬出去。”
  “呃,你在说什么啊?”叶婶装糊涂。
  “我知道家里地方小,但你要是想让我搬出去可以直说,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子。我会尽快找地方的,另外,您不用担心以后我会和永乐抢房子,毕竟他是我弟弟,现在的房子,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但,请您不要利用周曼来达到让我搬出去或者买房子的目的!”
  “你,你,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房子呀,周曼呀!”叶婶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我没有打电话让您叫周曼过来,更没有买鱼给她;她也没有打电话说要过来。都是您自己唱的戏!”永平冷冷地盯着叶婶。
  “......”叶婶嘴张了几回都没想出说辞。
  “请您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不要再跟我爸吹枕边风,说什么周曼多好,周曼多喜欢我之类的话,不要再给我爸灌输不存在的希望!”永平的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一定是继母在背后的捣鼓才让父亲以为周曼会是自己的最佳选择,才让周曼怀着错误的期待受到错误的鼓励,才让他背负重重压力而无法拒绝追求。
  “我,我,我还是为了你好!”叶婶继续狡辩着。“你当我想管你事儿啊!我的好心全成了驴肝肺。撮合你和周曼怎么了?你吃亏吗?你,你放着这么个好姑娘不要,偏,偏去跟什么男人鬼混,两个男人能混出个屁啊!”看到永平有些迷惑的表情,叶婶又来了劲头儿,梗着脖子对永平说:“不要看着人家有钱,那钱可是一分都不舍得给你花呢!你爸生病住院,不就是两千块钱嘛!这都舍不得,还让还给他!”
  永平想了半天,他才明白继母说的是李嘉路,继母怎么会知道自己和男人在一起的事儿呢?又怎么会把李嘉路错当成王子恺呢?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永乐撞见过你们,多亏是永乐,要换成你爸,还不当场撂倒!你跟着这种抠门儿的有钱人能落上什么好!哪儿比得上周曼,还没怎么着呢,就成天水果衣服的送!真不知你眼睛长哪儿去了?”叶婶来了底气,她可半句没说错。
  永平定定地看了继母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你以为周曼真的会同意自己丈夫的工资卡存在婆婆手里吗?”天天跟人讨价还价的周曼怎么可能任由继母想现在一样掌握自己的收入呢!他不知道继母到底是聪明还是傻,是天真还是世故。永平轻叹一口气,侧身绕过继母走向卧室去看父亲,留下继母慢慢琢磨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爸,我刚才接到车行的电话,三子说家里临时有事儿,让我帮他去看店。”永平平静地对父亲说。现在,他不想继续留在家里,他需要一点空间平复自己混乱的情绪。
  “哦,永平你忙你的,”叶父看着儿子。“唉!他们怎么老找你代班儿呀!你在那儿能睡好吗?这大老远儿的。”
  “爸,我能休息好,晚上又没什么事儿。”永平对父亲轻声说。“就是今天来不及帮您擦身子了。明天我会早点回来的。”
  “没事儿,我好着呢!今儿天不热,没出汗。再说不是还有你琴姨嘛!你别操心我啦!”叶父反过来安慰儿子。“永平,你别太累着自己啊!”
  “我知道。”永平又看了一眼父亲,然后站起身准备走。“爸,我走了!”
  叶父冲儿子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
  永平走出卧室,没有理会继母直接走出家门。继母要怎样圆场,那是她的事,永平不想管,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晚上9点多,在大街上游荡了很久的叶永平又回到车行。只有三子在看店,他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车行二楼的空间并不大,这么热的天,还要挤上两个人,滋味实在好不了。三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把永平让进来。
  “抱歉,今晚,我......”叶永平半低着头说。
  “没事儿。”三子简单回答道。他看了一眼叶永平,然后问:“你还没吃饭吧!”
  “呃?”叶永平完全忘记自己是空着肚子从家里出来的。一路上心思重重,倒也没觉得饿。“没有,我不饿。”
  三子从柜子里拿出两包方便面,递给叶永平。“好歹吃点儿,别把胃弄坏了。”
  叶永平看了看三子手中的方便面,轻轻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接过来。
  叶永平坐在小桌子前吃面,三子开着电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叶永平吃完东西,洗了碗筷,才注意到三子一直在对着电视里的广告发呆。他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按下电源键,屏幕黑了,嘈杂的广告声也立时停止。隔了两秒钟,三子才回过神。他直直地看着叶永平,突然问道:
  “你真的不后悔吗?”
  “呃?”叶永平不懂三子的意思。
  “你真的不后悔就这样放弃和王子恺的感情吗?”三子依然直直地看着叶永平。
  “......”叶永平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僵直地跌坐在三子旁边的椅子上。
  “我后悔了。”三子的声音里流露着无法形容的悲伤。“我真的后悔了!可是,可是我却再也没有机会找回他。”
  叶永平扭过头怔怔地看着三子。
  “我以前,”三子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不相信他的感情,我觉得,我和他在一起,是错的,所以,坚持要和他分手。当时,他要拉住我,我不听,甩开他的手,跑了,他追过来时,被,被车撞倒,死了。”三子猛地抓住叶永平的胳膊,表情痛苦地说:“你不要像我,不要像我这样懦弱。我以前总想着男人和男人的感情是不容于世的,总想着家人会因为我的离经叛道而受伤害,可是,可是我没想到,原来没有了他,我的生活真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都是我的固执让我最终失去了他,如果,如果......”三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叶永平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三子的沉默中竟藏着这样的故事。
  “永平,”过了很久,从悲伤中平复的三子眼神亮亮的。“人的一辈子太短,不够你快乐的活;但是如果只有痛苦,这一辈子却太长,所以别委屈自己。我知道,你担心老爷子受不了。他是你的至亲,你盼着他多活几年,因为你舍不得他走;可王子恺呢?你就舍得离开他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王子恺死了,你会是什么感觉?如果你真的爱他,他便和你的至亲一样,你应该盼着他能多陪你,而不是把他硬生生地推开。只要协调好,跟王子恺在一起和老爷子的命并不矛盾。别听大李说什么老婆孩子的理论,适合他的不一定适合你。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不要像我这样等真的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叶永平头一次听三子说这么多,他的内心又被搅动起来,原来还未完全平静的情绪更加混乱。“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他到底想要什么呢?不是被命运推到面前的东西,而是他自己想要抓住的东西。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从小到大,他都不敢想,因为他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实现过。他想要母亲健健康康的活着,母亲却早早得离开了他;他想要和父亲相依为命独享父亲的关爱,父亲却被别人霸占了;他想要读书奔前程,却不得不背负起家庭的重担;他想......他已经不敢再想什么。
  父亲、王子恺、周曼、继母、同志圈、大李的劝告,三子的提醒,所有的这些都纠结成一团。叶永平努力想理清自己的思绪,寻找着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刚才无意中揭穿继母的暗箱操作,周曼也许并没有之前认为得那样对他用情至深,父亲也许只是受到继母的影响才觉得周曼是儿媳妇的绝佳候选,那么,他是不是可以不必背负如此沉重的心理压力,他是不是可以找到合适的方式跟父亲解释清楚。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他真的不想勉强自己去接受周曼。叶永平想起每当周曼的身体碰到他时心里泛起的厌恶,况且单凭这一点他也不该将无辜的周曼拖入痛苦之中。周曼是个好女孩,她不该成为第二个继母——无法拥有丈夫的爱,只能不断要求物质的满足,时时生活在失去依靠的忧虑中。
  然而关于同性恋圈子的混乱,他心里还是没谱儿。但自己不能因为别人的游戏态度就连带着认定王子恺也是如此。李嘉路对他揭露的那些阴暗确实让他退缩,让他怀疑起王子恺的感情。可是就像世间本来白头的婚姻未必全都圆满一样,缺少约束的同志间也一定不会只有轻浮,也许三子就是一个深情的例子。可是真正关键的应该是他自己的心,他对王子恺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仔细回想他们之间的过往,叶永平不得不在心里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之前,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任何喜欢同性的倾向。王子恺出现时,他就像一个即将干渴而死的负重者,遇到一场甘霖,于是便盲目地跟随自己的感官欲望投入其中。王子恺如此轻易地为极度地企盼温暖和关爱的他献上一切,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消解辛劳。可王子恺之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他真的,爱王子恺吗?他真的像需要亲人一般需要着王子恺吗?这些他以前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想过。他也曾为与王子恺分开的前景而忧虑过,但那其中更多的可能还是害怕自己失去救命的温暖。真的需要他主动付出什么的时候,他能做到吗?不是因为感恩,不是因为无奈,只是因为爱情,而给王子恺同样的温暖和关心。
  整夜未眠的叶永平在黑暗中反复思考着,一点一点剥离掉周遭人事的烦扰,渐渐趋近最核心的问题——和王子恺在一起是不是他心底真正渴望的东西。和第一次与王子恺肢体交缠后的清晨不同,他知道不能再做鸵鸟逃避问题的实质,今夜他必须勇敢地直面自己的内心。
  第二天早晨,带着黑眼圈的叶永平见到了同样熊猫眼的王子恺。将近三个星期没见,两个人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憔悴。
  “永平,”王子恺的心怦怦得几乎要跳出胸膛。“我,我们能谈谈吗?”
  “好!”永平看着面前怯怯的王子恺回答道。“我们到外面说吧。”
  王子恺忐忑不安地跟在叶永平身侧,他没有想到永平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永平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要和他说分手呢?王子恺连气都喘不匀了。
  永平带着王子恺走到街心花园,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你也坐下吧!”永平指了指身旁的长椅。
  “......”王子恺看不出永平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叶永平低头盯着脚下的石子,半天都没说一个字。
  “永平,我......”王子恺的声音发颤。
  “子恺,”叶永平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王子恺。那张阳光的俊脸冒着胡子茬,眼袋大大的,眼睛周围明显有点发黑。他也挺痛苦吧!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叶永平不禁有些心疼。“我,对不起。”
  “永平,不要说对不起,你......”王子恺最怕听永平这么说,因为后面也许就会跟着他更不愿听的两个字。
  “子恺,听我说,”叶永平稳住心里的情绪继续说道,“以前是我不好,是我太贪恋温暖了,以至于完全没有考虑清楚自己的感情。你对我好,为我做了很多,但我却不知道自己能为你付出什么,能做得哪一步。这样对你太不公平,我不能一味利用你的感情,却毫无回馈。这种不平衡的付出注定不会长久,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会是如此惨淡的结局。如果你真的,真的愿意和我认认真真的一路走下去,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看清自己,让我把周围的事情处理好。我希望自己足以对得起你的感情。”
  叶永平脸上虽然露出些许憔悴,但眼神却清朗了很多。经过一整夜的思考,他决心要积极地面对眼前的一切,现在他需要时间去体味沉淀内心的感觉。
  “那,”王子恺不太感确定永平话里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说要,要和我,分手吧!”
  永平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盯着王子恺的脸仔细地看了一遍。“我需要时间来处理好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我可以帮你,”王子恺急切地拉起永平的手。
  永平抽回手,依然摇摇头。“不,我必须自己来。这些问题你帮不了,也不能让你帮。我也是个男人,不能总依靠着你。你明白吗?”
  王子恺多少有些受挫,永平不让他帮就算了,竟然连碰都不让他碰,可是,总比直接对他说分手好。“那你,你需要多少时间呢?”
  “不知道,也许用不了多久。你放心,我不会一直拖下去的。”永平对上王子恺期盼的眼神。
  夏日的暑气还没有蒸腾上来,空气里透着青草的味道,让混沌已久的心终于渐渐清朗。
  傍晚,叶永平回到家,细心地为父亲擦洗身体。叶父觉得今天的儿子似乎少了些之前的沉重。
  “永平,”叶父凝望了儿子半天。“你前几天一直有心事吧!”
  “呃,”永平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父亲。
  “爸,这几天也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不喜欢周曼,对吧!”叶父微皱着眉头。
  永平坐在父亲床前的矮凳上,轻轻点点头。
  “唉!不喜欢就不勉强。勉强你接受,你也一样舒服不了,毕竟这是人一辈子的事儿。”叶父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满含爱意地看着儿子。“爸,不勉强你。可你要过得好呀!”
  永平看着父亲,眼睛闪着点点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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