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为我轻轻拭去眼泪,道:“听故事吧。书生是聪明的人,只片刻冷静,便想通了,待他再回去找女子,女子正打算自刎……虽然终究是救下了人,可心却已经死了,他只是简单的糊涂,就永远地挫伤了她的情感,伤害了她的自尊,要知道她原本就是个骄傲的女子啊。书生终于打听到做下好事的就是那不可一世,却禽兽不如的沙巴克城主。一介书生,能有什么法子?只想出了最愚蠢的方法,竟去刺杀城主,当场被擒杀,可怜临死前还紧紧护着胸口,那里挂着女子当初送她的一块白玉。城主大怒,下令抄家,他一生风流,糟蹋多少女子,这一个当初得不到,只惊鸿一瞥,就牵肠挂肚,使尽手段,到了现在却是早已经忘记了,连名字都不曾记过。女子饱含仇恨,忍辱偷生,终究是逃了出去,又一路西逃,一个大着肚子、不懂魔法武功的女人,又要躲避官兵的追杀,可想有多么艰难……只是这女子骨子里就坚韧得很,咬着牙竟挺了下来……当年也是在这冰蓝湖边,她产下一子,将事先写好所有经过的锦纱包住婴儿,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捂住嘴,想让自己尽量不哭出声音来,却止不住泪水如瀑倾泻,“那个……婴儿……。”
“婴儿被一个也才五岁的诺玛族孩子救了,那孩子与母亲相依为命,都是善良的人,他们没有嫌弃这个外族婴儿,而是悉心照料,将他养大成人。当年的婴儿长成少年的时候,也很顽劣,经常惹诺玛妈妈生气,而他的诺玛哥哥知道他身负血海深仇,总有一天会离开村庄,就带他去找许多诺玛族奇人学艺,只要是好的药材果物,不管多么珍稀,多么难找到,他也会寻来给弟弟吃,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最可怖的是那次,哥哥为了找一株极其珍贵、可以增加人功力的冰凌草,独自去了北方冷寒的冰原,被困在冰雪森林中三个月,方才寻到那草,待得人回来,早已是不成人形……”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欧阳默的声音始终平静而淡然,我知道他是真的淡然了,都是经历过世事的人,看破了尘世聚散,再回忆,也只是过往,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再也不能惊起心中的波涛了。
说的人是已经淡然了,而听的人却只觉得悲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情难自已啊!
欧阳默转过头对我说了那天的最后一句话,他望着我,仿佛天地苍茫的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样的眼神……他说完那句话,便长久地注视着湖面,再无任何语言与表情,仿佛时空都在此凝固。
而我,也是多么希望,时空在那一刻真的凝固!
他是笑着说的,他说:“那个诺玛族哥哥叫温无言,弟弟跟着生母姓欧阳。——点点,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第三十三章红颜败,英雄气短过往是什么?
哈,你真愚蠢,过往就是人的经历啊。
不,过往是人生命的一部份。对于那些过往,无论你是铭记还是遗忘,面对还是逃避,它都已成为你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份了,回头看,心是会痛的。
可是,当流云散尽,岁月逝去,我也成了他的过往,他会不会也平静而淡然地诉说,有一个女人,曾经那么爱他,曾经那么背叛他——那一刻,他的心会不会痛?他会不会后悔?——没有选择我的爱。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来复活魔剑,先变成盖世无双的英雄,再变成盖世无双的怪物,我愿意去。我只是一条七点白蛇妖,一条想要好好爱一个人的七点白蛇妖,我无法拯救这个世界,只但愿还能拯救自己所爱之人。
因为,我希望他一直都是个盖世无双的英雄,过去、现在、将来。
天已经快亮了,微风拂在大漠黄沙上,有沙沙的声音。
我策马狂奔,泪流满面,模糊的视线中,那些熟悉的人渐次走过……
左肩的伤口或许又裂开了,竟越来越疼痛——那是阿雪用匕首刺下的伤口……诺玛族的少女,果真是敢爱敢恨的啊!
从冰蓝湖回来的第二天,欧阳默一行人便计划好要去诺玛地下城,只是他们还没有走出诺玛村,便中了“软骨散”,被大祭祀和族长收押在秘牢里。
影魅之刃被诺玛族人视作灾难之剑,他们又怎会放任一群外族人真的去将它复活?
其实,若不是我暗中告了密,大祭祀和族长是不知道他们要去诺玛地下城这秘密的,连那“软骨散”也是我亲手下到他们的茶水里。
谁让所有的事情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呢?
阿雪虽是诺玛族的圣女,却一心向着欧阳默的,欧阳默就是她心中的诺玛英雄,呼风唤雨、力挽狂澜……那样一个少女,最纯真的感情,我又怎会不明了呢?所以她又怒又急地将匕首刺向我左肩时,我没有闪躲,只是微笑着看她。
阿雪望着插入我肩头的匕首,有鲜血从伤口处淙淙流出,泪水忽然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滑落……
多可笑啊,爱的是同一个人,爱的方式却有两种。我只希望这次,我没有做错!
极目望去,有一个半圆形的堡垒状物体独立在苍茫的黄沙中。拿出地图,仔细对看,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不错,那就是诺玛地下城的入口了。打败最底层变做怪物的诺玛英雄,便可得到“寂幻之刃”,再召唤回四只眼睛,传说中的魔剑就可再次复活,扬威于天地之间。
我心下想着,竟也是莫名激动起来,不由拉动缰绳,又一鞭打在马臀上,马儿吃了痛,急驰快如闪电。
到得入口处,但见黑气在洞口不停吞吐翻滚,发出震人耳溃的“轰轰——”声响,时而如同怒兽在咆哮,时而如同伤鸟在哀鸣,听得人心神不宁,上下起伏波动。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收敛心神,拨开黑气,可隐约见到一条狭长的石梯伸入地上,望不到尽头。
我取出火折子,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回头望一眼远处的蓝天白云,今天还真是个好天气呢!我心头一酸,悲哀一点点漫上心头,转身踏入诺玛地下城。
诺玛地下城里潮湿阴森,四面的墙壁上长满积年的青苔。黑暗中仿佛有无数诡异狰狞的眼睛在注视着我踏出的每一步,在洞口就听到的那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和悲哀。
我无端地觉得阴冷,身边没有人,没有可以依靠的白衣,没有时时伸过来的那双温暖的纤手,我只能听到自己时重时缓的呼吸和七上八下的心跳。我苦苦一笑,那是悲哀、宿命的笑容,这才应该是我,没有爱情、没有友情,我本来就是孑然一生来到这个红尘的,我已得到了太多太多,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可索取?就算最后终是一场空,而我,也是幸运的,来去匆匆,居然遇到了有些人几生几世都碰不上的人,居然得到了有些人穷其一生也不会有的那些感情!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归去吧,归去吧,待了了这最后一桩牵挂之事,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整日于满阶斜阳下,跪在佛前,静静地点燃一柱香,为生命中那些牵挂的人,祈福!
诺玛地下城是远古诺玛族人的王城,当时是整个玛法大陆上最繁华最伟大的城市,后来经过无数战争和自然变迁,这座王城就被深深地埋在沙漠底下。抗魔战争后,诺玛地下城成了魔物的巢穴。
诺玛英雄就镇压在地下城市的最中间!
走完石梯,才发现诺玛地下城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城市,遍布土堡。那些土堡看似杂乱无序,却又仿佛依照某种规律列成,我心中隐隐泛起不详的感觉,却把心一横,寻了一个口便冲了进去。
沿路有森森的白骨,发出腐臭难闻的气味。我掩鼻而行,转过弯去,但见一只青面獠牙、形似弩车的魔物横在路中间,一见我,它豆大的眼中泛起碧绿色的光芒,张开血幽幽的大口,喷出一条灿烂的火龙来。
那一卷烈火汹涌而来,仿佛要燃烧一切,吞噬一切。
炽热难当。
耳边荒荒而响,一阵阵回声,咆哮!
我腾身跃出,后退一丈余远,火势紧随而来,暗念咒语,魔杖横在手中,挥出一波又一波的冰蓝色碎冰,席卷着火势反扑向那魔物。
那魔物惨叫一声,又张牙舞爪地扑来,这次火势更为凶猛,我侧身躲去,还是有火苗扑到我身上,只瞬间就烧焦了长袍一角,余火喷到旁边的土堡墙壁上,那一面墙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