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江浑黄,残阳铺於水中,半江的萧瑟,半江的醉红。江边的岸堤上,缟素带风,纸幡飘扬,酒坛垒成了山。
  由於方孝哉尸骨未寻,方家只能为他筑衣冠冢,「终七」那日,方家上下到码头上为他送行。
  此时,方敬哉立在岸边,背影傲挺如松。方老爷子终究是下不了那个手,他只剩他这一个儿子,且「子不教,父之过」。
  背脊上的鞭伤在众人精心照料下很快就好了,但心里的伤,却是血淋淋地横生在那里,永难愈合。
  身侧有细梭的脚步声,方敬哉回头,便见那人同样的一身素白,清神俊雅,身後跟著的如墨,双手端著一盏茶。
  「孝哉兄离开那日,还在和我抱怨,千盼万盼,盼著你今年的新茶,但是你刚回来我就要走了……不想这一别,便是再不相见。」封若尘走到方敬哉身边,望著波涛起伏的江面,淡声说道。江风捋起他的发带拂上他的脸颊,他转过头来正对上方敬哉的视线,「孝哉兄待我亲如兄弟,请让我送他一程。」
  方敬哉不响,点了点头,然後看著如墨上前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他。封若尘接过茶盏,对著宽阔的江面,「孝哉兄,这是今年的新茶,若尘亲手炒的,你且尝尝。」
  揭开杯盖,将茶水倾入江水中,一缕茶香清雅飘逸,嫋绕回旋,而後消散在腥涩的江风里。
  方敬哉一直看著封若尘,「我遇到了陌玉……」
  听到他这麽说,封若尘抬头,方敬哉问他,「是我没有遵守承诺,你应该来向我兴师问罪,而不是把他送人……还是在你们眼里,方敬哉根本一事无成,所以也就不抱任何希望。」
  封若尘回道,「如果向你兴师问罪能让那些茶叶解扣,我想我会。」
  方敬哉垂下头,凄然而笑,「那日见你和他在画舫船头把酒临风,不甚快意,令我看了都羡慕非常,却原来都是逢场作戏。你知道吗?世人都在传言,你我为争无双公子而斗得两败俱伤,最後,却是便宜了淮王。」
  「世人只看表面,便妄作断论,你我只须做好本份,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封若尘沈默了下来,方敬哉亦不再开口,转过头来看向江面。他听见封若尘轻叹了一声,而後脚步声起,想是对方已经转身离去。
  「对不起……」方敬哉低声道,然身後没有回应,而脚步声愈行愈远。
  这一刻,他突然间意识到,有些事,就像这滔滔不息的江水,一去,便不再复还。
  最後一抹余辉沈下水面,方敬哉做了个手势,下人们意会,接著有什麽轰然倒塌,琥珀金黄的**如决溃堤倾泄如洪,霎时酒香漫溢,浓烈到令人心醉,醉到方休便也忘记了伤痛。
  大哥,望乡台上可能闻见?
  这酒,亦叫笑春风,若是觉得好,记得要托梦给敬哉,来年再与你坟上捎些……
  方家长子故去,方父又年老体衰,世人以为方家便会就此没落,但谁想,那个从未被人看好,不学无用的方二子硬生生地撑起了整个方家。
  世事沈浮,能有几人真的看透?又有几人能真的断定──那其貌不扬的莠石,不是未经雕琢的好玉?
  成稳,内敛,方二少爷一夕之间就像换作了另一个人。於是有人便说,那是大少爷放心不下所以俯身其上,也有人说,实则是二少爷觊觎家业已久,装著什麽都不懂寻机会害死大少爷。
  诸如此类,方敬哉全当没有听见,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再是那个三句话就能惹毛跳脚的纨!公子,也不再是那个凡事都能放手一笑全凭喜好做事的方敬哉。他肩上扛著方家,背负著对大哥的歉疚,还有封若尘,陌玉……
  年少轻狂的代价是巨大的,他想,也许自己这一生,都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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