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最后的汤圆

  不刻,那汤圆便被送了过来。
  不是什么残羹剩饭,却是热滚滚的一碗汤圆,芝麻馅儿甜蜜得紧。
  卫兵们纷纷议论开来。
  “不端牢饭端汤圆过来?那姓沈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这会儿还讨好五少爷有什么用?大帅从不假公济私!”
  “这你就不懂了吧!惩戒五少爷兴许只是大帅的障眼法,一旦查明了真凶,总要把人放出来的。姓沈的这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瞅准了‘六姑爷’的名份呢!”
  “你又怎知道这一回不是手足相残?现下大帅都不回营里办公了,头发也熬白了一圈!这岳安城呀,说不定真要变天了!”
  正说着,却见沈要远远的走了过来,眼睛更是冷冷的睨着的。
  “诸君,谨言慎行。”
  他道。
  卫兵们忙不迭的噤住了嘴。
  萧子任日日惦记着那一碗汤圆,仿佛怎么样也吃不腻似的。
  一句撒了十数年的谎,今时今刻,终于得以一道偿还了。
  一日,禁闭室里迟迟没有推出空碗来,卫兵们有些诧异,便问道:“五少爷,吃完汤圆了没?”
  铁皮之后,萧子任说起话来总是瓮声瓮气的:“今日胃口不大好,吃得慢了些,给各位添麻烦了,我这就把碗推出来。”
  话毕,又是一阵窸窣。
  于是,过不了多时,空碗便从门下推了出来。
  谁知,之后的几日,萧子任简直每况愈下。
  最喜欢的汤圆吃已然不进去了,他便哀求道:“可否劳烦各位找几片阿司匹林给我,我似乎是害了风寒,浑身都没力气……”
  那卫兵不疑有他,更想着阿司匹林也不是什么禁药,便递了一瓶与萧子任去。
  然,任谁也想不到,竟是这小小的一瓶阿司匹林,却置萧子任于死地了。
  这阵子,萧子任吃不下汤圆,便换了些清淡的汤汤水水吃着。
  本以为安然无事了,却不料,一日晨间,萧子任兀的呻吟了起来。
  “外面有人吗?可否请一位大夫过来,我肚子痛得实在厉害……”
  那当值得卫兵听罢,却只无奈道:“五少爷,不是我们要苛待了您,这是大帅的意思,断断不准我们……”
  萧子任凄惨的叫道:“我绝不是为了逃狱而哄骗你们,我当真是——求求你们,把大夫请过来!”
  那卫兵一时有些为难,便道:“我做不了主,眼下我们都归沈要管束,我得去问问他……”
  “……呃、啊!那就、就有劳了……”
  于是,那卫兵便不敢怠慢,直奔西院而去了。
  天光初晨,昼帘深院子,四下里寂寥无人。
  那卫兵不管不顾,只十万火急的喝道:“沈军长、沈军长!您可在否!”
  这一声,只如平地起惊雷似的,又煞又震。
  谁知,出门来见的却不是沈要,反倒是怒气冲冲的鹊儿。
  却见鹊儿掐着腰,更咬牙切齿的低骂道:“就算沈要现在再怎么是‘沈军长’,进了西院子也不过是我们小姐的护卫!你来找他则已,切莫叫得那么大声,你看看这天色,才有几分亮!我们小姐还要不要歇息了!”
  那卫兵急得直跺脚。
  “鹊儿姑娘,我找沈军长是军务!”
  “可是,他不在呀!”
  鹊儿皱眉道,“沈要每日天不大亮便时,要出门为我们小姐买吃食,雷打也不动的。你若是非要寻他,只能去路上堵他。不过这段时间,他回来得比以往早了许多许多,就看你等不等得了了。”
  那卫兵坦言道:“等不了!事关五少爷,怎么等得了!五少爷在禁闭室中病倒了,我们拿不了主意,若沈军长不在……”
  “他不在,我在!”
  廊下,房门一开,却见萧子窈素面素衣的行了出来,更沉声问道:“既是五哥病了,还不快请大夫过去一看!”
  “可是,大帅不准……只道是待阶下囚如何,便要待五少爷如何,不然,唯我们是问……”
  萧子窈愈听愈怒,只拂袖道:“你只管去请大夫来!若有什么责罚惩戒,一切由我担着就是了!还不快去!”
  那卫兵迟疑一瞬,终于领命道:“……是!”
  萧子窈坐立难安,便招着鹊儿道:“鹊儿,你再去取一件大氅过来。禁闭室里阴寒潮湿,我怕五哥身子受不住。”
  话毕,便也行色匆匆的出了小白楼去。
  萧子窈还未走近,远远的便已听得几声凄凄切切的嘶喊,实在是骇人至极。
  “呃啊、啊——”
  “救、救救我……”
  她简直一刻也不敢停歇,直飞也似的冲进了禁闭室里。
  一打眼,却见萧子任只如肉虫一般的蜷缩成了一团,一左一右各有两人桎住他,像施行,又像凌虐。
  萧子窈大惊失色。
  “你们在对我五哥做些什么!?”
  她正欲扑上前去阻拦,谁知,慌乱之中,竟被萧子任胡乱踢蹬的脚一举绊倒了。
  卫兵们高声喝道:“六小姐离远些,五少爷许是着了癫疯,我们根本按不住他!”
  “我、我不是癫痫病,是我的肚子——”
  “快给五少爷塞住嘴巴,免得他咬舌!”
  “不、救命!子窈,救——呜!”
  人为刀俎,萧子任挣扎着、扭动着,好像一尾鱼,无限摇头摆尾。
  萧子窈怔忪一瞬。
  萧子任泪涕横流,只死死的盯住了她。
  她趑趄一下,更一咬牙,兀的推开了旁的众人。
  “不许你们伤他!离我五哥远些!”
  她紧紧的抱住了萧子任,又扯下他口中的抹布,只一瞬,萧子任抽搐一下,便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更加一滩柏油似的污物来。
  “五哥,你别吓我!”
  萧子任揪住她的袖子,已然哭成了泪人。
  “子窈,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四哥也是我的四哥,我不会害他的……”
  “子窈,你就信我一回……我也是你的哥哥,你就信‘五哥’一回。好不好、好不好?”
  “子窈,我的肚子好痛……我受不住了,我好像快要死了!”
  萧子任一面呕着血,一面说起了胡话来。
  “子窈,我其实也最好芝麻馅儿的汤圆,我从不爱吃什么劳什子的洋果子……”
  萧子任的声音渐渐的矮了下去。
  萧子窈嗫嚅道:“五哥,你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可我等不到了。”
  萧子任说,“子窈,我再也等不到了。”
  说罢,他便彻彻底底的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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