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魑魅魍魉夜

  沈要心里清楚,萧子窈或许是有意卡着整点才打电话来的。
  他多清楚,他的六小姐心下总有许许多多的小九九,他只摸的清楚其中的一半而已——一半是闹别扭,另一半不好说,偏他也觉得像是闹别扭。
  有点儿可惜。
  他于是暗自想到。
  把时间花在闹别扭上,未免太过可惜,不如互相咬一口来得痛快。
  他不过就是一条狗罢了,只会咬人,不会别的,何苦要为难他。
  更何况,咬人也分轻重爱恨,之于萧子窈,他分明是因为喜欢才会咬人的那一茬。
  方才的那一通电话,他甫一接起,便听得听筒那头萧子窈故意拖长的嗓音,绵延如发丝般柔软婉转。
  “咳咳——敢问是沈军长办公室吗?请转接给他,就说是萧子窈的电话。”
  她的声音雾蒙蒙的,大约是沾染了困意之故,沈要直觉自己的耳朵听不太清,却又没由来的只在心下听得异常真切,于是张口,立刻应声,唯恐迟到半步,她便要睡下去了、不理他了。
  “六小姐,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再之后的,便是萧子窈断断续续的同他说了些有的没的的琐事,如今晚的菜色,哪怕他不在,郝姨也坚持做了四菜一汤,实在有些铺张,又问他这边如何了,问过了就笑,笑他矫情,平日里怎么不见他刁嘴挑舌,最后又说身子乏了,他不在,她反倒可以睡个没人打扰的安心觉。
  这期间,沈要只管聚精会神的听着,比爱更专注,如伺杀机,专盯她的错处。
  他于是悄悄的拳紧了双手。
  为什么还不说呢。
  他最最想听的、他费尽心思求来的,那一句话。
  他分明等了那么久。
  是时,晚间一十二点过五分,大约三更。
  萧子窈声色缱绻,复又绵绵软软的打了个哈欠。
  “呆子,我今日可是特意熬到十二点过才打电话给你的,生怕你熬夜睡着,耽误工作。如何,我是不是很心疼你呢?”
  她话音至此了,却不见沈要接嘴,于是轻轻碎碎的说下去,语焉不详的。
  “既然你没什么话要说,那我就先挂了。你切记要好好工作,注意城防,千万别不当回事,就当我也是需要你来保护的岳安子民,知道了吗?”
  ……她竟是一副撂下摊子不管了的态度!
  沈要顿时情急起来。
  “还有呢。”
  “没别的了吗?”
  “你难道不想我吗!”
  许是因着熬大夜的缘故,此时此刻,他竟然连眼睛都泛红。
  又或许,他却是被她熬得两眼通红罢?
  他分明那么乖、那么听话。
  只此一瞬,沈要几乎想要不管不顾的杀回公馆里去。
  他鲜少觉得恨,却总是觉得委屈,偏他又不会大吵大闹,便只知道咬住她、咬碎她,连她的名字一起,把她湿漉漉的咬出血。
  果然,一句话的分量实在太轻,唯独真真切切的咬痕才算负累。
  她怎么就忘了。
  沈要咬牙切齿的想着。
  好在,下一刻,他却又听得一阵轻笑,明明白白是在笑他却不带一丝嘲笑,反是带着怜惜与爱,一下子便可以将他哄好。
  “我还说,想看看你几时才想起这一茬呢。”
  电话那头,萧子窈只管轻轻柔柔的唤起他的名字来,如碎碎念一条狗的爱称,呢喃之中夹杂温热鼻息,像每日晨起时,她微微皱起鼻子,嫌他新长出来的胡茬扎人的样子。
  “我想你了,阿要。”
  “真希望你可以快点做完工作回家。”
  “我一直都在等你。”
  一时之间,沈要直觉有些恍惚。
  她不过了了几句尔,便惊动一场震心的山洪。
  世人只当他是洪水猛兽,却不知,一条狗心碎的呜咽,竟然可以胜过数不尽的万语千言。
  沈要于是道:“——六小姐,我也想你。”
  此时此刻,已是晚间一时许。
  沈要眸子晶亮,丝毫不见困意。
  只不过,他虽然精神大好,萧子窈那头却实在是熬不住了,遂万不得已,只好由他依依不舍的挂断了电话。
  谁知,听筒归位不过一瞬,他便再次往后一仰,立刻支起座椅的后脚跟来,前后荡漾,辗转反侧。
  那是一副苦等的模样。
  夏一杰简直看不下去。
  “你还要如何,子窈不是已经打电话给你了吗?难道你还要她后半夜再打给你一次不成?”
  他话里话外是明明白白的焦急。
  却不想,偏偏他话音方落,那厢,沈要闻言,竟是无比奇怪的睇了他一眼。
  “她休息去了。”
  “那你又晃什么……”
  “我担心她踢被子。”
  沈要一瞬不瞬的说道,又一字一顿,补上一句——
  “她会踢被子。我每天晚上都要醒三次,替她掖被角。”
  夏一杰一下子僵住了。
  四下里都好静。
  原来,安静也可以震耳欲聋。
  “她不能受风,你难道不知道吗?”
  ——面前,沈要忽然再次开口,而后语气急转直下,终于彻彻底底的冷了下来。
  “你不过只是收了她一把伞而已。”
  这下子,他当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于是借口吹风,立刻逃离如此一个禁地。
  十月的子夜,三更不响,魑魅魍魉。
  夏一杰回头看了一眼沈要的窗子,仍是亮的,却不至于太亮,仿佛一双阴森森暗沉沉的眼睛,隐隐的将他盯住,晦朔不明。
  他陡的打了个寒噤。
  又恰逢此刻,门廊外正好有卫兵换值,其中一个大约染了病,所以口号的声音声嘶力竭,如鬼吼,谁知,那人刚换下来便往他这儿走,一见他,立刻立正敬礼,更索命似的大喊了一句:“见过夏副官!”
  夏一杰不敢应声,便摆手将人遣了去,又见两个下了夜职的军医侃侃而谈路过自己,嘴里说的竟是些是断壁与残垣。
  “昨天送到医务室来的那个怎么样了?”
  “废了。双脚都被卷进训练用的攀爬水车轮里,不死也残,以后走不了路了。”
  ——看罢,这便是十月夜了,魑魅魍魉,百鬼夜行。
  又怎能不算呢?
  毕竟,是他妒火中烧,心怀鬼胎。
  所以,他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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