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云中君】
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彼时持续了六百年的妖神之战以两族握手言和告一段落,被牵连的人族生灵涂炭死伤惨重。迴云感念苍生悲苦,于是创立人族第一个宗门沧清门,收留落难之人。久而久之因其修为高深,吸引了数不清的世家子弟争相拜入门下,于是沧清门慢慢从救护所变成了修仙界最有名的宗门,强者如云,弟子无数。迴云是那时人族第一人,又声名远扬,人人敬之,于是以他创立宗门时的修为为标准,划分出了仙尊。
沧清门鼎盛之际,祁山杨家便是其下第一仙门,却也送了两个孩子到沧清门。迴云看出了那女孩是青丘狐妖,于是将那俩孩子收于膝下,亲自教导。
十五岁的杨家小世子杨汴和少年时期的杨屏舞便成了迴云仙尊的亲传弟子。
青欢是在他们入门百年后,一次迴云外出探访民情时在雨师妾捡到的。同样看出了她妖族的身份,便将青欢一同收为弟子,还耗费了数不清的精力为青欢治伤。
迴云仙尊三个弟子,大弟子精明强干,二弟子风华绝代,小弟子兰姿蕙质。
实际是,杨汴野心勃勃,妄图取而代之,杨屏舞自私狠辣,视人命如草芥,青欢一心扑在师尊身上,对宗门里的暗流涌动全然不知。
【窥镜。
杨屏舞给自己的尾巴梳着毛,“八百年前的破事有什么好说的。”
奢比尸撑着脑袋笑眯眯问道:“你这尾巴真的是那小蛇扯掉的?”
杨屏舞白他一眼:“您不也缺半只耳朵?”
奢比尸满不在意拨弄着耳挂,骄傲地扬起下巴:“我这可跟你不一样!我这是小蛇亲口咬下来的!”
杨屏舞一阵恶寒:“这有什么好攀比的吗?”
“你懂什么?”奢比尸轻哼一声,“我跟小蛇是最好的朋友,而她连一句师姐都不愿意喊你吧?】
杨屏舞第一次见青欢,是听说师父外出回来,她和杨汴到山门口迎接。
憔悴的青衣坐在白鹿背上,亦步亦趋跟在迴云身后。同为妖族的他们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师父要收她为徒?”
迴云点头:“我在雨师妾捡到她,伤的很重,就带回来了。”迴云伸出手,让青欢搭着他的衣袖下了鹿,“青欢,这是师兄,这是师姐,叫人。”
青欢缩在他身后悄悄问:“你怎么还有别的徒弟?”
杨屏舞觉得好笑:“这话要说也是我俩来说吧?”
青欢“嘁”了一声,拽着迴云的袖口不松手。
“行了啊你,刚入门呢就缠着师父,像什么样子?”
青欢朝她吐舌头,又迅速缩回迴云身后。
“嘿你!”
迴云拍拍她,道:“方才师叔们都叫得好好的,怎么自己的师兄师姐不愿意喊了?”
“不要。”青欢又探出半张脸看着杨屏舞精心打扮的赤红衣衫,撇嘴道,“不喜欢红色。”
“嘶,你这小巴蛇!”杨屏舞一点就炸的脾气,青欢也是个不怕事的主,两人撸起袖子就要干架,迴云夹在中间哭笑不得。
“青欢,要有礼貌。”
“臭狐狸!”
“蠢蛇!”
于是一狐一蛇的第一次见面,迴云的衣衫被杨屏舞的爪子挠成了碎布条,杨汴的头发被巴蛇毒液腐蚀掉了一大截。两人从一开始便互看不顺眼,迴云一个没注意两人就掐架,沧清门被折腾的鸡飞狗跳。
【杨屏舞道:“那小巴蛇打不过我,讨不着好也不死心,没完没了。”
奢比尸感同身受:“小蛇能惹事这一点真的一点都没变哈哈,当初也是跟我打打闹闹。不过我俩是打是亲骂是爱。”
杨屏舞作势想吐。】
青欢的伤很重,迴云便对她格外照顾,上等的仙草灵药无穷无尽地砸下去。青欢那时好似大梦初醒,只知道紧紧拽着拖自己出梦境的迴云死活不松手。于是迴云不管是练功还是用膳,甚至是宴请宾客,身后都会跟着个小尾巴,拽着他的衣摆跟着他,让她喊其他人都会乖乖地喊,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对杨汴和杨屏舞从没好脸色。要就寝的时候迴云终于忍不住了,把她直接扔给了杨屏舞,并再三告诫两人不许打架,否则统统去戒律阁关禁闭。
【青欢:“那晚我在树上睡的,杨屏舞则是在屋顶上,我们谁都不愿意跟对方待在一个屋子里。”】
巽元将自己毕生所学悉数传给自己的三个弟子,尽心尽力,几乎将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教导弟子。杨汴和杨屏舞天赋异禀,任何东西一点就通,那时人人都盛赞迴云得了两位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杨家一门双星更是让其野心迅速膨胀。
而提起青欢,众人都是摇头叹气,琴棋书画偷懒睡觉,诗书礼乐一概不会,偏生喜欢舞刀弄棒、惩强扶弱,还总弄得一身伤。用那时人们的话说就是不学无术,只知打架斗殴,顽劣至极,全然不如两个师兄师姐,是迴云一世英名中老天为他关上的一扇窗。
【杨屏舞道:“那蠢蛇有多蠢呢?看不过眼的事都喜欢鸣不平,有时还会被苦主倒打一耙骂她多管闲事,结果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在外面被揍得鼻青脸肿,回来就眼泪汪汪看着迴云,问她是谁打的也不说,眼泪一抹第二天又去了。”
奢比尸不满道:“她向来就是如此,那不叫蠢,叫没有底线的善良。”
杨屏舞忍着抽他的冲动:“你到底跟她有仇还是有奸情啊?”
奢比尸笑道:“瞎说什么呢,我跟小蛇这叫惺惺相惜。”
杨屏舞道:“那时天下初定,人族五方割据,三族表面和睦,实则私下依旧摩擦不断。迴云建立了一套宗门世家排位制度,以此激励众家各进所长,砥砺前行,使式微的人族得以有自保之力,为此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与她,便让我与杨汴照看。”】
那是第一次仙门大会,决出了第一代七大宗门世家,沧清门理所应当位列第一,紧接其后的便是岐山杨氏。杨汴和杨屏舞拜见完本家家主后,路过山门演武场时,看到青欢刚下了擂台,被一个男子拉到一旁,支支吾吾说了些什么,青欢安静听了一会儿,慢慢皱起了眉头。
“不走吗?”杨汴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杨屏舞,问道。
“看看呗。”杨屏舞半倚在廊柱上,抱着胳膊光明正大偷看,“你说这臭丫头是不是被男人看上了?”
杨汴认出人来:“那不是陆镜陆师弟吗?”
“师叔的小弟子?”杨屏舞打趣道,“他喜欢那小巴蛇?”
那处青欢听完了陆镜的话,白了他一眼转头就走。陆镜在身后大喊道:“我真的是你师兄!你就喊一下,喊一下我包你一个月的肘子!”
青欢径直离开,猝不及防看见廊下看热闹的杨屏舞,停下了脚步。
“又是这档子破事。”杨屏舞叹气。
青欢突然伸出食指点了点杨屏舞,然后换成拇指作势在脖子上从左到右一划,最后挑衅地吐了吐舌头。
杨屏舞不出意外又被气炸,龇着牙就要上去揍人。还没等杨汴阻拦,那边又出了新的事。
几个世家子围住了陆镜,其中一人勾住他的肩膀,邀请他上擂台“切磋切磋”。
陆镜缩着脖子颤颤巍巍道:“你、你们想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
“修行之人,强者为尊,什么君子不君子的。”那人胳膊用力一带,拉着陆镜就上了擂台,“听说沧清门人才辈出,让我来领教领教是不是真的。”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陆镜咬牙道:“仙门大会刚过,你还没切磋够吗?”
“不巧了,”那人笑道,“仙门大会我没赶上,正好你让我开开眼。”
他伸出手掌拍拍陆镜的脸,“我看你白白净净的,该不会打不来架吧?”
话音刚落,男人的脖子上冷不防架上了一把蛇形长剑,青欢冷着脸把陆镜拉到自己身后,开口道:“你想打,我陪你打。沧清门我辈分最低,赢过我,你才有资格挑战其他人。”
周围人几乎是同一时刻兵刃出鞘,男子缓缓举起双手以示无害,在看清青欢后顿时来了兴致。“沧清门还有这么标致的人儿?在下西盘口孟家公子沂,见过姑娘。有话好说,先把剑放下。”
青欢瞪着他许久,终于收回碧鳞,侧过半身负剑而立,亦呈名道:“沧清门迴云仙尊三弟子,青欢。”
“你就是迴云仙尊座下那个混世魔王?”孟沂摸着下巴将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个遍,边点头边笑道:“果然如传闻所说,人间绝色。”
陆镜悄声道:“这人一看就不怀好意,孟家是铸剑世家,用剑天下一绝,你。你小心,师兄帮你去搬救兵。”
青欢附耳听他说完,便将碧鳞收回,空出双手,默然道:“对剑我比不过你。你用剑,我使拳脚,一局定胜负。”
“别啊小美人,我用剑对你多胜之不武。咱们换个地方坐下来喝盏茶聊聊天,何必舞刀弄枪的呢?”
青欢道:“那你也别用剑。”
孟沂愣了愣,随即大笑道:“有个性!我喜欢!”
“可本公子从不对女人动手。”
青欢被他说的烦了,便道:“你欺负沧清门的人,这事儿我见着了就得管。不想动手就站着别动,我揍你几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小瞧女子。”
一旁杨汴看向优哉游哉看热闹的杨屏舞,问道:“不去帮她?师尊叮嘱过让我们照看她。孟家这个孟沂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杨屏舞笑道:“怕什么?文韬武略她是比不过人家,打架斗殴你见她什么时候吃过亏?”
“也是。”杨汴耸耸肩,也观望起来。
孟沂被她的大言不惭逗乐:“小姑娘血性过了头就不讨喜了。”他突然笑得阴森,“这次仙门大会的第一,听说叫杨屏舞是吗?是你的同门师姐吧?我远远瞧见过一眼,那身段,那眉眼,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光看着就想把她扒干净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
那头杨汴的脸色瞬间黑到了极点,在准备出手教训这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电光火石间有人先他一步冲了上去,一拳揍在了孟沂笑得扭曲的脸上,饿虎扑食般将人踹倒在地,手脚并用疯狂往他身上砸踹,怒声骂道:“闭上你的臭嘴!凭你也敢侮辱我师姐!今天不打到你跪地求饶,我青欢就跟你姓!”
杨屏舞呆愣在原地,连杨汴也没想到,青欢百般不愿以师兄弟称呼他们,其实心底还是承认他们的。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青衣姑娘一言不合就单方面揍人。孟沂带来的人很快反应过来上去拉架——其实是孟沂单方面挨打,于是七手八脚都去扒拉青欢。
不知是谁剑未收鞘,拉扯间一个不留神划到了清欢的背上。青欢吃痛反手一记拳头将人掀翻在地。那些人眼见青欢连拉架的人都打,顿时也火气上涌,一拥而上悉数对准了青欢。
青欢不仅要压制住地上的孟沂,还要分心阻挡明枪暗箭,很快便力不从心。场面一度混乱,青欢身上很快就多了许多伤痕,顿时狼狈不堪。孟沂瞅准时机翻身而起,祭出长剑直刺青欢盲点,剑尖在距离她后心半尺之处戛然停下,两只纤细修长的手指夹住剑刃暗劲一震,长剑脱手而出飞离几丈之外,恰好插进擂台边缘的石柱之上。
杨屏舞笑眯眯走到孟沂面前,一双狐眼赤色一闪,孟沂双眼立刻呆滞。狐狸天生的媚术控制住他的心神,九尾狐的声音妖娆妩媚。“你方才是在说我吗?”
杨汴扶起伤痕累累的青欢,给了陆镜一个眼神,“把宗主请来,说青欢出事了。”
陆镜忙不迭点头,立刻跑没了影。
孟沂呆呆地看着杨屏舞,口水不自觉挂了下来。“是。”他木讷地回答。
杨屏舞微微皱眉,状似不开心道:“可那些话我不太爱听呢。”
她挑起孟沂的下巴,在他耳畔轻声道:“你们仗着人多,把我家小麻烦精欺负成这个样子,这可怎么是好呀。”
孟沂痴愣地回答:“是我的错。”
杨屏舞咯咯咯笑起来,眼里却没有温度。“你知道就好。”
【杨屏舞道:“迴云极其溺爱那条小巴蛇。明明我与杨汴同为他的弟子,却事事偏袒于她,为她甚至不惜得罪孟家。”
奢比尸嗤笑:“小蛇确实被娇惯,不过是她有那个底气。你觉得如果迴云偏袒的是你,你就有胆子惹是生非了吗?”
杨屏舞皱眉:“她哪里来的底气,她不过就是一条不学无术的小巴蛇而已。”
奢比尸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勾起嘴角道:“九尾,你还是生得太晚了,妖族的事你是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