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仙门会】非赢不可

  冬至,晴,仙门大会最后一场比试,人山人海,除了半途赶回鹿台的柳氏一族,无一缺席。
  “第一百三十一届沧清门仙门大会,第六轮决赛场,沧清门对望舒宗!”
  双方呈了名,黎霁静静看着对面的女子,嘴角习惯性勾出弧度,只是没有什么感情。
  当然对面那个比他更没有感情。月孤栖扫了眼座上,青衣依旧戴着帷帽,看不见表情,也不知道病怎么样。
  黎霁道:“我们见过,你记得吗?”
  月孤栖自然是记得的。她下山帮月颂送个东西,恰巧那家有人来踢馆,她与那人过了十几招,结果他先收了手,她也没有过多纠缠。一触即散,自然什么也没试出来。
  可这个人就站在那里,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黎霁又说:“你比上次见又精进了许多,如果我没看错,你也到了门槛吧?只差一步便也能位列仙尊,同辈之中怕是只有裴云景在你之上。”
  黎霁满不在乎笑道:“可我跟你,不是一辈。”
  “太虚。”
  太虚剑出现在手,台下响起一片惊呼。
  “又是一个灵气化物!这些人都是什么怪物啊?”
  “不过他这好像不是法器,应当只是普通拟态,还是月孤栖更胜一筹。”
  月孤栖也干脆扔了弯刀,拆了袖刃,召唤出孤栖弓来。
  两边灵力铺天盖地散开,有修为太低的承受不住瘫软在地,稍微好一些的也胸闷气短,只有一些仙尊和厉害的家主才没有受到影响。
  黎霁提前在青欢身边放了个结界,阻隔了外界的影响,裴兰棠在里面照顾她。
  灵力碰撞旗鼓相当,各自划出自己的势力范围,谁也没压过谁去。月孤栖挽弓毫不犹豫三箭齐发,黎霁迎头而上身形闪烁避开,到她面前一剑劈过,月孤栖消失在原地。
  他勾起嘴角,耳尖一动,反手一剑往一处刺去。月孤栖突然出现,以弓弦旋绕两圈缠住太虚往后一扯,抬脚踹向他的手腕。黎霁后仰躲过,绕至太虚右侧,双手持剑往后拉紧,接着月孤栖的力将孤栖弓拉满,以太虚为箭赫然对准月孤栖命门,毫不犹豫松手。
  太虚离弦射出,月孤栖侧身错开,在太虚掠至她眼前时抬手抓住剑柄,反将一军堪堪割断黎霁的袖袍。太虚被她捏的粉碎,孤栖弓再次拉满,一弦五箭朝他一松。长箭破空而来,黎霁微微一笑,抬手唤道:“万物生。”
  银白半透的藤鞭出现在他手中,万物生被抻直了灵活缠住飞箭,只旋几下便被借力甩出场外,落在石地之上长箭迅速湮灭,留下五个焦黑的深孔。
  “万物生!他怎么能变出万物生!”
  杨无双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青绿的藤鞭,久久回不过神来。
  与她的万物生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明明是她的法器,但黎霁化出的万物生竟然比她自己用的还要熟练。
  那边月孤栖也面露讶异之色,问道:“你能拟法器?”
  黎霁勾唇反问:“你不行吗?”
  藤鞭被抻直在空中结出法印,黎霁咬破指尖,祭出一滴鲜血落在石砖之上,霎时以他为中心,连天芳草铺天盖地破土而出,百花齐放,大雪消融,一派三春盛景。
  月孤栖凝起一掌击于地,无穷无尽的暗色灵力压过青草绯花,百草衰竭,万花垂眸。月孤栖抬起头望向黎霁,冷冷吐出一个字:“火。”
  擂台上隔三差五就起大火,众人已经见怪不怪。可月孤栖的火是白焰,翻涌而来的气浪一阵接着一阵带着灼骨焚心的温度,来不及运起灵力护身的人肌肤上很快被烫出了燎泡。
  裴云景早就在决赛开始前布下了防护结界,可温度还是透过结界传到了场外。
  再看黎霁那边不知何时被突兀而起的土块团团裹住,只看得到烈火之中一个一人等高的巨大圆球,尽管如此也是灼得浑身难受。
  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掌之上,被烫出的燎泡被更高温烫破,又在皮肉之中生出新的血泡,只一时半刻就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他暗暗称赞,果真当得上惊才绝艳这几个字。
  他抬手抵住土壁,朗道:“水来!”
  朗朗晴天突然乌云密布,大雨瞬间倾盆而下,浇灭了苍天白焰。土壁同时瓦解,黎霁完好站在擂台之上,额上有一层薄汗。
  他笑笑,道:“五行之灵?”
  月孤栖回道:“彼此。”
  在灵力化物上她只专于一物,保不齐会吃他变化多端的亏,月孤栖便毫不犹豫抛开武器转向斗法。
  修行之人皆有灵,大多是单属性,但有极少一部分人拥有一体多灵。其中最佳称五行之灵,五行于一体,相生相克生生不息,灵体不够强劲,内丹不够稳固就极容易爆体而亡。所以五灵之体少之又少。
  瓢泼大雨将两人淋得浑身湿透,月孤栖抹了把脸,将冒出来的惊愕与兴味与雨水一并撒了去,又恢复到漠然的冷静。雨水在她身边仿佛禁止了,偌大的水珠悬浮在半空之中,雨滴渐渐凝聚成一根根尖锥,随着她双指并拢一翻,尖利的锋芒尽数转向黎霁。
  “水刺。”
  无数尖锥一声令下朝黎霁蜂拥而去。“土盾!”黎霁被迫一面飞速闪避一面召唤出一个又一个土墙去挡,一面又一面土墙被刺破,又拔地而起,勉强挡住四面八方来的攻击。台下眼花缭乱,台上惊心动魄。
  月孤栖变指为掌,掌心向下,自下而上缓缓移至目视正前,“木锁。”
  足有一臂粗的巨藤破砖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困住黎霁的手脚,与此同时水刺抓住机会飞扑而上,根本来不及再召唤出土盾阻挡。
  就在月孤栖以为到此为止正准备收手时,她恍然瞥见黎霁似乎笑了,耳边瞬时传来一记的古朴沉闷钟声。
  钟声厚重又绵长,彻响在回荡整个沧清门,月孤栖离得最近响声最大,被震得眉头一皱,双耳之内竟然流下血来。
  黎霁眨眨眼,丹唇轻启,道:“东皇钟。”
  上古创世遗存,绝对防御东皇钟。
  再看他周身赫然笼罩着一个半透明的巨钟,钟身一如其他灵气化物一样呈银白色,钟体之上混沌之气勃然而发,满天星斗环绕其上,五色毫光照耀诸天,日月祥光隐现其中。
  月孤栖只觉得耳边嗡鸣不止,心下顿时烦躁不安。她当即眉眼一凛,消失在原地。
  黎霁见过很多次她的瞬身之术,却是第一次面对。东皇钟只能坚持片刻,所有水刺都落下之时恰好消散。月孤栖的气息直接消失在擂台之上,半分灵力波动也察觉不出。
  黎霁脑海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杨无双的万物生真不愧是木灵之器,连这种程度的隐匿都能被找出踪迹。
  他一刻也不敢懈怠,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成为月孤栖出现的落脚点。他屏气凝神,突觉耳畔掠起一阵轻风,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还是闪避不及被突然出现的月孤栖一拳砸在脸上,直接吐出一大口血来。
  “金甲。”
  月孤栖全身都布上了一层金色轻铠,面甲扣在两颊之侧,让她本就淡漠的眉眼更添冷冽。黎霁猛地飞身倒退数十步,可月孤栖不依不饶跟了上来,依靠着金甲的加成,全靠着自己最擅长的拳脚功夫,毫不留情招呼在黎霁身上。
  “金甲!”黎霁也在自己身上加上了金甲,但与她拳脚相对不过十几招,却觉得体力消耗巨大,接踵而至的攻击让他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只能每一招都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格挡。
  不是说他拳脚功夫多差劲,实在是月孤栖一招一式全铆足了劲。她知道人身上打哪里最痛,就每一下都有意无意朝那里招呼。
  力气也不是一般的大,黎霁忍不住想,她和青欢动起手来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一定是青欢赢,毕竟她一拳就能砸碎兵甲人。
  不是,怎么现在的女子都这么生猛的吗?修仙之人打架不用灵力,偏喜欢暴力动手,让他们这些大小伙子怎么办?
  到底是殴不过月孤栖的,他勉强坚持了五十多招便败下阵来,体力消耗殆尽,被月孤栖瞅准时机一拳砸在地上,抬起一脚用了狠力踏在他的左肩之上,把人压得半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重新召唤出孤栖弓,准心瞄在了他的心口。
  黎霁衣衫凌乱,嘴角带血,再生之力悄悄地治疗着他,尽管如此挨了一顿痛打也并不好受。他浑身剧痛,少说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左手骨头也裂了,一条腿膝弯几乎被踹到扭曲,大大小小的瘀青也比比皆是。
  他大口喘着粗气,却还仰起头打趣她:“女孩子家家,怎么这么暴力?”
  月孤栖脚上力又重了几分,逼得他不得不双膝跪地。这人明明已经跪在她面前,被她踩在脚下,却还不依不饶笑着,那双眼里的光芒依旧明亮。
  月孤栖被看得很不舒服,她拉满了孤栖弓,弦上已经搭出了弓箭,指尖拈着箭羽,只消稍微一放松便可贯穿这人的心脏。
  她冷冷启唇,道:“你,认输。”
  黎霁却问:“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月孤栖愣了愣,道:“与你无关。”
  黎霁自顾自道:“你也想要这个魁首?”
  月孤栖没有回答。一箭射出去吧,左右她没有杀心,孤栖弓不会杀了他,只是心口上的溃烂难愈会叫他多吃上千百倍的苦头,也与她无关。
  “可惜我绝不会让给你。”
  他突然笑了,像是与她闲聊一般随意说道:“缚神锁。”
  绳索凭空出现就是虚虚缠绕在月孤栖周身,随着他话音结束瞬间收紧,孤栖弓骤然消失。
  月孤栖短暂的惊慌之下迅速冷静下来,知道这东西束缚住了她的灵力,孤栖弓是灵力所化,自然也被逼回了体内。黎霁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以求一击必中。
  “若是寻常法器也不会如此,凑的巧了孤栖弓正好是灵气化物,不要担心,只是让你暂时丧失行动力,不会有其他影响。”
  黎霁道:“抱歉,我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黎霁提起绳索一头,拉着她往擂台边沿走去。月孤栖挣扎无果,眼见自己就要被黎霁扔出场外,急中生智用力一挣,缚神锁竟然自行松开,回到了黎霁手中。
  黎霁惊不可遏,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一头,好半晌才抬头看向飞速退到擂台另一边的月孤栖。
  他神色复杂,怎么也难以理解,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你震断了自己的灵脉?”
  灵脉一断,缚神锁判断这是个没有灵力之人,便自行松开了。
  月孤栖几乎浑身染血,七窍之中亦然,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眼中依旧冷漠,看上去狰狞可怖。
  她调动丹田之力缓慢地呼吸着,好不容易修复了一条并未完全损伤的经脉,便立刻又召出孤栖弓,毫不犹豫拉满弓,同时呕出一大口血。
  “你,认输,不然,杀了你。”
  她起了杀心,黎霁触到了她长年居于上位的骄傲,让她满心只剩将他除之后快。
  “就为了个仙门魁首?”
  月孤栖抿紧唇,那之上苍白无血色。她捏紧了弓身,眼前开始模糊。
  她说:“我也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她正准备松弦,却见对面人手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柄弓,赫然与她手中的一模一样。
  黎霁完全沉下了脸,道:“孤栖弓。”
  月孤栖突觉发自内心的无力。她本以为黎霁至多与她打个平手,却没想到是两败俱伤,却都不死不饶。
  必须赢,母亲说,一定要赢。
  满弓松弦,羽箭飞射而出,同时看见黎霁手中的孤栖弓也射出了一箭。她几乎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只等着谁先倒下。
  可两箭相遇,黎霁的那支将她的从中一破为二,钉在不远处的地上。
  两个人都没了力气。黎霁几乎要被浑身的剧痛和再生带来的反噬扑死,月孤栖榨干丹田最后一丝灵力,顺着唯一一条摇摇欲坠的经脉运送至孤栖弓中,再挽起一箭,已然力竭。
  可她看见对面人手中的弓箭,逐渐变化成了一柄更长、更弯、更加沉重的骨弓。她几乎绝望地闭上眼,听那个人道:
  “骨弓,绝决。”
  四座惊起,群情沸然。月颂也顿住了倒酒的手,侧耳拧起了眉。
  “他怎么能变出月尊的法器?”
  骨弓绝决,只在仙门大会刚开始的那天露了一瞬。若说被他看见的东西都能拟态而出也不奇怪,可绝决弓是人骨所铸,煞气极众,若要复制,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孤栖弓对不过孤栖弓,当世第一,绝决骨弓总可以。”黎霁勉强勾起唇,看向她,“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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