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尘思月】月下鬼影
从那之后，呼兰月每日总能在不同的地方见到霍落。霍落隔三差五会送来些自己做的吃食，还悄悄向府中人打听她的喜好，听着下人上报的时候她极为不舒坦，但人家又一副没有恶意只想关心她的样子，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憋了口气吐不出来，在校场打坏了好几个靶子，给陪练的士兵吓得手中剑直抖。
“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他不嫌烦我都要被烦死了。”
“本来想着霍家总不可能永远把长子留在外面为质，最多养他个把年总要回去的，这又是哪一出？”
呼兰月百无聊赖地逗着一只小瓢虫，在它要爬开时用草梗拨回来。
“你不知道，我现在看到他心里就打怵，我都怕他好好的突然冲过来给我一刀。不对啊我们本来就是敌人的，给我一刀才是应该的。”
“总之吧，看到他我就想到诏儿，我就想揍他，但是看他起个大早笑眯眯的给我端碗汤等着我下校场，我就又不好意思下手。”
“懒得理他。我跟你说啊，二叔二婶白天突然拉着我说了一大段话，他们说叫什么贴心话？给我吓得饭都没吃几口。我明儿就找人盯着他俩，太吓人了。”
小瓢虫被折腾的六神无主四处乱窜，呼兰月觉得没意思了，才轻轻一指将它弹飞，靠在石头上看着月亮放空。
“还好有你听我说话，不然我得憋死。”
“那些个人啊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猜来猜去的太累了。”
“还是你好……”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异常的轻微的响动，呼兰月猛地回头低呵道：“谁？”
男子不远不近站在她身后的草地上，拎着个食盒讪笑：“贸然来此，打扰月姑娘了。”
呼兰月冷声道：“谁告诉你这里的？你跟踪我？”
霍落将食盒放在地上，自觉退后一步，道：“听闻府后有处溪水，清幽恬静，我想你劳累一天也许会来这里放松放松。”
呼兰月面色稍缓，抬抬下巴问道：“里面是什么？”
“糖糕。”霍落弯下腰，打开盖子，“那日给姑娘送的甜汤，姑娘看着挺对胃口的，今天上街看到这糖糕，就想着你也许喜欢。”
呼兰月眯起眼，“我不吃甜食。”
霍落见她没了敌意，索性端了糕点在她身边坐下，“尝尝？”
呼兰月狐疑道：“没毒吧？”
霍落笑着拈起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月姑娘每次都这样谨慎。”
呼兰月这才也拿起一块，囫囵嚼了几口便脱下。“还行，一般。”
“姑娘每次都是这个评价。”霍落见她没有再吃第二块的意思，叹了口气道：“还是每次都只吃一口。”
呼兰月奇怪地看向他，皱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落坦然道：“只是觉得月姑娘挺不容易的，年纪轻轻撑起一个家族，很累吧？”
呼兰月觉得好笑，“我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霍落自顾自道：“我是家中长子，自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看着别的孩子又跑又跳的，我却只能不停的修炼修炼。每当我想偷懒，长辈们就说一大堆大道理，说我担负着霍家的未来，是霍家的希望，要带领霍家光耀门楣。其实我不根本爱修行，可是没办法，亲缘责任绑着我，我先是霍家人，最后才是霍落。”
“我天赋不高，家里的期望又太大，总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呼兰家做质子反而是我这些年最轻松的日子。”
呼兰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兴许是这晚的月色还不错，也可能是连日连轴转的高强度生活确实让她身心俱疲。平常见到霍落不明所以地献殷勤她总是会呛他几句，这回倒是罕见的没有反驳。
也许是同病相怜心生亲切，她竟觉得这人没有初见时那样令人讨厌。
身世飘零之人总是格外有话题可说，霍落以为呼兰月能稍稍打开心扉向他倾吐些什么，但呼兰月没有。
长久的压力没有疏解口就会把人逼疯，她却好像有地方能倒得干干净净。
他想起刚刚来时听见她的自说自话，环顾四周却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于是假装不经意试探着问道：“月姑娘方才在与人聊天吗？”
呼兰月一动不动盯了他许久，才慢慢地换上一副得体的笑脸，指着他身后的一片黑暗一字一句道：“对啊，就是他。”
霍落顺着她的指向回头，黑暗中却空无一人。
“月黑风高，姑娘不要吓霍某了。”
呼兰月眨巴着眼睛无辜道：“我没乱说，他就在那里呀。”
微风吹过抚弯了一片草地，依旧没有人影，连个活物也没见到。
霍落觉得脊背发寒。
呼兰月继续道：“他过来了，你往边上挪挪，腾个位置给他。”说着她自己也往旁边移了几步。
没有人，没有东西，没有动静。呼兰月却端起那盘糕点，摆在中间的位置，高高兴兴道：“你尝尝这个，你一定爱吃。”
霍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莫不是习箭之人双目清明，能见非常人可见之物？又或者这位月大小姐，呼兰家代家主，其实本身有些失心疯？
霍落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不知姑娘说的他，是何人啊？霍某可否一见？”
呼兰月摇摇头：“他可能怕生，平时可活跃了。你可以跟他打个招呼。”
霍落扯出僵硬的笑容，转向两人中间的空位，眼睛不知该放在哪好。“是……这里吗？”
“靠后一些，他没挨着我们坐。对，就是这里。”
霍落对着空无一人的夜风挥了挥手，磕磕巴巴道：“你好……在下霍落……”
呼兰月噗嗤一声大笑。
“你耍我！”霍落羞愤不已，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女子耳廓爬上绯红。
“哈哈哈哈你也太逗了！笑死我了！就你这样霍家怎么放心把你送过来啊！哈哈哈哈哈哈！”
“月姑娘！霍某诚心相待，你怎可如此愚弄！”
呼兰月见他真的羞赧至极，收了笑安慰道：“好啦好啦，别气了，谁能想到堂堂霍家长公子竟然怕鬼啊！哈哈哈哈哈……好，不笑了，我的错我的错，对不住，哈哈……噗，没事。”
霍落提起食盒就要走，呼兰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真生气啊？别呀，这样吧，我请你喝酒赔罪怎么样？”
呼兰月大大咧咧勾住他的肩膀，道：“走吧，难得今天有兴致，下回指不定要等哪天了。”
霍落被她的动作弄的面上一红，不轻不重地将她的手拨开，垂下眼道：“食盒……”
“别管了。”呼兰月改推着他，悄声道：“吃的就留给‘他’吧……”
“呼兰月！”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推推搡搡地走远了。微弱的月光下，晚秋拂过的草地上，静置着那盘剩下大半的糕点，一眨眼的工夫突然少了一块，再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整盘点心都消失在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