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宫锁梧】北疆五年

  他甚至来不及收拾些青欢常用的物件，皇帝就把两人送上了出关的马车，只意思意思遣了两小队人马护送。
  他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离开了皇宫，没有了那些觊觎她、想伤害她的人，从此他们只有彼此。
  青欢一路都在梦呓，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悄悄将她揽进怀里。他心里揪得厉害，只得一遍遍安慰她。
  青欢又梦见了那个模糊的人影，这回破开迷雾，她一路追着那个人，竟然来到了神山脚下。
  那白色人影在一方竹院前停下，明明看不清他的脸，但青欢就是觉得他在笑。
  他朝她伸手，唤道：“青儿，过来。”
  她怔怔地朝他走过去，犹疑着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那只手很大，骨节分明，手指纤长，掌心有薄薄的茧。
  他似乎笑的更盛了，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往身边带了带。
  “你是谁？”青欢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我不记得你了，但我觉得你似乎对我很重要。”
  “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想不起来了。”
  那个人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道：“怎么还是这么笨？”
  她摸了摸额头，那种熟悉感越发强烈。
  那人又道：“小没良心的，怎么能把我忘了呢？”
  “我……我好像缺了一段记忆。我们既然熟识，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我一直在啊。你看到的山川、河流、云彩，吹过的风，淋过的雨，都是我。我一直在陪着你。”
  青欢越发觉得疑惑。
  那人影似叹了口气，道：“记不得也好，只是苦了你了，我的青儿……”
  他松开她的手，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等等！你是不是……是不是我害了你？”
  青欢想抓住他，那人影却彻底消散，让她扑了个空。
  她再醒来时在颠簸的马车上，小窗外是荒芜宽阔的大道。腰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枕在锦绣软枕上。
  车帘被掀开，少年郎钻进马车里，看到她醒来愣了愣，随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醒了啊，累不累？”
  青欢道：“我又晕了？”
  姚柏卿扶她坐起，小心翼翼喂她喝了水，手背蹭过她的下巴，擦掉上面的水，闷闷道：“嗯。”
  青欢道：“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巴不得你麻烦我……”
  “什么？”
  “啊没，没什么。”姚柏卿道，“还要行半个月，就能到了。这段时间熬一熬，以后就不会了。”
  青欢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荒草地，风卷枯草落叶，半个活物也见不着，“出宫了？这是要去哪？”
  姚柏卿随她看去：“去北疆，我向父皇自请去戍边。”
  青欢惊诧：“你才十五岁，戍什么边？”
  姚柏卿道：“我都与你学了十年功夫了，可以打仗了。”
  青欢沉默：“……是皇帝逼你去。”
  姚柏卿道：“我的价值就是这些。他们故意弄那么一出，不过是北疆战事起了，大蜀无良将，有个皇子带兵能鼓舞士气。掉脑袋的活计自然是轮到我这个不受宠的。”
  青欢道：“不去不行吗？你还这么小。”
  “我已经可以保护你了。”少年笑起来，背后是漫天的晚霞，“青梧，你不该困在宫墙里，你属于广阔的天地，我会为你挣回应得的自由。”
  ……
  “那五年……”青欢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姚柏卿笑笑，接着她的话道：“那时五国分立，大蜀虽疆域最广，但实际内里却是空虚。那五年塞外风雪黄沙，布防绵延三千里国境，没日没夜昏天黑地的打仗，北疆的空气里都是血腥味。边疆苦寒，百姓流离失所，国库空虚，后勤补给跟不上，食草根叶梗也是常有的事。附近的世家宗门起先还会施以援手，时间一长便经不起消耗了，纷纷退避三舍，到底觉得国家之间争斗与他们无关。任谁统治九州，也不会贸然触犯世家的根基。”
  黎霁想问问她这一次的天谴是什么，牵扯到国家兴亡，必然不会轻松。
  青欢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意思，“我没有参与战争，没有动过一次手。八百里黄沙淹不到我的帐篷，鲜血也从未洒上过我的衣衫。我的桌上从未少过牛羊荤腥，茶水永远清澈。”
  青欢的眼里有动容的光，她望向窗外的金叶梧桐，道：“我大多时候都魇着，浑浑噩噩，反反复复地做噩梦。每每梦醒精神恍惚，大汗淋漓，食不下咽。你问我梦见了什么我都全然不记得了，只知道神思低迷之时，有人带我纵马草原，攀上瞭望台，看苍鹰翱翔，听耳畔清风。”
  堪堪十五岁的少年一柄长剑，用自己尚且瘦弱的身躯努力地为她挣得自由。数不清多少次半只脚踏进阎罗殿，青欢也记不清多少次，担忧自己要下死人界再捞他一次。
  但少年最终长成高大魁梧的将军，名传三千里，功高震九州。唯一不变的是他的主帐旁永远有一顶小帐，人人都知道那里宿着大蜀的国师，将军的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