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烈

  “孩子,这些白家剑法,你全都熟习了吗?”
  “……”
  “很好,真是一个聪颖的孩子!”
  “……”
  “我希望你能把这些剑法铭记于心”“……”
  “那只因为我很自私,只要你能记着这些剑法,便会记得是谁教你的。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
  “但愿你一生都不会忘记我这个不是父亲的父亲。”
  “……”
  “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你……会成全我吗?”
  “……”
  “谢谢你!孩子,那请你记得我,永远记得我……这张脸!”
  红尘仆仆,活着万千众生。
  有些人出类拔萃,有些人庸碌无,有些人孤苦伶仃,有些人坐享祖荫。
  各式各样的人,尽皆充斥于这个红尘之。
  故若数红尘,众生何止千万?
  茫茫人海,漫漫岁月,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能够在一点地方遇,当要经过多少机缘?
  多少巧合?
  然而,亦因为红尘内有太多众生,于是也常有许多极尽匪夷所思、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像钱柳,他正遇一个他绝不可能再遇的人。
  这个人竟然是他死去多时的继父━━
  白居易!
  脸,如今在钱柳眼前咫尺!
  他可以把这张脸看得清清袅袅,连每根须髯亦无所遁形。
  不!
  不是白居易!
  眼前的人绝不是白居易,钱柳可以肯定。
  他只是和白居易长得几近一模一样,但却不是白居易!
  最明显的差别,在于他的那双眼睛。白居易的目光永远都散发着一股柔和,此人的目光却猛如烈火。
  可是,这个和白居易长得几乎一样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钱柳定定的看着此名汉子,此名汉子也定定的回望他。
  他可以从这汉子的眼神瞧出,此人似乎是认识他的。
  也许不单认识,且还十分熟悉。
  两人这一凝望,其实仅在一息之间,接着,周遭蓦地响起阵阵的惨叫声。
  此名汉子这才如沙漠玫瑰初醒,急忙环顾左右,可惜已经太迟了……
  黝黑迂回的地下长廊,恍如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长廊两边的墙壁,每隔两丈方有一盏油灯,当可有含辛莫辩的冤魂?
  不错!这真的是一条地狱甬道!
  因为甬通的尽头,是一个满布惨死冤魂的地方━━
  天牢!
  天牢并非在天,反而深入地底。
  此地是金甲军囚禁重犯的牢狱,进去的重犯只得三条路。
  一是被囚终老,一是被折磨至死,一是被处决。
  此刻,静如深渊的天牢长廊,赫然响起了寥寥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慢而沉重,俨如死神将祝瑾要降临的前奏。
  守在天牢外的百名守卫随即警觉,此处鲜有来客到访,此脚步声到底属谁?
  他们很快便得到答案,在阴暗的长廊阶梯之,正缓缓步下一条黑影。
  这班门下经年累月于天牢守卫,早已习惯黑暗,但这条人影身似乎散发着一股无从想象的黯黑气度,黑得盖过了周遭的所有黑暗,他们一时之间竟瞧不清来者是谁。
  此人似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不应说融为一体,应该说,他根本是黑暗与死亡的化身!
  来人冉冉从黑暗步近,守卫们终于看见他手拿着的通行令牌,和他那张苍白得接近无情的脸。
  果然是黑暗与死亡的化身!他正是蜚声金甲军的不哭死神━━
  钱柳!
  守卫忙不迭把钱柳带进天牢,穿过关隘,只见天牢之内残破不堪,满目颓垣败瓦,阴冷冰寒,活人简直难以在此生存多久。
  牢内共有廿一道铁门,其十九道敞开,空无一人,可推知内里的囚犯早已死光。
  这些年来,黄巢盲目铲除异已,枉死的人实在太多;这班囚犯,想必也是黄巢的对头吧?
  他们在此被囚被坑被害被杀,死后会否含恨?会否轮回?会否再生?
  还是始终和钱柳一样━━
  冤魂不息,矢志复仇?
  偌大的天牢内,仅得两道铁门依然深锁。
  钱柳今日只需只想进入一道铁门,他惟愿能见一个他绝不相信会再见的人,至于另外一道门囚着的是黄巢那个仇家,他没有兴趣知道,也无法知道。
  守卫长为其一道松锁,恭敬得带着几分阿谀奉承,涎着脸道∶
  “钱少爷,请。”
  他称呼其为钱少爷,只因打从今日开始,钱柳已贵为黄巢的第二入室弟子,正式入住杨柳阁。黄巢下令,谁都不可直呼其徒钱柳,否则格杀勿论。
  可想而知,黄巢对此子如何器重。
  大家都对这快不哭不笑的木头极度艳羡,每个人都把“渴望成名”四字写在脸。
  当然,在旁观者看来,以一个年仅十三的少年,能成为一代枭雄黄巢的入室弟子,前途真是无可限量。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为,钱柳陡地拥有得太多,太多……
  然而,他所失去的呢?
  他的童年,他的继父,他的希望,他心的“灯”……
  大家又能否为他一一算清?
  他但愿自己从没得到眼前这些,也从没失去以往那些。
  如果可以重活一次,宁愿一切都没发生……
  不过,纵然已成为黄巢的入室弟子,钱柳仍未获授金钱掌,皆因昨夜来了八名蒙面刺客行刺帮主,虽然金甲军于瞬间稳操大局,五名刺客当场被杀,余下三名被擒,更被囚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天牢之……
  此事却令黄巢倍添事忙,忙于重新调配金甲军的守卫。以求得出更佳的防卫措施,故一时间亦无暇兼顾钱柳。
  而且在此当儿,黄巢更授以令牌,嘱咐这个新收的徒儿前来拷问余下的三名刺客,瞧瞧他们有否其余党羽。
  这正恰如钱柳所愿,因在三名刺客之,有一名正是那个与白居易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子。
  他也很想知道这名刺客究竟是谁?
  “轧”的一声,厚实的铁门一推而开,钱柳徐徐步进,冷冷的眼睛在阴暗炯炯放光,只见陋室一角,匍匐着三团黑影。
  他侧脸斜瞥身后的守卫长,俨如死神下令,守卫长旋即会意,笑道∶
  “属下这告退。”
  言罢躬身而退,顺手掩铁门。
  室内实在过于昏暗,钱柳取出火摺子燃着墙一盏油灯,室内登时一亮。
  一看之下,但见三人手脚同被沉重的铁链紧扣。其一男年约十七,另一男年廿许,最后一人,固然是钱柳所要见的那名汉子。
  三人浑身伤痕累累,显然早被严刑拷问了不知凡几,此际见灯火一亮,精神本来为之一振,岂料眼前突又一黑。
  却原来并非灯光再次熄灭,只是他们触目所见,这次进来的并非一般门下,而是一个外表异常冰冷的黑衣少年。
  那一身的黑,黑得如他自己心内的那个寂寞深渊。
  一个永远都无法填满、永远也无法得到谅解的寂寞深渊。
  那名年纪最幼的刺客一脸悍然,勃然骂道∶
  “呸!走狗!别要再来逼问我们了,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同党!”
  那个与白居易一模一样的汉子刚见钱柳,却说出一句他做梦也没想过的说话。
  只听他平静的道∶
  “六六,是你?”
  六六?
  六六?
  六六?
  这两个字简直势如重锤,一字一字,狠狠轰进钱柳的耳内,叫他向来冷静的身子不禁猝然一震。
  六六……
  已经多久没有人如此唤他了?这个由白居易为他亲自起取的名字已然隐没三年,白柳这个人亦已消失三年,谁料今日又得以“重见天日”!
  此汉子不单外貌与白居易异常相似,连声音也如出一脉。“六六”二字,仿佛蕴含无限亲切,不断在钱柳耳边游走飘荡,缠绕不走。
  可是,白家早已灭门,这世怎会有人知道他唤作“六六”?
  那汉子仍然牢牢的看着钱柳,看来也察觉到这孩子异常的反应,汉子双目竟尔渐渐濡湿起来,道∶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是━━六六!”
  钱柳定定站着,久久不动,全因眼前发生的事太不可能,在末弄清楚如何应付之前,他惟有冷静卓立。
  但汉子已急不可待举起紧系铁链的手,解开头的冠,从发冠取出一样东西。
  一纸残旧不堪的信,信写着的收信人,赫然是━━“白烈吾弟”!
  “烈弟∶
  禁宫统领的生活如何?为兄甚念。
  八月乃为兄大寿之期,你我手足不见六年,何不趁此良机开伦相聚?
  可还记得为兄一直来信提及的三子六六?
  此子生性虽僻,但本质非坏,且我长、次二子阿悲与白阿崔尽皆不才,独此子天赋禀,已尽得白家剑法真传,他日定能把白家剑法发扬光大。
  故为兄早预于寿宴之,向所有亲朋宣布,六六,将会是白家庄未来的继承人。
  愿烈弟是夜能出席共证。
  兄
  居易草“烈弟?
  钱柳小心翼翼地把这名汉子给他的短信阅罢,信的确是白居易的笔迹,他那双素是稳定非常的手亦难禁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此人是白居易的胞弟白烈,怎么不曾听他提及片言只语?
  白烈道∶
  “自我剑艺有成以来,便在禁宫担当统领一职,由于事关机密,故鲜与亲友往来,大哥亦不便将我之事过于张扬。
  但我兄弟俩仍时有通信,大哥一直在信不断提及你。他说,六六虽然外表冰冷一点,其实内里并非如此。他说你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他说,他说,他说……
  念及白居易生前的一言一语,白烈霎时有点哽咽,难以再说下去。
  钱柳的心却一寸寸的向下直沉。
  天!白居易竟然预备把继承权传给他!
  难怪他要钱柳于寿宴当晚穿得像样一点。
  这个不是父亲的父亲,别具慧眼,早已为他这个“李家子”的前途好好铺路!
  可惜,尽管白居易如何费尽心血,如何努力为钱柳铺路……
  一夜之间,一场灭门大火便把他所有心血和路焚为一体,化为钱柳一生也走不完的——-
  血路!
  血路茫茫,漫无终点。
  只得钱柳独自一人孤身路。
  但他还是感到,自己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完全值得。
  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报白居易的知遇之恩。
  白烈本以为钱柳在忆念白居易时准会泪思思于睫,谁知此子除了适才在细阅其兄弟手笔时,双手微微颤抖外,跟着便似对一切无动于衷,心想其兄所言非虚,此子果真冷得出,为了打破此间沉默,于是便指了指身畔两名男儿,道:
  “他俩是我的儿子继潜和幼子继念。”
  钱柳仍是紧紧持信静立,毫无反应,断潜倒也没有什么,继念却面泛一阵不悦之色。
  白烈道:
  “大寿当晚,我携同两个儿子一起赴会,殊不知到达时已经太迟,白家庄早沦为一片火海……”
  是的,一切都迟了。
  钱柳知道,因为那时他已被黑衣叔叔所救。
  时间永远是这样弄人,倘若白烈来得及时,恐怕他已成为今次行刺黄巢的刺客之一,而不会成为黄巢的弟子。
  刺客与弟子,两种迥异不同的身份,简直是时间的最大讽刺。
  有时仅差那么一时三刻,便能制造毕生遗憾,钱柳最是清楚不过。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在他决将可以唤白居易一声爹之际,只差那么一丁儿时间,白居易便已不能听见任何声音了。
  而这遗憾将永远无法得到补偿。
  一切都只因为时间。
  白烈续道:
  “后来,几经艰辛,才得悉黄巢干的好事,然碍于自己势孤力弱,未能即时报仇;直至今年,我有缘遇数名也曾遭金甲军逼害而誓杀黄巢之士,终在昨夜连同我两个儿子,一行八人前来刺杀黄巢,孰料……唉……”
  说到这里,白烈不由得长叹一声,瞥了钱柳一眼,发现此子麻木如旧,遂问:
  “孩子,我真的想不到你居然还能幸免,你怎会当黄巢之徒?”
  钱柳双目一片茫然,他平素已不喜言语,此番曲折该从何说起?
  但此时白烈幼子继念抢着道:
  “嘿,依我看当然大有因由,也许只因他贪恋虚名。”
  言罢面露自以为是之色。
  钱柳听后竟毫无反应。
  在旁一直不语的长子继潜插嘴劝阻:
  “二弟,别要妄下断语,我看六六并非这样的人。”
  继念鄙夷道:
  “嘿,说到底,他并非真的姓白,伯父的死与他何干?试问谁不希望成为当世枭雄之徒?否则他也不会再唤回钱柳了,这足以证明他早把伯父养育之恩忘得一干二净。”
  白烈痛心儿子出口伤人,轻叱:
  “念儿,别太刻薄,你伯父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继念见其父责备,即时噤声。
  白念正面凝视钱柳,一字一字问:
  “孩子,你加入金甲军,是为大哥报仇?”
  甫闻“报仇”二字,钱柳才真正有所反应,徐徐回望白烈,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白烈岂会不明白他这丝感激之意,心头一阵抽动,道:
  “很好,我大哥果然没有看错人。”
  在此时,翟地响起一阵拍门之声,但听那个守卫长在外道:
  “钱少爷,帮主有请。”
  钱柳瞄了三人一眼,心知不能久留,冷然转身,缓步而去。
  继念看着他的背影,始终看不顺眼,嘀咕:
  “啐!走得真慢!”
  白烈喟然叹道:
  “当一个人一生一世都要背负他自己本来亦担戴不起的重担时,又怎会不走得慢?
  唉……”
  钱柳第二次去探望白烈父子,是在翌日正午。
  烈阳虽然在外高挂,但斗室昏暗如昔,钱柳进来后一直如木头般站在一角,不言不语,很怪!
  白烈待他站了一会,忽有所悟,问∶
  “六六,看来黄巢昨日派你前来,其实是想你拷问我们还有否同觉,对吗?”钱柳没有作声。
  “但你却无功而回,所以,今日他又派你再来?”
  依然没有作声。
  白烈道∶
  “也许情况已渐明显,若我们再不供出有何同党,也许会死。”
  猜对了!不过钱柳并没回答。
  “孩子,那真是……难为你了。”白烈无奈的道∶
  “老夫已一把年纪,一死有何足惧?只是……我两个儿子若也……那……那白家便真的后继无人了……”
  “故我有一不情之请。孩子,你……可有办法助他俩逃出生天?”
  逃出生天?
  钱柳心苦笑,他自己何尝不想逃出生天?
  复仇的恶梦已经正式展开,但这将会是谁的恶梦?
  钱柳的?
  还是黄巢的?
  黄巢身贵如潮,钱柳却硬如顽石,也许这个恶梦的大结局只有一个,是━━
  玉石俱焚!
  钱柳心自知,他今生今世,永远都无法逃避这个恶梦。
  继潜听其父如此一说,连忙道∶
  “爹,即使要死,孩儿亦要与爹一起。”
  继念推波助澜∶
  “对了!横竖是死,也不要向外人求情。”
  “外人”一语异常刺耳,白烈不由横目向继念一晒,接着转脸对钱柳道∶
  “孩子……”
  一双老目蕴含恳求之色。
  天下父母爱子之心尽皆如此,可是子女们都不太明白父母的关怀,动辄便对他们恶言相向。
  谁怜天下父母心?
  冰冷的钱柳也会?
  他只是默然。
  第二天,钱柳并没再来。
  白烈一直都在静静的守候着,口沉吟∶
  “已经是黄昏了,为何他仍不前来?”
  继念幸灾乐祸,道∶
  “爹,别傻了!他怎会放弃荣华富贵,背叛黄巢来救我们?”
  继潜劝道∶
  “二弟,为何你总是如此针对六六?他也是我们白家的人!”
  白烈听闻长子视钱柳为白家一员,不禁老怀安慰。
  继念却道∶
  “大哥,亏你也给他迷惑了,他虽装模作样故作特别,但绝对骗不了我的眼睛。”
  “住口!”白烈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止。
  在此时,铁门陡地推开。
  门开处,钱柳已缓缓步了进来。
  但见他今日的脸色异常铁青,铁门甫一关,白烈连忙趋前,搭着他的肩膊问∶
  “孩子,怎么样?你面色看来很差,没什么吧?”
  继念依然不服,低声骂道∶
  “呸!贪图富贵,惺惺作态,他根本便没资格姓白!”
  语声未歇,钱柳倏地一手捉着白烈双折铁链,闪电往自己颈一绞,接着横腿飞出,一腿便把那道铁门踢开。
  偌大的金甲军,忽尔警号大作。
  一众门下大都不知发生何事,仅知首先传出警号的乃是向来死寂的天牢,继而迅速蔓延,直至金甲军每个角落皆警号齐响。
  愈来愈多门下聚至天牢的地面出口,赫见从没有囚犯能逃越的天牢,今天居然有人能活着逃出,且还是三个人。
  白烈三父子!
  天牢的大门甫开,白烈率先以手铁链胁持钱柳而出,两名儿子紧跟其后。金甲军素来守卫森严,要逃出天牢简直难如登天,但钱柳既然在白烈手,只要其铁链一紧,他便立毙当场。
  钱柳虽是帮主新收弟子,但因地位特殊,众门下在未清楚此子在帮主心如何重要之前,还是别要动手为妙,故一时之间,众人全不知如何是好。
  白烈三人挟着钱柳直向天下第一关的方向闯去,众门下亦步亦趋,绝不放过任何机会,只是白烈稍一松懈,便要即时一拥而。
  白烈一边前行,一边在钱柳耳边悄声道∶
  “孩子,谢谢你!但今次你让我们离去,恐怕黄巢会对你有一番责难。”
  钱柳并没回头看他一眼,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然而这番话听在继念耳里,他突然道∶
  “爹,别要太早言谢,待我们安全逃出金甲军再说吧!”
  事情至此已非常清楚明白,钱柳并非如他所想,可是继念始终对其言语刁难,一旁的继潜听着也替其不忿,道∶
  “二弟,你太过分了!”
  他本想斥言几句,但是金甲军众在四周,再说下去恐会令钱柳身份败露,故亦不多言,只一瞄身边老父,却见老父目光正流露一股对钱柳异常信任之色。金甲军所占地域甚广,要离开亦非一时三刻之事,白烈父子一面向前直行,一面又要顾忌金甲军众随时发难扑击,因此速度极缓,好不容易才至天下第一关前,正要步过关隘之际,蓦地,一声清啸平地响起。
  清啸恍如龙吟,九霄龙吟!
  白烈父子不禁一呆,钱柳却深知不妙。
  纵是千军万马,面对如此掳人对峙的场面,尽皆一筹莫展。
  然而,金甲军有一个人,他一生经历的大场面不知凡几,一切在他眼看来,根本毫不足道,任何事情于他可迎刃而解!
  在清啸响起同时,白烈三父子骤觉眼前紫影一晃,接着三道劲风疾扑而至,赫然是━━一拳、一掌、一腿!
  拳是“天让”!
  掌是“排柳”!
  腿是“黑云”!
  “□□□”的三声,白烈父子还未辨清来势,身要穴已闪电被拳、掌、腿三招所制,浑身一麻,即时仆跪在地!
  三招同时而发,来人身手之快,环顾当今各派掌门,不出五人。
  此人虽在五人之列,却位居五人之首。
  紫影站定,出手的正是黄巢!
  跟着一条黄影亦随后而至,站在黄巢身畔,当然是其贴身侍从━━塞诸葛。
  黄巢背负双手矗立,威势沙陀,塞诸葛见帮主一言不发,立明其意,转达脸对一众门下骂道∶
  “呸!这等小事也要劳帮主出手,全部都是饭桶!还不快替钱少爷松梆?”
  白烈已浑身麻软,因此门下轻易便把铁链松开,钱柳却仍然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白烈。
  黄巢见其适才被胁持而始终不露惧色,道∶
  “好!果然泰山压顶亦不变色,看来老夫并没有错收徒儿!”
  言罢向塞诸葛使个眼色,再扫视白烈三人一眼,塞诸葛迅即会意,对三人道∶“好斗胆!你们三人即有胆行刺帮主,不会再有命出去!”
  他说着一手揪起白烈的长子继潜,一爪扣着他的咽喉,喝道∶
  “我问你,你们到底还有否同党?”
  继潜咽喉被扣,痛苦非常,还未张口回答,一旁的白烈先道∶
  “潜儿,你记着,白家男儿绝不能贪生怕死!”
  自穴道被点后,白烈迄今未有再望钱柳一眼,当然是怕在黄巢面前露出马脚,此刻他如此叮嘱儿子,其实是叫儿子宁死也不要泄露钱柳乃白家幼子,继潜怎会不明老父心意,苦笑一下,道∶
  “爹!你放心,孩儿……并不怕……死……”
  他的气息已渐粗,呼吸也感困难,因为塞诸葛的手已在逐渐收紧,但他仍鼓起一口气道∶
  “死……并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最……可怕,他能够……忍受生不如死……多年,我……
  最佩服……他,他其实……我们更配……姓……白……“
  继潜说这话时,不是不真心的,眼神亦散发一片敬佩之色,只是他亦没有直视钱柳。
  钱柳一脸木然,不知是在无言感激,还是在思索着一句轻轻触动他心头的话?
  不错。
  生不如死……
  继潜口的“他”,金甲军众当然不知是谁,但白烈一听立时心领神会,心头不自禁一阵绞痛,黯然道∶
  “孩子,士可杀不可辱,你……这去吧!”
  继潜闻言浅笑,塞诸葛愈听愈不耐烦,喝道∶
  “你两父子别要瞎扯!小子,你真的不怕死?”
  说着爪复又收紧一分,岂料在此时,继潜口角渗出一道血丝。
  塞诸葛为之一愕,连忙运劲震开其口,一看之下,发现他早已咬舌自尽。
  只为掩饰一个人的身份而不惜性命,继潜此举不独令金甲军众震惊,连帮威挂面的黄巢亦不禁有少许变色。
  独是钱柳依然静立原地,整桩事件之,他最冷,他最静!
  塞诸葛见自己碰钉,老羞成怒,随即揪起一旁的继念,又是一爪紧扣其咽喉,道∶
  “嘿!好英烈的小子!不过人生九品,我偏不信人人都不怕死,少年人,你道是不是?”
  继念一直说钱柳不配姓白,但其兄已死,前车可鉴,难道他不怕死?
  不!他浑身都在颤抖。
  白烈眼见势头不对,道∶
  “念儿,你别忘记自己声声嚷着白家长白家短,男儿汉千万别自掴嘴巴!”
  然而继念被握得呼气如牛,他害怕地回望老父,嗫嘴道∶
  “爹……我们犯不着为……他而……死,我……我不……想……死……”
  塞诸葛深知这回自己狡计必定得逞,爪劲倍重,还怂恿道∶
  “对了!年轻人没必要这样死法呀!能够活着真好,我代替帮主应承你,要是你供出谁是同党,我们赐你一条生路又如何?”
  言毕回望黄巢,黄巢缓缓颔首。
  “真……的?”继念喜出望外,兴奋莫名,目光即时流转,双目在搜索着钱柳。
  许多时候,根本不须出口出手,目光,已是一种答案。
  钱柳的心在发冷,他知道继念为求生存,绝对不会留情,可是自己身份一旦被揭,白居易的仇将永远沉在白家的灭门大火……
  在继念的目光还距数尺便落在钱柳身之际,白地传来一声暴喝,一条人影闪电掠前,一掌重轰在继念天灵之!
  “爹……”继念仅叫嚷一声已当场毙命,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出掌人正是白烈!
  原来在此毫发之间,白烈情急下狂催真气冲开穴道,他绝不能让儿子这样碍了钱柳的计划,他亦绝不想儿子干出不忠不义之事。
  他宁愿他死!
  一掌过后,白烈不知因为心痛,还是力竭,颓然坐下。
  钱柳依然不动、不言、不语,然而他能否不视、不痛、不再有感情?
  塞诸葛恼怒白烈坏其好事,心知今日立功无望,一怒之下,举掌便朝其脑门直劈!
  在此时,黄巢突然出手格开塞诸葛,塞诸葛陡地一呆,愣愣问∶
  “帮主,为何不许……小人杀……”
  黄巢未让他把话说完,兀自冷笑∶
  “凭你也配?”
  此语一出,白烈不由回望黄巢,只见黄巢一脸欣赏之色,道∶
  “杀子存义,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我黄巢敬重你!
  可惜,凡与老夫作对的人都必须死,不过以你此等人物,怎屑死在贩夫走卒手?“
  塞诸葛闻言脸通红,此时黄巢的目光猝然落在钱柳身,道∶
  “只有死在我第二入室弟子钱柳手,方是你的福气!”
  真是五雷轰顶,晴天霹雳,惊心动魄!
  钱柳虽仍无木表情,但心陡的一震。
  白烈也是一震,呆望钱柳,却见此子居然面不改容,不动声色。
  黄巢不忘嘱咐∶
  “六六,明天破晓,你替我取其首级,让他死得痛痛快快!”
  说罢旋即转身扬长而去,塞诸葛又如狗般紧跟其后。
  仅余下钱柳静静的、静静的看着白烈,看着一地的白家男尸,看着这个未完未了的残局。
  一个将要由他亲手了结的可怕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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