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 无头

  一缕带着种子软蓬蓬的飞絮,缓缓漂浮在夕阳的余晖中。
  它随风动,本该经历一生一次的旅行,最终落到泥里。
  但这旅程被一只闲不住的手打断。
  又从空中抓下一缕飞絮,赵鲤没精打采的趴在客舍柜台上。
  没有诡物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平民百姓也可以随意的黑暗中行走,凶徒倒比诡更可怕。
  陈婶家儿媳还卧床保胎,这边她也顾不上,赵鲤闲着也是闲着,便替她看店。
  她想着体验体验,太平世界小老板日常,做做买卖。
  沈晏被赵鲤连人带椅子搬来柜台边坐着。
  他外貌看不出实际年纪,虽鬓角几缕白发但不显老。
  带着些病容的脸,还是风韵犹存,招蜂引蝶。
  赵鲤美美想着,让他做个引客的活幌子招揽生意,也免得他一人躺着无聊。
  但……一整日面对着芦苇荡,连只虫都没往店里飞过。
  看她百无聊赖,闭目养神的沈晏这才悠悠然道:“近几日正是蒿里祭山祈生之时。”
  虽说童年时记忆已经淡去,但沈晏对故乡的风俗还是知道的。
  泰山为五岳之首,司生主死。
  蒿里为传说中的魂归之地。
  汉时已被世人视为山之尊者,万物之始。
  历来山岳崇拜氛围浓重,祭祀十分频繁。
  初冬恰好祭祀山神,这芦苇荡压根不会有人来。
  赵鲤愕然支棱起来:“为什么不早说?”
  “你是故意的!”
  沈晏不答,说完那句话又老神在在阖目养神。
  虽没看他笑,但显然他很愉快,坐一天就等着这一刻。
  赵鲤拾起柜台上的秃头毛笔想丢他。
  只是举起手又停下。
  左右……弄脏了衣裳还得洗,再说又给砸坏了。
  赵鲤憋气垂下手,手上秃头毛笔被她捏成了两截。
  正憋屈时,外头天色暗下。
  赵鲤像是小狗,冲着沈晏无能龇牙,点起了柜台上的油灯。
  晚饭她已做好在灶上温着,就等去看儿媳的陈婶回来一块吃饭。
  油灯噼啪炸了个灯花。
  撑在柜台旁的赵鲤突然神情一变。
  沈晏也缓缓睁开眼睛,藏在眼中的笑意散去。
  只听未关的门前,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赵鲤从柜台后绕出,路过门洞时很顺手地操起门闩。
  布鞋底摩擦着干燥的沙地地面,黑暗中那脚步声跌跌撞撞朝着客舍来。
  赵鲤立在院门,侧耳听了一息,突然色变快步迎了出去。
  黑暗中疾行的中年妇人跌跌撞撞,时不时朝后望去。
  她手里灯笼和空食盒已在慌乱中丢失,惊惧奔跑。
  眼见将到家门前时,被人一把攥住腕子。
  本就吓得不轻的她,三魂六魄险些从嘴里惊飞一半。
  正要开口喊,却听熟悉的声音问道:“陈婶,怎么了?”
  等借着朦胧夜色看清楚是赵鲤,陈婶高高吊起的心突然落了一半。
  “阿鲤。”她捏着赵鲤手,急声催促,“走,快回去!”
  陈婶回望黑黢黢的身后,不等赵鲤反应,将她推攘进前院。
  “快,关门。”
  她不迭声低喊,这声音似乎惊扰了黑暗中的什么。
  风吹芦苇荡的沙沙声中,多了几丝异常声响。
  待插上前院门闩,陈婶又忙将赵鲤推入前堂。
  死死关上门,立在昏黄的油灯光芒中。
  满头大汗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陈婶,这才带着点哭腔道:“有诡一路跟着我。”
  诡?
  赵鲤和沈晏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时间段,应该是不存在这种玩意的。
  但以防万一,赵鲤轻按眉心打开心眼观测。
  屋中陈婶身上覆盖一层象征倒霉的灰气,还有……沈晏身上黯淡将熄的黑色火焰。
  视线自沈晏身上掠过,赵鲤蹙眉。
  虽说陈婶儿媳卧床保胎,但前日她就观察过,陈婶身上并无此象征灾祸的灰气。
  现在却又为何出现了?
  赵鲤转动视线,想看看前院时。
  啪!
  前院院门传来一声响。
  像是有人拍门一般。
  “跟上来了!”陈婶吓得一哆嗦,拉着赵鲤朝沈晏方向靠,显然沈晏的卖相还是很可靠的。
  “方才岔路口的断头诡跟着我回来了。”
  应和着陈婶话音的,是门外一阵幽幽的声音。
  这声隔着门板,像是人掐着嗓子在哭。
  门外一哭,陈婶更是害怕。
  却是沈晏轻笑一声:“好一个爱哭的断头诡。”
  赵鲤也笑。
  他两个的反应,倒叫本害怕的陈婶表情一呆。
  她以为是赵鲤二人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强调道:“真是诡。”
  “我亲眼瞧见的,穿着寿衣没有脑袋,一直跟着我呢。”
  蒿里山脚下,那真是迷信重灾区。
  便是没有灵气复苏的时代,也是各种神鬼怪谈横飞。
  陈婶显然极信这个,道:“快,我们一块去给山神爷烧一炷香。”
  她探手没拉到赵鲤,却见赵鲤四下看了一圈。
  绕到柜台后捡起一个落灰的坛子。
  陈婶初时还不知她要干什么,看她拎坛子轻轻开了门出去这才慌。
  忙要上前阻拦,便听沈晏道:“不必担心。”
  这一打岔,陈婶错过了拦赵鲤的时机。
  只见赵鲤踮着脚尖入了前院。
  纵手中拎着个坛子,也不影响她从左面翻墙出去。
  动作轻盈,一看就是积年老贼才有的熟练。
  没等陈婶惊讶,外头传来声响。
  开启了鼠鼠祟祟技能的赵鲤,落地无声。
  翻出客舍墙,轻脚轻手绕到前门。
  便看见门左侧,有一个魁梧的黑影。
  正蜷缩着贴在门板上,呜呜地发出掐着嗓子的哭声。
  赵鲤掂了踮坛子慢慢靠近。
  这门前黑影果如陈婶所说,宽大的肩膀支棱着,颈子上空荡荡没有头颅。
  贴在门板上哭得认真,赵鲤站在后面了都没发现。
  赵鲤心头恶念生起,放下了准备敲下的空坛,转而缓缓抬手。
  “喂!”
  她突然出声,同时手掌大力按在这黑影后背。
  对着门缝哭的黑影,被她突然发出的声响惊得一哆嗦。
  加上赵鲤拍人时的力道,黑影向前一扑。
  随即,发出惊惧惨叫。
  啊————
  正认真干活的无头黑影显然吓得不轻,叫声传出老远,回荡在芦苇荡上方。
  待着黑影笨拙回头,便见赵鲤立在后头,一下一下抛着坛子耍玩。
  “在干嘛呢?无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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