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親手喂藥

  幼年時,他曾隨同父皇狩獵,路上突遇狼群,為了安全,侍衛們放火焚燒,將狼群滅盡。
  在那被烈火燒盡的狼窩里,他捉到過一頭小狼。
  那小狼雖是牲畜,但已有幾分靈性,知道他們皆是它的仇人,一邊瘸著腿往后退去,一邊故作兇猛地齜起牙齒。
  可未滿月的幼狼,如何敵得過成年的侍衛?
  獠牙還未咬下來,便被侍衛一手拎起,塞進籠中。
  他曾和那籠中的小狼對視過。
  小狼的眼神,和蘭溪此刻的眼神,一模一樣。
  深入骨髓的不安。
  草木皆兵的警惕。
  還有那為了生存,不得不掩藏起來的恨意。
  記憶里的那雙眸子,和眼前麗人的眸子,漸漸重合。
  蕭長卿心底升起淡淡的疑慮。
  蘭皇后出身蘭氏,金尊玉貴,一生優渥。
  又是一個弄權貪富之人,怎會有這種眼神?像曾遭過什么天大的折磨一般,喪盡了對人性的期待。
  難道,他從前對這位蘭皇后的認識,過于刻薄過于片面?
  心里這般想著,倒收起了臉上的譏諷之色。
  將那藥碗遞到蘭溪手中。
  “身體要緊,不能耽擱娘娘用藥。”
  “至于韋家之事,本王回去后會好好盤問,若有此事,必讓韋家之人給皇后娘娘賠罪。若無此事,皇后娘娘往后說話做事,還請謹慎一些。”
  ……
  湯藥已涼。
  蘭溪耳邊是蕭長卿清冷的聲音。
  鼻尖,則是那湯藥苦澀而辛辣的味道。
  她仰頭,一飲而盡。
  死守在門外的腮雪和凝霜,看到這一幕,死死捂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們從小伺候長大的小姐啊。
  這又是何苦呢……
  蘭溪飲盡了,將藥碗擱在桌上,再抬眸時,眼底已無半絲漣漪。
  “攝政王深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蕭長卿對上她那眼神,心中驟然一痛。
  那疼痛,比任何一次都劇烈。
  他往后堪堪退了兩步,才止住身形,再看蘭溪時,便帶著狠意。
  這狠意,不是對蘭溪。
  而是對這破敗的身體。
  但蘭溪,卻因這狠意,將她面對眼前之人的心防,又壘了幾層。
  即便蕭長卿脫口而出的消息,讓她意外極了。
  也沒能驅散她眼底的冷意。
  “蕭燁的藏身之處找到了。”
  蕭長卿解釋道:“本王的人找到蕭燁的住處時,蕭燁已被人秘密接走。”
  “接走他的不是別人,而是本王的二弟,當初的二皇子,如今被封為樞北王的蕭信。”
  蕭信?
  蘭溪眸色凝重起來。
  當年蕭長卿失智,先帝屬意的第二帝王人選,便是這位邊關長大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母親,是先帝的端妃,出身赫連家。
  赫連家那可是鎮守北疆多年的氏族,在北地赫赫有名,一呼百應。
  所以,在京城,二皇子受諸多武將的簇擁和推舉,風光無限。
  若非蘭家釜底抽薪,將了二皇子蕭信一軍,后來的蕭信也不會被先帝厭棄,被扔到北疆自生自滅。
  先帝驟然去世,北疆山高路遠,蕭信根本來不及趕至京城。
  這皇帝之位,便落在了蕭燁的頭上。
  蕭燁為了安撫武將,也懼怕這個長兄舉兵造反,便給蕭信了一個樞北王的封號,并將整個北疆作為他的邑地。
  樞北王受封之后,只遞了一份折子過來,就是為他的母妃赫連氏討了一個太妃的封號,并接回自己的邑地供養,自此,和朝中再無聯系。
  前世,蘭溪在冷宮里的第五個年頭,隱約聽人提起過,說樞北王造反了,快打到京城了,后來不知為何,又退兵和談,平息了紛亂。
  可如今,蕭燁登基不過半年,樞北王的勢力就已經蔓延到了京城嗎?
  能在蘭氏和蕭長卿的眼皮子底下,將人無聲無息地接走,這份隱藏的實力,龐大到讓人心驚。
  “你的人沒有追上嗎?”
  蘭溪問道。
  蕭長卿搖頭,“消息慢了幾步,等找到蕭燁的住處時,他已離開兩日了,追也指不上了。”
  他眉心微蹙,“若樞北王和蕭燁聯手,不久之后,只怕有一場硬仗要打。”
  蘭溪深以為然。
  蕭長卿和樞北王再怎么斗爭,他們仍是有著同源血脈的皇室兄弟。
  可蘭府就不一樣了。
  當初將樞北王拉下馬,完全是蘭氏一手操辦的。
  原本不可一世的二皇子蕭信,淪落到遠走北疆,還在北地的冷風中被刮了這么些年,只怕對蘭氏的恨意,早入了骨髓。
  若樞北王卷土重來,他馬蹄下的第一條命,一定是蘭氏。
  數日來的散漫,在此刻,消失殆盡。
  蘭溪仰頭,看著蕭長卿那宛若雕刻般的側顏。
  “如今這天下,是攝政王您的天下了,如何處置蕭燁,如何對抗樞北王,還需您給個方向,我蘭家一定配合追隨。”
  蕭長卿心中早有謀算。
  “樞北王離京多年,想必極為想念這故土,本王已下令,命他三個月后回京述職,并為樞北王舉辦一場宮宴,為其選舉兩位側妃,不知此事,可否交給蘭皇后您來操辦?”
  蘭溪鳳眸微瞇,“這么明顯的鴻門宴,他會答應嗎?”
  蕭長卿笑道:“那你是小瞧本王這位二弟了。”
  “本王這二弟,自小勇武果敢,俠肝義膽,血氣方剛。”
  “從我們的角度看,這選妃宴是場鴻門宴,可從二弟的角度看……”
  “名正言順回京不說,還能近水樓臺先得月,找機會殺了你我……那時,他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的當新帝了?”
  “所以皇后娘娘,合作之事可能需要多維持一段時間了,畢竟我們的人頭都是暫時懸在這脖頸上,并不安全。”
  蘭溪答應道:“選側妃之事交給本宮吧,但前朝之事你自己處理好,別哪天樞北王的大軍兵臨城下了,你告訴本宮你無能為力……”
  “放心,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本王保證,一定死在娘娘身前。”
  二人對視。
  兩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彼此的眼神,皆是算計,無一點真心。
  蘭溪心頭涌上倦意。
  打了個哈欠,道:“往后深更半夜的,攝政王不必親自過來拜訪本宮,孤男寡女的,若被有心人察覺,難免會生出許多是非,影響本宮的清譽。”
  “您快些離開吧,本宮要安寢了。”
  蕭長卿溫和一笑,“好。”
  臨走前,眼神又在那藥碗的邊緣流連一圈,眼底劃過一道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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