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二章 风絮飘

  清妧不得不噤声。
  皇帝扭头:“南宫文轩,你还在等什么?!没听见朕说,要你杀光鸾凤殿内所有的奴婢吗?!”
  南宫文轩暗瞥清妧,咬牙上前:“陛下,这会儿韩国和北夷的使臣全在陵阳城,臣以为鸾凤殿的事,不宜闹得太大。”
  皇帝横眉,差地气歪鼻子。
  但气归气,他知道南宫文轩的话是对的,若皇后在鸾凤殿被下毒的事传到北夷和韩使耳中,他们背后指不定怎么讥讽大溱。
  “安乐,前朝事忙,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都不得空来查鸾凤殿的事,你若想救她们,那就在一天之内,破了此案,否则——”
  “陛下,小女不需要一天。”清妧抬眸,目光斜向几个医正,“敢问几位大人,娘娘身中何毒?毒是否会伤及性命?”
  医正拱手:“陛下,娘娘身上的毒非药物所致,更像是吃错了东西。”
  “什么?”
  清妧接过话头:“今日午膳,娘娘吃了蟹,用过蟹,大抵又吃了两个红柿,蟹和红柿混在一处,成了毒。”
  说罢,清妧扭头,目光直直地落在皇后脸上:“娘娘,小女没说错吧?”
  皇后飞快垂下脸。
  见此,皇帝震怒:“蟹和红柿不可同食,此间道理连市井小民都知道,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同时备下蟹和红柿?!”
  “……”
  无人敢答。
  “真真是一群刁婢!”皇帝益发愤怒,“南宫文轩,对于这等连主子都伺候不好的刁婢,你
  劝朕留着做甚?!”
  南宫文轩埋首:“臣知罪。”
  “那就把人全拖出去斩了!”
  禁卫军正要再次动手,花典赞急急冲进门,扑在地上,结结巴巴道:“陛——陛下,那红柿许是红掌事拿给娘娘的。”
  小红立时抬头:“你胡说!”
  “婢子不敢胡说!
  昨日,婢子不小心撞翻御膳房宫人送来的食盒,里面装着两个红柿,宫人说,红柿是给红掌事的,还让婢子务必保密。”
  小红急言:“那柿子婢子一早吃完了。”
  花典赞却道:“三日暴雨,叫城里的红柿全闷烂了,那两个红柿是御膳房宫人偷藏,他肯送来,是为了讨好红掌事。”
  南宫文轩立刻上前:“陛下,微臣这就去核实。”
  “恩。”
  南宫文轩出去后不久,扑在地上的小红开始瑟瑟发抖,如此,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你对皇后下毒?”
  “……”
  “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婢子——”小红急急抬眸,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她的目光触及皇后时陡然收住,“没有人。”
  “呵!”皇帝冷笑,“来人,把贱婢拖到殿前,千刀万剐!她何时招供,刀何时停!”
  禁卫军冲进门,架起小红便要往外拖,小红吓得六神无主,朝皇后大喊:“娘娘,求您救婢子——”
  皇后低眉,指尖用力扣在床褥。
  “娘娘,救救婢子——”
  小红的喊声越来越撕心裂肺,但皇后眉眼不抬,眼看小红要
  被拽出寝殿,她急喊:“陛下,婢子奉得是娘娘的凤命!”
  殿内殿外骤静,禁卫军架着人,一时间不知道是松开,还是拖出去行刑。
  正此时,南宫文轩踏进寝殿,他一边进门,一边对禁卫军道:“还不先松开她?”
  “是。”
  南宫文轩走到皇帝身侧:“陛下,花典赞没说谎,御膳房里的红柿因为连天大雨,全烂完了,唯有宫人手里藏着两个好的。”
  皇帝敛眉,眼底闪过一丝沉痛:“所有人,退下。”
  众人慌忙退出,须臾,寝殿只剩下帝后。
  “皇后,告诉朕,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皇后意欲起身,但毒未清,饶是她竭力挣扎,也起不来,就在挣扎里,委屈的眼泪在她眼底决堤。
  “妾身只是想见见太子,可他们不肯放妾身进东宫。妾身就想,若妾身要死了,陛下总能允妾身去见见太子了吧。”
  皇帝满目不敢置信:“就因为这样?!”
  “是。”
  “皇后,你是皇后!”
  皇后?
  如果她是皇后,鸾凤殿的宫人如何敢阳奉阴违?
  如果她是皇后,东宫的禁卫军怎敢拦住她的去路?
  如果她是皇后,凤印为何会在永福宫?
  “陛下,妾身真得是皇后吗?”
  “……”
  眼前的女人,在他未长大前,就到他身边伺候,他曾经很喜欢她,喜欢她的柔情似水,喜欢她的安然沉静,喜欢她的与世无争。
  所以,哪怕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婢子,他还是给了她名分,
  甚至让她生下庶长子。
  宫廷诡谲,那些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逐一变得面目可憎,唯有她,一如当初那般,娇弱而温柔。
  也因此,哪怕她不会吟诗,不会弹琴,他还是愿意时不时地去看看她,让她在后宫得些许的荣宠。
  可现在,她竟连这仅有的美好都没有了,那他又何必留着她?
  且没了她,太子不必常来鸾凤殿,朝臣也不再有弹劾太子的理由。
  “朕不该封你为后。”
  说罢,皇帝转身:“王忠,传朕敕旨,皇后无德,不配为后,即日起,夺其后位,送去冷宫!”
  “是。”
  喧嚣两月的鸾凤殿,复归死寂。
  黄昏后,院中刮起呼呼北风,风裹着枯叶,在即将人去楼空的鸾凤殿前打着转,转着转着,叶子没了踪影。
  花典赞屈身:“县主,婢子走了。”
  “要去哪里?”
  “婢子命好,被分去了德妃宫里,旁的人,多不如婢子幸运,至少半数人,被罚去了掖亭局。”
  “是吗……”
  花典赞勾唇:“宫婢的命运,就像这北风里的落叶,风想把叶子卷去哪里,叶子只能飞向哪里,半点由不得人。”
  宫婢的命如浮萍,女子的命何尝不是?
  尊贵如一国之后,她的生死也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
  花典赞转身,在西斜的太阳中渐行渐远,等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天,彻底黑了。
  清妧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低声咕哝:“看来,我又被落下了。”
  约莫是看她心绪太低
  落,浓雨急言:“县主,这可是大好事,宫中无主子,县主就是顶大的。”
  “……我不是猴子。”清妧失笑,转身回了房,“流萤,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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