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生的幻梦

  “……”
  雷奥多从夕阳间的阳台座椅上醒来。
  阳光正在试图将它最后一丝温暖赐予每个还在慵懒,或正在疲惫的人们。
  “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斜着身子,看到了右肩上自己的军官肩章,它们作为他光荣退役的证明跟随着自己来到了丹泽尔顿郡。
  雷奥多似乎从迷惑中醒悟过来
  ——今天是自己从丹泽尔顿去往大法尔坎特任职的日子。
  检查了下腕表的时间,最后一班船只马上就要开拔,在夕阳落下之前。
  “还好来得及…呼……”
  他迈着略显解脱的步伐走出房间,雷奥多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安神大区租到这间房子的了……
  在搜索自己的脑海之前,路边一声响亮的呼喊打断了思绪。
  “敬礼!”
  那是一队法尔坎特机步旅的年轻士兵
  不同于自己所在的戍卫部队,那是法尔坎特仅次于装甲师的协同突击力量。
  ——那是他们的利刃。
  雷奥多默默回礼,他知道这些年轻的士兵看到了他的肩章,看到了他胸口的白花。
  这是一位边境退役的老上尉,值得他们予以尊重。
  士兵的长官和他握了握手后,他们继续走向夕阳落下的方向,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充满着活力与朝气,而自己依旧迷迷糊糊的走向港口,走向那幽深无垠的大海。
  汽笛声响起来了……
  那悠长的低吟,让雷奥多想起了战壕中那回荡的炮弹爆炸后的嗡鸣,他很不舒服。
  “或许一块鱼卷煎可以让自己的心情好点……好吧,至少是味蕾上……”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说出一种自己陌生的食物。
  他低骂了两句,走到港口登船处一边的小摊前,飘散着肉香与那股特别风味的鱼卷煎就呈在自己面前。
  “两法尔贡金币一个。”
  小贩笑着说出了一个惊呆自己的数字,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实。
  “什么?”
  雷奥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不是法尔坎特货币,而且你确定不是在坑我钱吗?”
  本来心情不是很好的他更懊恼了,他解开腰间的手枪,有时候还是老伙计更能直接的“解决”问题。
  “……我来给这位先生付钱吧。”
  “您看起来很疲惫,先生,放轻松点,”
  陌生但又似乎有些感觉的声音从耳边飘过,他赶忙回过头,试图劝说那位好心的乘客不要中了小贩的圈子,但已经怪异地难觅她的身影。
  ——仿佛她从未在自己的世界出现。
  “您的鱼卷煎。”
  小贩将鱼卷煎连同纸包塞到雷奥多的手里,这是唯一证明她来过的依据。
  但后者现在只在想着一件事
  ——她是谁?
  雷奥多的脑海飘荡起涟漪,如同面前平静但泛起波纹的海一样。
  “不行,我要找到她。”
  汽笛的再次嗡鸣提醒了他,或者说他已经来不及上船了。
  雷奥多就这样看着那邮轮远去,在舰桥的彩旗下,他的身体在视线望到那个身影时突然紧绷。
  他本能的想要奔跑,去追逐那快速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身影。
  当然,他失败了。
  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而手中的鱼卷煎已经逐渐和视线与记忆一同模糊。
  ……
  ————————
  “喂!上尉!醒醒!”
  “醒醒!”
  “敌人冲上来了!”
  “准备近战!我们无论如何要守住这片战壕!让那群南方联盟的畜牲们好好上一课!”
  代替沉沦与迷惑的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剧烈的耳鸣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而就在自己尝试从战壕间站起的时候,崩飞的弹片划破了自己的皮肤。
  他眼睁睁的看到自己最信任的排长消失在一片瞬间爆开的亮光中。
  阵地摇摇欲坠,而自己是这片战壕中最后幸存的半个军官了。
  “原来这都是梦啊……梦吗……”
  他不再去思考那个她,已经来不及了,雷奥多从死去的士兵手间拿起掉落的蚀刻枪械。
  步枪清脆的连发迅速干掉了几位想摸上来的敌人,雷奥多看不清他们死前的面孔,他只知道现在他所在阵地就是他们边防三十二旅第二团最后的阵地。
  士兵聚集在他的身边,子弹与断剑交错,他只觉得自己拥有了一股从未拥有过的力量,它让自己癫狂,无感,近乎忘记一切,只有脸颊上粘连的干涸血液让自己感受到一丝温润。
  在记忆的终末,他以最后的力气站立在战壕外,看着敌人逐渐溃退,而幸存的战友则以肃然的目光看着自己。
  雷奥多倒了下去。
  “来人,帮老子一把!把长官背下去!”
  士兵们一拥而上,支撑起雷奥多。
  “帮忙啊!”
  “……”
  “喂,您是上面来支援的吗?”
  “……”
  “那能救救我们长官吗?”
  “没问题,但他好像并没有指挥军衔。”
  “他已经是活着的最高者了……而且…他几乎独自击溃了对面狂热教派与极端分子的进攻……”
  “…我知道了……”
  “……”
  “您是生命教会的修女?”
  “……嗯”
  “……”
  突然的话语让雷奥多再次模糊的意识刺痛起来,他努力的睁开眼,想要看清修女的面孔。
  但他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自己的手臂,刚刚力贯千钧的手臂此时却沉如钢铁。
  “不…为什么……”
  “请您冷静,无论如何,我会救您的,以生命的名义。”
  一双温暖的手又把即将睁开的双眼轻轻抚上。
  疲惫,不堪的疲惫。
  不知为何,他真的闭上了双眼,准备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时刻,去忘掉战争,去忘掉仇恨,去忘掉这苦难的一切。
  ……
  ——————————
  “雷奥多!”
  “别发愣了!”
  “快走!”
  “只有你才能够传出消息,教堂里的联合会成员已经只能够自保了,快!”
  一对年轻男女的大声催促喊醒了刚准备睡下的自己……
  就在自己迟疑的下一刻,猩红的镰刀擦过雷奥多脸颊,蜂鸣过后,他看见女子的右臂已经消失不见。
  “还不快走!”
  “你在犹豫什么?!”
  男人用力推了雷奥多一把,随后他皮肤间便开始涌现出刺破表面的辉晶——他开始燃烧自己的生命,为离开者创造最后的时间。
  “……”
  懊悔的感觉自深处蔓延到全身。
  “还要再次逃跑吗?”
  他看到了那对男女决死的神情。
  雷奥多不再迟疑。
  他又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去拯救更多的生命 ,
  去完成某些夙愿。
  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至少是现在,他必须迈开步伐,去逃离这死亡,这离别,和最后一段后悔。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先生,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和我尽快说明这一切。”
  黑袍的宁静修女漂浮在自己面前,而雷奥多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穷尽了所有的力气去奔跑,或者说,去逃离。
  “瘟疫…死神余孽的瘟疫……高阶辉术者……四阶以上…求救……求您了……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雷奥多愣在原地,他竟然忘记了那对男女的身份……为什么自己会…明明是最不可能忘记的……他们……
  情绪濒临失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雷奥多捂住自己的头部,身形竟然开始诡异的扭曲,和周围的空间一同开始荡漾,化为五彩斑斓的回波。
  士兵?
  军官?
  旅者?
  联合会?
  都不重要了,他已经错过了所有。
  错过的,离去的,牺牲的,埋葬的……
  “握住我的手,先生。”
  黑衣的修女主动提起他的双手。
  只有祂站在原地。
  他机械的抬头,才初次看清过一个人的面孔……
  “西……?”
  “……?”
  刚要说出的话卡在喉咙,
  他要说什么?
  他想要干什么?
  “一个人会在何时得到该有的宁静?”
  修女没有替他解答,祂双手合十。
  “在他失去时?”
  “在他错过时?”
  “在他尽力时?”
  “在他后悔时?”
  “……”
  “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去寻找宁静,无论是环境,还是心灵。”
  “我们都会做出选择,但关键是,我们已经尽力,而结果已经是我们所能得到的最好。”
  “所以宁静会带来沉思,会带来释然,会带来幸福,因为我相信人们会向前走,会理解自己的选择,从而明白宁静与生活的意义。”
  “纵使死亡将我们分别,”
  “而宁静与夜仍会将你拥入怀抱。”
  空间停滞,逃命的路途被黑夜笼罩。
  充斥四周的五彩光波不再扭曲回环。
  雷奥多看清了,看清了还在的唯一。
  ——祂的眼瞳耀如繁星。
  而祂对迷途的灵魂们说道:
  “愿黑夜赐予你暂时的寂静。”
  “愿繁星指引你前进的道路。”
  只有在这一刻,雷奥多才找到了与那股温暖所类似的安宁,不同,却同样令他安心。
  他倒在草地间,陷入放松的安眠,修女的身影消逝,亦如同往昔的幻梦。
  只不过夜的帷幕悄悄笼罩了海的天空。
  ————————————
  “本部已经收到确切信息,南法尔坎特与法尔贡缓冲区发生大规模冲突,南法尔坎特公主去向不明。”
  铎特快步走进总理公府,在他亲自驱车赶往首都之前,卡波里德边境的军团已经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情况我已了解。”
  弗西斯大公,现在的卡波里德总理并没有对此表达出太大的惊讶。
  “边境上的法尔坎特人有动静吗?”
  “在我赶来这里之前,并没有。”
  弗西斯并没有像铎特意料中的那般,他起身翻了翻办公桌前的文件,从其中拿出一份泛黄的旧皮纸。
  “那南方联盟的人怎么说?”
  “双方出奇的都没有什么过激反应,现在南法尔坎特与法尔贡的军队正一同清查着缓冲区的可疑分子。”
  “……”
  “那时机就还未到,而我怀疑卡波里德与南方联盟的防御协定或许会因为他们的和解而灰飞烟灭。”
  弗西斯将那张被奉若珍宝的,那张古旧的领土划分图再次摊开在桌上,很明显,图上卡波里德的疆域囊括了丹泽尔顿走廊,直指法尔坎特门户。
  “您没有什么指示吗?”
  “指示?”
  “呵……”
  “没有,没必要这么焦急,铎特。”
  弗西斯走到自己信任的将军身旁,用力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和解?这么多牺牲,这么多死亡,这么多仇恨?没人能跨过它们,正如法尔坎特人永远不可能放任我们控制着丹泽尔顿走廊,正如我们也永远不可能允许我们的领土上有丹泽尔顿领这一异端。”
  弗西斯沿着房间走动,再次端详起那柄挂在后墙上的指挥骑枪。
  “不是我们杀死他们,就是他们践踏我们,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复仇的开始。”
  总理摇摇头,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哼…我倒是希望那群血债疯子杀掉了那位公主,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整个南方联盟将面对一个被大法尔坎特整合的,真正的法尔坎特。”
  “那时他们会求着我们和他们缔结防御协定,什么和解……那就是个理想主义者的笑话,哈哈哈哈……”
  “但我们会面对一个全盛时期,可以和文森特帝国僵持的对手。”
  “……嗯?”
  总理有些愣神,仿佛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可能的,铎特。”
  “看来多年的边境生活还是没有改掉你木讷的思维。”
  “要记住,我们是骑士王的遗民,而现在那位殿下正在重整卡兰德的辉光,我们本就和卡兰德一衣带水,而商业联合会的会长也在近期表达了和我们签订防御条约的意向。”
  “……”
  “好了…专注于你的任务……铎特,不用担心,你仍是我最放心的将领,我最锋利的骑枪。”
  “回去吧。”
  总理下了谢客令。
  铎特沉默的走出总理公府,离开这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政治中心。自从弗西斯大公卸下军事方面的职能,专心从政后,铎特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这个曾经的领袖越来越陌生了。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那一面,
  接近权力的真实,真实的让他恐慌。
  虽然他自己没想到弗西斯真会将边防军司令的职位延续给自己,但他对政局的忧虑不亚于看向边境外那些演习的法尔坎特士兵们一样。
  卡波里德有着她的野望,但谁又能保证,那个被认为垮掉的国家会不会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
  铎特深呼一口气,坐上了前往边境的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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