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为什么?
这次,完全不必雷礼和他那一帮兄弟暗地里煽风点火,“茅坑侍郎”御前失仪惹下大祸之事立刻如火如荼般传遍整个京城,甚至离开京城,向周边,向四面八方,向每一个京城人所及之处传播……
据说坊间已经有机灵的戏班子根据此事编排了剧目,一时间慕名而去者云集……
鹿府门外,每每有人经过都要驻足片刻,跟左近确认这就是传闻中的“茅坑侍郎”家,便眼睛一亮,啧啧感叹,甚至翕鼻轻嗅,仿佛能从空气里嗅到什么味儿似的,当然,更多人则是确认过便掩鼻而过。
好似整座鹿府都弥漫着异味似的。
——毕竟这可是熏晕皇上的“茅坑侍郎”啊!
气味持久些也不奇怪吧?
如此一来,鹿府还未怎么样,鹿府左右邻居便先受不了。
鹿府左右居住的也都是官宦人家,自诩清贵要脸,如今人人路过他们门前个个要么怪形怪状,要么掩鼻而过,虽然不是针对他们家,但也膈应啊!
再说——
多听几次“茅坑侍郎”的传说,他们自个儿好似也觉得隔壁传来了异味似的……
于是,左右邻居避之不及,纷纷外出别庄暂居。
鹿府门庭冷落。
自那日朝会,鹿攸年被人捆绑着送回鹿府后,无一人登门。
阖府上下也羞地不敢出门。
但一家老小,毕竟不可能一直不出门,没过几天,便有人忍不住了。
首先是鹿家大少爷。
鹿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原配正妻尚在时妾室所出的庶长子,第三子是继室所出,如今才是个小娃娃。
这位大少爷便是那位庶长子,因为是鹿攸年第一个孩子,又是男儿,虽是庶出,却自幼深受宠爱,平日里一副纨绔公子做派,也是个走马章台的风流主儿。
他整日在外闲玩,因为家中丑事避了几天,觉得事情风头总该过去了,便忍不住悄悄出了门,带着小厮,再约上玩得熟的几个浪荡子,一道去倚红偎翠。
然而,风流公子在外面浪荡了不到半日,便喝得醉醺醺、脸涨成猪肝色回来了。
一回来就直冲亲爹屋里。
自那日御前失仪,被当朝罢官免职,还被宫中侍卫跟个猪猡似的绑起来、扔回家中,鹿攸年便一直卧床不起。
若说之前当街出丑还只是羞窘丢脸,只要脸皮厚,便能勉强当做无事发生,那么这次朝会上,当着皇上,当着文武百官面前的出丑,则让鹿攸年彻底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知道,他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事实上,若不是他之前一向擅长经营,颇有几分人缘,尚书大人也为他求了几句情,别说罢官免职,就是当场砍了他的头,也不是没可能的。
如今的结果,已是极好的结果。
可这个极好的结果,却是鹿攸年万万无法接受的结果!
他汲汲营营多年,一门心思往上钻,好不容易身居高位,正费尽心思怎么才能更进一步,正对未来踌躇满志,结果,却来了这一出!
鹿攸年的心气儿彻底崩塌了。
被送回府后便卧床不起,躲羞倒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病了。
病得很重。
病的前两日,妻子和儿女又来到他跟前嘘寒问暖。
他满心灰败,哪里有心情理会他们,反而把仅存的一点力气用来对妻儿发火。
没两日,妻儿便不怎么来床前了。
他更气,但身体却无力得很,躺在床上天天咒骂。
于是这天,正咒骂着,便见他那只在他倒下的第一天来过的好大儿出现在床前。
一身酒气,满脸通红,横眉怒目。
儿子探望父亲,老管家贴心地出去,给父子俩留足说体己话的空间。
然而,不到半刻钟。
屋内传出摔摔打打的声音,以及他家老爷杀猪似的惨嚎。
老管家飞快破门而入。
——就见自家大少爷举着个床边踩脚的杌子,面目狰狞地朝自己亲爹脑袋砸下去。
“都是你这个老匹夫害我丢脸!”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杌子重重砸到鹿攸年脑袋上。
鲜血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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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很大,再新鲜的八卦也只能流行一时,因此热闹一阵后,“茅坑御史”的热度便稍稍降低了,就在京城百姓以为茅坑御史终将跟以往的无数热闹一样,短暂风行后又烟消云散后,这位居然又给京城百姓带来了新的乐子。
——“茅坑御史”之子大不孝,重伤亲父。
茅坑御史再次险而又险地捡回一条命,犯下大不孝之罪的不孝子则被官府收押,按当朝律令,理当枭首弃市,以儆效尤。
就好似往本已稍稍冷却的油锅里倒入一滴水,再添上一把柴。
“茅坑御史”重归京城八卦顶流位。
只不过,这次被议论的已经不只是茅坑御史一人,而是整个鹿家都成了京城百姓们的谈资。
亲爹举止不端,亲儿子大不孝,这是什么人家啊?
若之前人们对这户人家还只是看笑话,如今,便是真的避之不及了。
别说普通交情,便是姻亲都不想再来往。
更不用说还没有结亲的。
“阿姐,咱们怎么办啊?”
鹿府后院,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抓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手臂,哭地泪眼婆娑,几乎昏死过去。
十六七岁的少女是鹿府庶出的二小姐,当然,这是在鹿三娘没有被接回鹿家以前的排位,鹿三娘回鹿家后,鹿清宁却又没有离开鹿家,反而做了鹿家养女,于是这位庶出的二小姐反倒成了三小姐。
但鹿家上下却都也都没有改口。
二小姐仍叫二小姐,至于原本的大小姐清宁小姐则是清宁小姐,鹿三娘呢?
当面是“大小姐”,背后则是“那位”。
甚至鹿三娘的“三娘”,这个在原本市井养父母家因排行而来的小名,也没有更换,仍旧这么叫着了。
于是鹿府虽然只三个小姐,排行和名字却都乱地够呛。
不过众人都没有为此烦心过,毕竟那鹿三娘满打满算在鹿家也只待了不到两年,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又很快便再度消失在鹿家人的视线里,因此从此以后,清宁小姐仍是清宁小姐,甚至是大小姐,二小姐仍是二小姐。
至于那个名叫三娘的货真价实的大小姐,自然是消失不见了。
此时,便是二小姐跟清宁小姐在哭诉。
哭诉什么?
自然是哭诉自身。
两姐妹一个周岁年满十八,一个周岁年满十六,都正是该议亲出嫁的年纪。
鹿清宁因为之前傅家的事耽搁了些,之后又挑挑拣拣,举棋不定,到这个年纪仍旧没定亲,婚事已是迫在眉睫。
二小姐因是庶出,自小心气儿没那么高,倒没有多挑挑拣拣,因此婚事倒是很快定下了,订的是一个五品官之子,各方面算得上相称。今年春上,男方便下了定,预备等今秋或明春便成亲。
结果,“茅坑御史”加鹿家大少爷大不孝殴打亲父之事一出。
二小姐的未婚夫家麻溜儿地便来退亲了。
二小姐顿觉天崩地裂,只能来找境遇相似的鹿清宁来哭诉。
鹿清宁忍耐着心中的焦躁,勉强安慰着二小姐,心里却已经恨不得将这聒噪的丫头嘴巴给缝上。
二小姐痛苦无措,鹿清宁觉得自己比二小姐痛苦无措数倍。
她自然也是心急自己的婚事的,毋宁说,当初她千方百计留在鹿家是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留在鹿家,她就是鹿家小姐,就能凭借鹿家小姐的身份嫁个好人家么?
这是那对在市井卖猪肉的粗鄙夫妇怎么也无法给她的。
好不容易,她成功留在了鹿家,甚至凭借多年的情谊和自身本事,比那鹿三娘更受所有人喜爱,所有人都觉得她才是真正的鹿家大小姐。
于是,她对于自己的婚事更加精挑细选,更加珍而重之。
去年,她偶然得知了右相之女要跟傅家麒麟儿在酒楼相看。
傅家麒麟儿何许人也?
那是整个京城贵女都想嫁的人。
不仅出身顶级世家,自身才气、容貌、人品、修养……无一不是顶级。放眼前后几十年,都再找不出一个这样顶级的金龟婿。
不是同样顶尖的贵女,哪里配得上这样的人。
鹿清宁就知道,长宁公主心悦此人已久。
鹿家换女乌龙之事还未明了时,鹿清宁还以为自己是真真正正的鹿家千金时,都只敢暗地里肖想这位傅家公子。
毕竟鹿家根底太薄,在那些世家眼里,就是个泥腿子,傅家定然是看不上的。
但,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后,鹿清宁反倒有些豁出去了。
因此,得知消息后,也不知心存什么期待,她便悄悄到了酒楼。
结果还真让她遇到了。
右相家的小姐居然爽约了。
既然如此——
她来捡漏也不为过吧?
于是,便有了她和那位傅家麒麟儿的酒楼初遇。
想到那一幕,鹿清宁神色便迷离起来。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她却总忍不住不断回想。
在那之前,鹿清宁只在几次宴会,以及他状元游街时远远看过。
几次都是隔着无数吵杂人群,距离遥远到连长什么模样都看不清。
因此对这位傅家麒麟儿的印象只停留在众人的描述中。
出身好,文采好,人品好,长得好……
虽然暗地里会幻想,但这份幻想就好似小孩子肖想戏文里的人物一般,模糊而脆弱。
直到酒楼初遇。
鹿清宁才知道,为何这位会被叫做傅家的麒麟儿。
才知道长宁公主为何对他念念不忘。
与少年目光相触的一瞬间,鹿清宁觉得,她找到了此生所爱。
她想,哪怕他没有那般显赫的出身,没有那般逼人的才气,她也甘愿嫁他。
于是哪怕心知不大可能,哪怕心知会触怒长宁公主,她仍旧不受控制地出招,想要促成傅鹿两家婚约。
奇怪的是,傅家的反应也很奇怪。
似乎很急切地想要给他定下亲事。
于是,她那本来算不得高明的招数,竟然成功了。
她竟然真的成了他的未婚妻。
得知消息时,她欣喜若狂,恍如梦中。
然而翌日,父亲便突然找到她——
“傅家恐怕要有难。”
有难?有什么难?
那般屹立百年的大世家会有什么难?
她不敢相信。
但却又总不安稳。
于是千方百计打听。
居然还真被她打听到了。
从左相府。
长宁公主心系傅家子,左相却欲让孙儿娶长宁公主,鹿清宁与长宁公主向来交好,也知晓左相的打算,甚至曾被左相孙儿旁敲侧击地提示,让她帮着他敲边鼓。
为明哲保身,以往鹿清宁向来是只敢暗着撺掇,隐晦地为左相孙儿和长宁公主制造机会。
左相孙儿不满。
那日,他忽然笑着对鹿清宁说。
“你帮我一个大忙,我便也帮你一个大忙。”
鹿清宁帮了他一个大忙。
于是鹿清宁得知了傅家肯定会倒的消息。
回去后,她便辗转反侧,好似病倒一般。
这时得知她与傅家婚事的鹿三娘打上门来。
撒泼耍赖非要抢这门婚事。
她先是气恼不已,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然而,辗转几夜后,却是委屈垂泪,在父亲面前说:“既然姐姐想要,我自然不敢与姐姐争抢。”
于是,与傅家结亲的鹿家女成了鹿三娘。
于是,傅家真的倒了,鹿三娘也跟着傅家被流放。
报应啊。
鹿清宁无比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只是,午夜梦回时,仍旧忍不住回想酒楼初遇时,少年的那双眼,那张脸。
忍不住幻想若是傅家没有倒,若是她真的嫁给了少年,该是如何美满。
可惜没如果。
她只能重打精神,重新为自己寻觅如意佳婿。
只是寻寻觅觅,总觉得这个不如他,那个也不如他。
是啊,以他做标杆,满京城,甚至满天下,能有哪个人比得过他?
鹿清宁不断告诉自己,要忘记他,要往前看。
这两个月,她的症状似乎好了些,终于也看好了几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她原本与继母庶妹关系都不算太好,但鹿三娘来到鹿家后,她便有了危机感,讨好除鹿三娘以外的鹿家所有人,于是渐渐地,跟继母庶妹的关系也好起来了。
鹿三娘没有继母为她张罗亲事,鹿清宁有。
这两个月,继母便与她看中的那几家接触了。
只待她最后拿定主意。
只待她最后挑挑拣拣。
然而如今——
她成了被所有选择对象放弃的那一个。
曾经的相看对象全都杳无音信。
——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突然丢了那样大的丑?为什么庶兄突然犯下那样大逆不道的罪,为什么她从高高在上的鹿家小姐突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鹿家人?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突然到了这一步?
鹿清宁想了很久。
就连此刻,被二小姐抱着手臂哭地太阳穴突突疼的时候都还在想,为什么?
“……爹不是说那位朔方来的巾帼英雄是鹿三——三娘姐姐吗?那若三娘姐姐跟皇上求情,让皇上不要罢免爹爹的官职,这样,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对不对?”
二小姐开始异想天开。
鹿清宁却是醍醐灌顶。
是啊。
她想到了。
这一切,都是从她去驿馆找鹿三娘开始的。‘
没错,是鹿三娘。
都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