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早春的记忆（上）
铁栅栏外，阳光驱散笼罩在牢房上空的黑暗。
细碎的光束斜斜地洒落在干草堆上，驱散了霉味与血腥混杂的浊气。
格斯的眼皮在光线的抚摸下微微颤动，像一只冬眠初醒的野兽，他缓缓睁开眼睛，干涩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两道细线。
“咳咳...”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胸腔里传来沉闷的疼痛。
左肩和右腿的伤口随着呼吸一抽一抽地疼，结痂的皮肤下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行。
这就是他被关押的第七天——或者第八天？
时间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牢房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壁上的苔藓在光线照射下泛着诡异的绿色。
唯一的出口是那扇厚重的铁门，门上的锁眼在光线下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在这是格斯在失手杀死养父甘比诺不知道多少天后了，一场突然的袭击中，格斯所在的佣兵团被一名贵族率领的正规军伏击。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血与铁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他被俘虏时，身边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幸存者。
押送途中，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战俘主动找他搭话。
“小鬼，害怕吗？”
老战俘咧嘴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格斯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关你什么事？”
“哈哈，脾气还挺冲。”
老战俘被逗乐了:
“不过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佣兵，肯定有不少故事。”
格斯皱起眉头：
“这不关你事。”
老战俘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突然伸手扶住摇晃的他：
“喂，你脸色很差啊。”
“不用你管！”
格斯想挣脱，却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前栽去。
“怎么不走了！快点起来！”
押送的士兵怒喝一声，举起鞭子就要抽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战俘一个箭步挡在格斯前面，替他挨了一鞭子：
“住手！他只是晕倒了！”
士兵收回鞭子：
“走不动就找个地方埋了，下次再敢挡我，连你一起打！”
格斯被扶起来了，便不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帮我？”
“没什么，都是战俘，互帮互助嘛。”
“倒是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当佣兵了？”
格斯沉默了。
“我理解。”
老战俘点点头。
“每个选择都有苦衷。但在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随后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所以才会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找为自己赌上性命的战友啊。”
随后队伍便来到了一处堡垒，看样子还没建完，格斯这帮战俘应该就是用来做苦工的。
“现在进去，以后可就出不来了。”
临近堡垒时，老战俘突然压低声音。
“所以如果想逃，就趁现在。”
格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
只见老战俘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着两根细小的铁针：
“我当了二十年兵，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他在格斯的手铐锁眼上摆弄了几下，“啪叽”一声，手铐松动了。
“跑进树林，骑兵就追不上你了。”
“那你怎么办？”
格斯问道。
“我手指不够长，没办法给自己解锁，所以逃跑就看你了。”
格斯还想说什么，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树林。
“有人跑了！”
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号角，格斯感到肩膀和腿上一阵剧痛，随后便是守卫们雨点般的拳头。
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老战俘站在山丘上，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了山丘上。
好家伙这老头把他当吸引看守的诱饵自己跑了！
昏迷中，格斯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跟随甘比诺打仗的时候，当甘比诺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时，对他说的话就是:
“想要在战场上活下去，只能依靠自己的脑袋和技巧去想办法。”
“不要将自己的希望寄托于其他人，人类为了自己的野心与生存，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都能做出来，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人。”
“所以记住，轻而易举的相信别人，只会在被彻底利用后被害死。”
“甘比诺，你说的没错啊。”
回到现在，格斯躺在干草堆上，伤口随着每一次呼吸都在抽痛。
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自己滚烫的额头。发烧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石壁仿佛在扭曲变形。
他感觉自己饿得胃部绞痛，冷得牙齿直打颤。
突然，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移动的黑影吸引。
那是一只老鼠，路过他身边。
格斯的眼中闪过一丝野兽般的凶光，他猛地扑过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咬住老鼠的脖子。
\唔——\
鲜血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温热的血肉在他的齿间被撕扯。
格斯不顾一切地吞咽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饥饿都压下去。
直到老鼠被吃干抹净后，他才松开嘴，喘着粗气。
裹着干草蜷缩成一团，格斯的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阳光透过铁栅栏洒落进来，在石墙上投下一道道光痕。
格斯眯起眼睛，看到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生长在光线照射的角落里。
花瓣娇嫩，在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格外醒目。
他苦笑着想，这朵花恐怕是和他一样，被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
但很快，他的目光被花下的另一个身影吸引。
那是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花丛旁，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难不成自己烧迷糊了？
格斯刚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时，突然，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死寂的牢房里炸开一道惊雷。
“嘎啦——”
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刺眼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亮了来人的身影。
格斯眯起眼睛，看到一个肥硕的身影踱步而入。
那人穿着华丽的锦缎长袍，袖口绣着金线花卉，肚子挺得老高，活像只臃肿的肥鹅。
“就是他？”子爵上下打量着格斯，目光像把锋利的刀子，从他的脸扫到脚，又从脚扫回脸。
那审视的眼神让格斯浑身起鸡皮疙瘩，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寒风里。
\啐！\格斯忍不住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放肆！”
子爵身边的卫兵立刻大喝，皮鞭\啪\地抽在格斯身上。
“谁允许你这样对待子爵大人的？”
“你这个肮脏的小爬虫！”
另一个卫兵抡起狼牙棒，棍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等等。”
子爵抬手制止，脸上的肥肉堆起一丝笑容:
“我喜欢他的精神头。一个挨了那么多箭还能这么横的家伙，正是我需要的。”
他踱步上前，格斯闻到一股混合着香水与腐朽气息的恶心味道。
子爵从随从手中接过药箱，亲自蹲下身为格斯检查伤口。
“箭伤...这里，这里...”
他的手指轻轻戳着格斯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只待宰的羔羊。
“真有趣，中这么多箭还能活下来。”
格斯浑身肌肉绷紧，本能地想躲开，却被卫兵死死按住。
“别乱动。”
子爵笑眯眯地说。
“我只是想确保你明天能好好‘表演’。”
“表演？”格斯冷笑。
“什么表演需要先上药？”
子爵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在格斯面前晃了晃：
“看看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我唯一的儿子。”
画像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跟他爹一样胖。
“国王陛下有令，所有贵族长子必须参军。”
子爵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
“但我的小宝贝太软弱了...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帮助他变得坚强。”
格斯终于明白了，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你他妈是想让我去送死？”
“多么精准的表达！”
子爵拍手大笑。
“没错，明天你将和我的小可爱来一场决斗。”
他凑近格斯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格斯脸上。
“当然，是必死无疑的那种。”
“真是溺子成狂。”
格斯啐了一口。
子爵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没错，我就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不过...”
他突然正色道。
“你也别太担心，我会让医生好好照顾你的。”
他转身对卫兵下令：
“每天给他上药，但别给太多食物。我们需要一个活着的、充满斗志的对手，而不是个奄奄一息的废物。”
“是，大人！”
卫兵们齐声应道。
铁门重重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像一记闷棍敲在格斯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