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闻君有两意(2)

  下午发生的一切不住在脑海中回想,夜扶桑越来越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太过冲动了,竟然说了那样一番无情且轻薄人的话,将苏星河贬低的一无是处。
  那到底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哪里想到有一天会说出那样的话,轻薄了他的颜面,也唐突了曾经那份情意。于是刚才还在与苏星河置气,转而又开始与自己生闷气,也就更加心烦意乱。
  不知道在山间小道旁坐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两个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寻声望去看到渊羡与荒落结伴而来。两人有说有笑,一看到夜扶桑停住了脚。
  “小师叔。”
  荒落道,“夜扶桑,你终于醒啦?”
  “嗯。”夜扶桑随口敷衍,“你们两个这个时候来后山做什么?”
  “弟子前来给掌门师祖送药。”
  “药?”夜扶桑坐直了身体,看着渊羡追问,“苏澜生病了?”
  “也不算生病,就是陈年旧伤。”
  “旧伤?什么时候的伤?他那么厉害,谁能够伤他?”
  “也不是伤吧。”荒落道,“我听紫蟾师祖说,掌门师祖被罚戒尺那次,伤了心肺,且风邪入体。每当阴雨湿寒的连阴天就会旧疾复发,疼痛难忍。所以一到苍梧山多雨的七八月就要用药调养着。”
  “苏澜为何会被罚?”
  “问我那你可问对人了。我听说掌门师祖十六年前破了山门的剑阵闯下了山,半个月后才归来。因他一下子破了三条门规,所以被青羊师祖当众责罚。”
  渊羡道,“这事整个苍梧山的人都知道。”
  “我听说掌门师祖是为了一个人,惹怒了青羊师祖。”
  “谁?”
  “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青羊师尊不让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夜扶桑闻听完此事开始心神不宁。
  完了完了,苏澜难道真的去找我了?
  不会吧?
  他若是真的去了刚才怎么不说?可是他究竟又为何会被罚?
  不行,我不能只胡乱猜测,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苍梧山中的方圆堂主戒律,像这般严重的犯错审讯过程肯定会被记录在册。夜扶桑立刻朝着方圆堂跑去。
  他赶到那里已经气喘吁吁,可是他心里焦灼难熬,立刻按照时间找到了十六年前的旧档,只翻了几页就找到了当时的记录。
  “——星河,你可知错?我与掌门师兄念你初犯,只要认错,就不追究你打伤同门私自下山一事。”
  沉默。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咱们苍梧山门规不多,只区区三条,这次你就全破了戒。”
  “——苍梧山门规:一曰不插手凡尘俗事;一曰不剑指同门,自相残杀;一曰不结交奸诈凶佞之徒——”
  “——他不是。”
  “——什么?你说什么?”
  “——他不是奸诈凶佞之徒。”
  “——一派胡言。他是与不是,早已盖棺定论,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的,难道众人都误会他了不成?”
  不答。
  “——紫蟾,插手凡尘俗事该如何罚?”
  “——五十戒尺。”
  “——剑指同门该如何罚?”
  “——一百戒尺。”
  “——结交奸诈凶佞之徒又该如何?”
  “——三百戒尺。”
  “——数罪并罚,开始吧。”
  “——掌门师兄,小师弟身子骨这么弱,真是这四百五十戒尺下去,恐怕要丢掉半条命——星河,你赶快认错。”
  “——一百五十戒尺,我认。三百戒尺,不认。”
  “——还愣着做什么,打!”
  刑罚完毕后。
  “——你悔改吗?”
  “——不悔。”
  “——既如此,就去后山面壁思过吧,什么时候悔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每日,有方圆堂弟子前去问话,“你悔吗?”
  “不悔。”
  从第一天,到第一千天,皆不悔。
  ……
  夜扶桑看得心惊肉跳,很快又六神无主起来,糟了,糟的不能再糟了。苏澜真的去找我了。他竟然真的去了。
  我下午的时候难道是疯了不成?怎么会那么说他呢?我又为何不问清楚?
  苏澜啊苏澜,即使我不问,你为什么就不说呢。唉,你一直都是这样,说了也不是你了。
  夜扶桑看到了这桩陈年旧事,不敢再耽搁下去,立刻又回到了白鹿洞。
  苏星河不在,只有刚才那两个弟子在。夜扶桑转了一圈心里难消焦灼难安,在苏星河伏案写字的地方坐下,突然看到一个木匣子。
  他心中疑惑,忍不住打开来看,里面是厚厚几叠写了字的纸。最上面的是“千里挥剑断情丝,此生不复再相思”,最中间的是“君子既来,云胡不喜”,最下面的是“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
  看到这东西夜扶桑心里深有所触,于是一张一张仔细数起来。
  “千里挥剑断情丝,此生不复再相思”最少,不过七十五张,若从三月十五夜扶桑大婚开始,也就是到两人在龙渊府那夜之前几日。
  “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最多,竟然有五千九百多张。折算下来差不多就是十四年有余。
  “君子既来,云胡不喜”四百五十二张。也就是从一年多以前算起,差不多能回溯到去年四月。
  夜扶桑问,“去年四月发生了什么?”
  荒落道,“风云大会?”
  “然后呢?风云大会上又发生了什么?”
  “很多啊。你不是也在吗?”
  “我、我都说了,自己落水后不记得了。”
  “哦,对啊,你是说过。风云大会上你得了四十九名,渊羡得了四十三名,都在风云榜上赫赫有名。后来——嗯,还有好几件大事。”
  “什么?”
  “第一件就是鹿鸣剑的剑灵显形了。”
  “鹿鸣有了剑灵?”夜扶桑都不知道何时他白归一的佩剑竟然凝结出了剑灵。而剑灵与剑师的心神相通。
  是因为剑灵感应到自己的气息了,所以才显的形?所以,让苏星河云胡不喜的莫非是自己?他又惊又喜,又忧又乱。
  “嗯。那可是举世皆惊啊。然后还有裴东来将孟尝救走且杀了二十多人一事。”
  “孟尝也去了?”夜扶桑对此时此刻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始料未及。
  “嗯。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是最有意思的。”
  渊羡道问,“什么?”
  荒落沾沾自喜,“难道不是我舌战那个天仙子这个丰功伟绩吗?”
  “当然。你可是保护掌门师祖的功臣。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掌门师祖那般生气。”
  “应该是我们第一见掌门师祖那样威风八面,大杀四方。”
  夜扶桑抬头问,“那夜发生了什么?苏澜为何那般生气?”
  荒落与渊羡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添油加醋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说了。
  于是夜扶桑终于明白,苏星河那日不仅拿走了白重九从孟尝身上要回的佩剑,还为自己得罪了一群人。
  渊羡又道,“看来那位白师叔与掌门师祖感情很深。能够让掌门师祖那般维护,真是天下罕见。”
  “白师叔?谁啊?”夜扶桑还有些出神,下意识没有将这个陌生的称呼与自己联系起来。
  “白归一前辈。”
  “我……他?他不是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嗯。”荒落道,“后来又回归了。”
  “不可能。古青羊那个人,你就算把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可能将自己逐出师门的弟子重新收回座下。”
  荒落给他一个白眼,“我也没说是青羊师祖。”
  夜扶桑傻傻问,“孟紫蟾?”
  “不是还有掌门师祖吗?”
  “苏……苏澜?他成了我的——师父?”夜扶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不是你的师父。是白归一师叔的。”
  渊羡也道,“而且还是掌门师祖当场宣布的。”
  苏星河,你疯了吧?谁要你做我的师父啊?逐出师门就逐出师门,老子才不在乎这个。
  以前你是我师叔我都不乐意,现在你成为了我的师父。你是要老子欺师灭祖吗?
  你大爷的!
  我们都做师徒了,还怎么好意思比翼双飞啊。
  我说,你整天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
  夜扶桑觉得自己要疯了,不住将头往桌子上磕,不行,我还是再跳一次黄泉吧。
  说着自己怒气冲冲走了出去。跳黄泉不过是一句气话,他现在才不愿意死呢。他刚得知苏星河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心里甜蜜又难过,自责又悔恨。
  现在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去找到苏星河,解除误会。
  他在后山走了一圈,就是他每夜必去净身后的温泉都没有看到他的人影。他有些灰心丧气,只得回到白鹿洞,让他意外的是,荒落与渊羡已经走了,苏星河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似乎刚净过身,发梢微湿,犹自滴着水珠。身上的衣袍也换了的。他在蒲团上侧身坐着,将手中的纸一张一张放在面前的火盆里。火盆里乱窜的火苗就跳跃在他低垂的眼睛里。
  夜扶桑走过去才发现他在燃烧着自己以前写的那一匣子纸。的确,那就是寻常的纸,普通的三句话。可是,那也是他一腔隐秘无人知的心事,更是他对自己的一世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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