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帝星陨(5)

  路回清与赵西风不敢大意,就要飞身而入,前去护驾。
  薛之珩哪里肯给两人机会,死死抱住了两人的腿。他想起了黎长庚,想起了黎天籁,想起了黎天香。他更想起了白归一是黎府的血脉,想起了他是黎天香的儿子。
  他这一生承受无尽的黎府的恩惠,却尚未报答。今时今日,就是拼死也要护得白归一的周全,如此方不负黎长庚的教养之恩。
  赵西风见薛之珩这个叛徒竟然胆敢成为弑君者的帮凶,一众海晏河清宫的人都要被其拉下水,手下发狠,用剑柄砸在了薛之珩的太阳穴。
  薛之珩脸上立刻有血流下,人也一阵发懵,手却死死不放。
  耳边隐约传来路回清的惊呼,与赵西风的骂娘声。
  薛之珩似乎看到白归一在一道黑色的身影中周旋,想要自保已经不能,何谈杀人?
  白归一却把生死置之度外,背后门户大开,只求与李旭同生共死。手中的剑再也没有招式,胡乱砍杀过去。
  李旭求生心切,也挥剑格挡,每一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
  赵西风与路回清一个暴跳如雷,一个恼羞成怒,皆是护驾心切,手下再也没有顾忌,两个人终于使了杀招,立刻缴了薛之珩的兵刃。
  薛之珩身上就多了一个又一个血洞。血注喷溅而出,溅了对面两人一身。
  好在这片刻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为白归一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李旭终究到了强弩之末,胡乱砍杀一阵,一个疏忽,被白归一得手,鹿鸣从李旭心口而入,从肩胛骨身上贯穿出来。
  红色的帝王之血喷溅而出,像是一道一道沉重的叹息。
  赵西风怒吼一声,已经无力回天。
  薛之珩突然笑了出声。
  这一刻,终于来临,他到底还是等到了。
  可是白归一有了松懈,他却不能。他满脸是血,死死盯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少主快走!”
  白归一没有走。
  赵西风朝着薛之珩踹去,薛之珩的身体重重倒在地面。
  他挥剑朝着白归一而来,后者闪身躲避,却是穷途末路,得了手以后再也没有半分力气,身体与感官,都无比迟钝,且滞后。
  就在此时,有人突然闪身而出,毫不留情挥剑而来,立刻将赵西风一招毙命。
  正是与秦鱼舞一道同来之人。
  他在清扫战场,将对方没有死透的人都处理得一干二净。最后来到路回清身边,冷眼看着他,他在逼他就范。
  路回清见大势已去,丢掉了自己的剑,跪在了地面。
  李旭在垂死挣扎。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片极致的红。
  那片红,似乎被人穿在了身上。就这么悠然自得出现在巷子口。
  那片红越来越模糊,又似乎越来越清晰。逐渐让他看出一个人的模样来。
  兰重火来了。
  他走过一片血海似的修罗场,来到李旭面前,突然俯下身诊了他的脉象。
  心脉俱损,回天乏术。
  他很满意,于是起身。
  李旭的喉咙咯吱吱在响。他想说些什么,可是有出气,无进气的,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难以置信,第一次相见,他以自己的寿命救了他一命。这一次再见,他选择冷眼旁观,一脸木然看着自己在垂死挣扎。
  兰重火看着他逐渐扩散的瞳孔,“我一直后悔救你。”
  “你……”李旭想要握住他的手,可是手刚抬起,就重重落在了地上。
  “若有来生,做个好人吧。”兰重火将李旭的眼睛阖上,然后起身而去。
  今日,李旭哪怕不死在白归一手上,他也不会放过他。
  若是上位者英明贤能,他莫说折寿两年,就是十年,也愿意成就。可是上位者昏聩无能,草菅人命。
  李旭手中多一条人命,兰重火心里就多一道枷锁,多一分愧疚。
  他总觉得那些人都是因他而死,他和李旭一样都是刽子手。心里沉重,且充满负罪感。
  因此,早就有了弑君的念头。
  今日他一死,心里终于了却了执念。可是,为何这般沉重呢?
  他仰头,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洒落在地面,将地面干燥的浮土逐渐打湿,潮湿的气息中,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随之扩散而来,让人作呕。
  白归一行走在雨中。
  他浑浑噩噩,走到巷子口。
  隔着滂沱大雨,他看到苏星河站在屋檐下。
  他的身边是秦鱼舞。
  秦鱼舞哭得梨花带雨,下意识就要往外面冲去,苏星河说了句什么,她改变了主意,然后对他拳打脚踢,更像是女子在撒娇。
  一边哭,一边声泪俱下。
  白归一隐约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哗啦啦的雨声传来,“……我怀孕了,我有孩子了……你让我怎么办……”
  秦鱼舞发泄完,然后一头扎进苏星河怀中。
  够了,已经太多了。
  最初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还有心痛、不忿与委屈。可是此时此刻,经了上次那回事,他已经心如死水了。
  以前,只是心凉了,然后他对着自己嘘寒问暖一番,那颗心慢慢的总会暖和过来的。可是,一切都是有底线的,无论是什么都是有最大的忍耐力的。
  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压断树枝的最后一片雪花。
  这一刻,经历过一场恶战,他刚九死一生从修罗地狱逃生。
  脚下都是死尸,血水横流。身上多处伤势,心境也是备受摧残。
  白归一看着苏星河。
  其实,不管他待自己如何,自己那颗心,可有片刻将他忘记?
  正是不可自拔,正是难以割舍,理智与情感将自己一分为二。
  他现在的地狱,正是以前的天堂。
  他痛苦的根源,也在这里。
  可是说一一千,道一万。这一刻,白归一多想在他怀中的人会是自己。
  仿佛感受到了白归一的注视,苏星河抬起了头。
  两个人的眼神,透过雨幕,胶着在了一起。
  只是白归一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
  苏星河下意识想要上前,无奈这边一动,秦鱼舞就抱得更紧,想起薛之珩命丧当场,想起他的遗孀身怀六甲。苏星河犹豫再三,终于没有狠心推开他。
  是夜。
  帝王遇袭一事,甚嚣尘上。流言波涛汹涌,似肆虐的洪水。各个版本的说辞都有,不一而足。
  洛阳城实行了最严格的戒严与宵禁。神策军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刺客。
  兰重火的兰亭做为医馆首当其冲。
  所以刚到兰亭,趁乱开始之前,兰重火就带了两个医女与一些药物,乘船来到了孤岛。
  以前,这里还是是非之地,现在,这里反倒是一片太平天下了。
  龙渊府的家眷早在白归一动手之前就全部转移到了一个安全之处。所以哪怕那里被人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任何收获。
  八月下旬,全国哀悼,满城缟素。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在几位辅政阁老的主持下,宫车晏驾不足三日,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快马加鞭赶赴京师,为立新皇一事集思广益,贡献绵薄之力。
  无奈李旭无嗣,国祚不兴。原本架不住朝臣们的轮番上书,过继了一个宗室之子,立为太子。可三年前,不足弱冠之年的太子竟然比李旭提前殁了。
  如此一来,继位之事就悬而未决,且充满了太多变数。
  朝中分为三派。其中一派建议立李旭仅存的弟弟李郁。
  只是剩余两方皆不同意,不提他身上一半的狄国血脉,就是眼下与狄国的战役还如火如荼,这边就立这般出生身的李郁为帝。
  此事若是传到狄国,高唐还国威何存?就是在偌大高唐,四海之内,臣民也未曾心悦臣服,抵触情绪与日俱增,局势也就更加沉浮风云飘摇,危如累卵。
  不过此事刚提及到台面上。那边就传来了变故,李郁的府邸一夜之间空空如也,正主已经悄然跑路。
  是以这边朝臣们还在多费唇舌,苦心经营,那边已经被人釜底抽薪了。
  另外一派建议立最近的宗亲之子为帝。可高唐李氏一直子嗣不兴,公主郡主多的数不尽数,男丁当真是绝无仅有,且每一个都成长得无比艰辛。
  退一万步,即使真有安然成年的,要么是声色犬马之徒,不堪大用。要么是胆小怕事之人,莫说自己主动称帝,就是被人架到皇位上也是吓得屁滚尿流的。
  还有最后一派,就是中庸一脉。完全不表态,只作壁上观。
  所以一时之间,整个朝堂党同伐异,原本是帝位之争,最后竟然愈演愈烈,变成了几派的纷争。
  半个月一来,议事的垂拱殿一直乌烟瘴气。
  好在,海晏河清宫还有一亩三分地是个风平浪静的。
  苏星河因为薛之珩的缘故,被其牵连,被国师亲赐九道“龙吟”,于是又在休养生息。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与上一次一般无二的境地,痛苦自然不消多言。
  苏星河的第一句话就是,“李旭是否还活着?”
  明卓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素服,没有说话。
  苏星河明白了,国丧在前,于是心情大好,连带着身上的伤都不值得一提了。
  想了想,他沉声问,“薛之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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