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夜走海渡近月花

  堂堂天差假合亲,循循善诱芳华心。
  凡胎俗骨寻常径,便信苍容破败身。
  觉悟灵光通妙用,夕阳岸头了缘因。
  飞浪百尺挂秋锁,好向凡间传法禁。
  ——
  眼见白海只问了素秋一句,就转身离去,林笑只得出声叫住。
  他本可以不弄这番动静,以素秋的本事,逼退萧平阻挠,放归小灵鱼,也是迟早的事。
  小题大做,实为逼白海出手,岂会放他离去。
  故林笑喝道:“你个师父是怎么当的?亲徒弟随随便便就跟不明来历的野人离去,你不阻拦也就罢了,连句训斥也没有。”
  “太失格了!”
  一旁的素秋瞬间呆滞,茫然朝林笑望去。
  林笑被看得略感心虚,打糊道:“大人讲话,小孩别看。”
  一扬手,升起一道水幕化牢,将素秋与其婢女罩住。
  白海微感奇怪,投来不解。
  “阁下这是何意?”
  林笑道:“我且问你,若我不顾阻拦,放水淹了那小岛,你待如何?”
  白海平静道:“凡世福祸人自主,方外之士何用专。”
  “浮浮沉沉偶难免,风雨过后自有春。”
  果真不会出手。
  莫非素秋已经料到他的脾性,故才未去求助?
  林笑思绪一抽,又问道:“你的居所被殃及也没关系吗?”
  白海道:“住此草庐仰碧空,四壁虚空事一穷。”
  “庐空人去云渺渺,处处为庐处处同。”
  林笑不由捂脸,这境界果非凡人。
  他又问道:“可你不是要修红尘道吗?岛上的人都死绝了,你还怎么修?”
  白海摇头道:“红尘不假外求,从来都尘染心间。”
  林笑差点要比大拇指了。
  这是不必身处红尘,心挂红尘,一样可以修他的红尘道。
  那么挂他心间的红尘是什么?
  林笑瞬间眼一亮,已有答案。
  “好,我们不提岛的事,说回你徒弟。”
  “你清楚我是谁吗?是好是歹,是神是妖,你都可不管吗?”
  “若我带你徒弟回去拘禁起来,百般折磨,千番压榨,你也不在乎吗?”
  白海微讶然道:“阁下会吗?”
  林笑反斥道:“你管我会不会,你就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吧。”
  白海掐指略作推算,随即道:“据在下推算,小秋的成道情劫,已落在阁下身上。让她随你去,也算应劫了情。”
  林笑顿时默然,不料对方还能推算劫数。
  水牢内,因水幕阻挡,素秋听不清二人谈话,却莫名有感,此二人正在谈论自己。
  “小姐,他们好似要打起来的样子,我们该怎办?”
  悠儿脸上满是担忧。
  素秋安慰道:“不会的,师尊不是好斗之人。”
  水牢外。
  林笑大声道:“那更不该,既已算到她有劫难,还不施手解救,眼睁睁看她跳入火坑,何当人师?”
  白海道:“若不度情劫,便无法入道成仙,我岂能误她?”
  林笑这才省起,此界修仙还有这条默规。
  他蛮横道:“你修的乃红尘道,哪还用管什么情劫,再者,情劫又非单指男女之情,亦可能是师徒之情。”
  “你怎知她的情劫不是应在你身上呢?”
  白海微微一惊,立即再起推算。
  然越算眉头越皱,蓦然恍然道:“是了,我岂能算到己身?”
  林笑打断他道:“不妨告诉你,吾乃天钦统辖天地的三官之一,水官是也。”
  “此番明为问罪凡人,实则找你算账。”
  “若非你暗中出手,区区凡人,又怎抓得走灵鱼?”
  biu~!
  一道小水柱自海面下喷射而起,打着弧拐,击中白海的长衣下摆。
  林笑低头一看,见是那条金红小鱼吐的水。
  他立即道:“本官在此,休得动用私刑。”
  小鱼只好低头潜回水下。
  白海并不介意,只问道:“天地三官,为何在下从未有闻?”
  林笑道:“你这不一犯事就见到了吗?”
  “好叫你落个明白,所谓三官,即为天地水三官。”
  “天官中正纯粹,主雷霆风飘,云行雨施,运四时绵绵不息,正令行,鼓仁风,化融元气,主天曹大生之柄,主职攸司,赏罚天下。”
  “地官中蕴元黄,宰育万有于化生,总理中黄巨象,贯九泉之脉络,凡世间九州八荒山川原野,皆隶属统辖。”
  “水官,则总治五湖四海,沧渊冥池,使水源大通天地,滋生万物,泽育群生。”
  “这小鱼本安分守己,未惹是非,却遭你暗算,平白遭难。”
  “本官若不介入,灵鱼再难安生,不是人族猎绝其种,就是它们愤而怒起,伐戮人族,酿无边血案。”
  “你也算修道之士,可曾想过这些?”
  白海肃然起敬道:“是小道所虑欠妥。”
  林笑道:“你既认罪,那就好说。他们虽可免覆海之殃,却仍要受风暴之惩。”
  “就让本官瞧瞧,你修道至今,道行几何。”
  一抬手,数道海中龙卷拔水而起。
  飓风骤起,周围海雾转瞬散尽。
  手一按,巨浪翻起,瞬将白海身影淹没。
  紧接着,一道粗大水龙卷自他被淹没处升腾而起,直上百丈。
  隐约间,可见旋转水柱中盘坐着一道淡青身影。
  卷起的海水,统统朝逍遥岛洒去。
  此时恰好暮色将近,海际昏沉。
  逍遥岛上,岛民忽感起风,片刻后,磅礴大雨倾盆而下。
  众人匆忙进屋躲避。
  码头上,滞留的人群得见海中异象陡生,顿觉水神发怒,仓惶逃撤。
  一众掌卫院甲士,纷纷弃矛而逃,独留他们的统领萧平,跪坐在地,望海失神。
  “发什么呆,走!”
  一胡须大汉扛起萧平肩膀,往岛内赶去。
  萧平蓦然回神,看向汉子,猛然哭道:“孔叔,我错了!”
  他的心防被连番超出他认知的异事击破,此时就像变回一个慌张的小孩。
  没一会儿,就说出海盗要来之事。
  孔汉大惊。
  岛上青楼,赏月楼顶层,梦雅涧厢房内。
  一阵大风瞬间撞开虚掩的窗扇。
  大片雨滴顺风涌入,打湿成片。
  婢女闻声前来,关上窗后,也湿漉大半。
  正要离开,余光不经意扫过书案,霎时瞠目。
  “小姐,快来看!”
  婢女急切大呼。
  “何事如此惊慌?”
  “那幅画!”
  “甚画?”
  梦萝寻来,见书案上一张摊开的宣纸,亦当即失神。
  宣纸已被雨滴打湿,原本涂鸦般的浓墨,化晕散开。
  非但没有模糊一片,反而呈现出一幅美妙画像。
  一妙曼女子,倚窗而望,墨晕朦胧,如在梦中。
  娇颜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却独具神韵,引人心动,不禁让人欲窥全貌。
  “呀!”
  梦萝忽而捂住胸口倒退了一步。
  她心头猛遭一颤。
  被一画中人,戳中心弦。
  她突然觉得,只有画中之人,才配得上梦萝这名字。
  画里的,才是真正的梦中绝丽,亦是人间绝色。
  纵使百年后,依旧受无数男子追捧,万金难求,此是后话。
  海上。
  却说林笑驱使着一道水龙卷在前方开道,带三女踏浪而行。
  不多时,遇见三艘海船迎面驶来。
  对方见水龙撞来,慌忙侧帆转向。
  然林笑却不给他们机会,御使水龙卷一冲,顿将三艘海盗船卷上水柱。
  片刻后,一条巨型彩鱼在林笑身前浮面。
  “鱼兄,你的同伴我给你找回来了。”
  一条金红小鱼跃水而出,在彩鱼身前雀跃蹦跶。
  一道水柱立即朝林笑喷去。
  但未及近身,已被他挡下。
  “哈哈,这次我可不会吃亏。”
  随手招出一条水柱,朝彩色巨鱼当头冲刷。
  素秋在一旁看得目光闪闪。
  林笑一边逗弄着彩鱼,一边驱使水龙卷继续前行。
  直至夜幕下,昏淡的月色下,一支灯火通明的船队徐徐出现。
  船队看见水龙卷靠近,立时锣鼓大响。
  旗手一通比划后,船队迅速左右分开,呈“丫”型避开水龙。
  当水龙卷去到船队中央,倏然停下。
  水柱一顿,轰然坠落。
  一同坠落的,还有三艘海盗船。
  以及无数人如下饺子般,大片跌落。
  左右船上众士无不瞠目。
  随即,他们便听海中一声大喝。
  “逍遥老仙,还你徒弟!”
  一道海浪托起素秋与悠儿,朝水柱倒塌处推去。
  此时,船上众人才猛然发现,水柱落下后,空中竟飘浮着一人。
  那人伸手虚托,二女从海浪上飘起,徐徐飞至他身旁悬停。
  “水符,接着!”
  一点灵光掷出,正正抛向素秋。
  素秋顺势接住,摊开一看,是一枚奇形光符。
  而后便听见喊声。
  “秋副官,别忘了三百年刑期,好好替我治理东海。”
  一抬头,见林笑伫立鱼背,背朝他们,徐徐远去。
  她莫由一慌,喊道:“你去哪!”
  林笑头也不回,举臂招手道:“本官休假去了,没事不必寻我!”
  而后便听他拍打唱道:“逍遥岛上白云仙,悟彻昭华不老颜。”
  “不忍善信总入土,冒天大忌渡有缘。”
  “何人可问飞升事,只看天边云和月。”
  “休怪羽客不尽言,凭公自坐白花莲。”
  望着其远去的背影,素秋唇齿未启,欲言又忘。依稀间,见鱼背上多一人影,顿气舒心恬。
  婢女悠儿道:“小姐,那人好怪,说要刑罚我们,自个却走了。难道要我们自个罚自个不成?”
  白海轻叹:“喜方外之清闲,叹人间之窘束。逢逍遥之逸客,值云海之故人。”
  “小秋,我们回去吧。”
  三人升云直上,转瞬遁月而去。
  海面,船上之人纷纷跪地上拜,祷求保佑。
  此时,白海尚未意识到,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因着林笑所唱那诗,被船上有心人默默记下。待得传回陆地,逍遥岛渐渐被世众认为是海外仙岛,有仙人停驻。
  无数慕道求仙者闻风而至,登岛一寻为快。
  逍遥岛上各行各业,亦附道和雅,一改纸醉金迷之气,转为求道圣地,留下无数游客叹词醉诗。
  而东海之上,自此多了一位素水神女。
  ……
  却说林笑乘鱼离去,与萦晓并肩观海赏月,一路默言。
  一个在等对方开口,一个在等对方询问。
  不知过去多久,二人同时转身欲语。
  结果在发现对方动作后,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
  “夫君先请。”
  林笑挠了挠脸颊,沉默了会儿,才缓缓道:“如夫人所见,我非常人。”
  “此身之命,亦不由我主。有意隐瞒,实非所愿。”
  其实萦晓早已意识到。
  只是她亦有事隐瞒,也就未想过深打探。
  本也想趁此机会表明身份,可话到嘴巴,她又道不出口。
  一个天上官差,一个地下魔主。
  生来,便不共戴天。
  或许话一出口,便成永决。
  萦晓唇齿轻动,最后只道:“其实妾身早知夫君非常人。”
  林笑顿做讶然道:“什么,怎么会?我隐藏得这般天衣无缝,那些仙人当面都瞧不出内理,夫人如何看出?”
  萦晓掩口轻笑:“夫君忘了,成婚当晚,你便说过,自己是一奇人,也……只娶奇人。”
  林笑顿时拍手惋惜道:“呀,是我大意了!”
  他敲额道:“本以为可以让夫人大吃一惊,不想夫人如此心宽,竟未把你吓住。”
  萦晓道:“其实有被吓到呢,只幸亏当时已隐身,未让夫君瞧见妾身窘态。”
  林笑顿时瞠目道:“那我岂非亏大?”
  萦晓只笑而不语。
  两人气氛稍有缓和。
  少顷,萦晓轻声问道:“夫君既是这般人物,何以还要去那仙宫?”
  她隐隐有感,到了仙家之地,只怕很难再隐藏身份。
  依她心意,是不想去的。
  林笑摸了摸下巴,淡淡道:“我大抵,是要去把仙宫端了的。”
  萦晓瞬间讶色尽显。
  林笑似玩笑般道:“夫人可还愿与我同去?”
  萦晓微沉吟,默默轻握其手,才缓缓道:“岂有不愿之意?”
  林笑心微一抽,略尴尬笑道:“一般人,都会拒绝的吧?”
  萦晓只微笑道:“妾岂是一般人?”
  这下林笑没辙了。
  先前那般高调施法,未必没有想吓退她的意思。
  他只好道:“夫人放心,要端,也非一口气端掉。”
  妾倒希望是。
  说话间,彩鱼载着二人游近一座陌岛。
  打一处海崖下的隐蔽洞口,钻了进去。
  洞内一片漆黑,难以视物,只有悉索水声回荡。
  林笑刚想问询,忽见前方光亮。
  及近一看,在洞底岸上,一小水洼里,生长两朵白花,约拳头大小,含苞待放,莹莹发亮。
  “哎呦,鱼兄还给我们送花感谢,实在太可气了。”
  说着他便下了鱼背,涉水上岸,走近花株前。
  嗅了嗅,并无花香。
  “正好缺两个灯笼。”
  林笑随手便将两朵花摘下。
  能发光的花,他也没少见。别尘湖下,满湖底都是,还亲自摘过。
  他并未多想,回到鱼背,随手递给萦晓一朵。
  “夫人且拿来照明,或可让元君更快发现我们。”
  谁知萦晓接过后,花光却渐渐暗去。
  林笑一怔,道:“不是吧,这么快没电。”
  谁知拿回一看,白花再次生光。
  递回去,花光再次暗淡。
  林笑疑道:“这花,难道还得形成回路?”
  他便试着抓住萦晓的手腕。
  花蓦然亮了一下,又徐徐暗去。
  萦晓心有所悟,与林笑十指合扣道:“这般试试。”
  两花再次大亮。
  “还真是。”
  林笑刚感慨完,却见两花越来越亮,直至光芒炫目一闪。
  再看时,两朵花竟已悄然绽放。
  还从花蕊处飘逸出点点星光,甚是迷人。
  两人惊讶对视,还未开心多久,整多花皆化星点消散。
  不过,散去的星点,各自往两人身上涌去,转瞬没入两人体内。
  洞内倏然一黑。
  两人未及反应,下一刻。
  澄!
  二人通体生光。
  一头黑发,皆化白丝,耀白光。
  便连眉毛,亦生光发亮。
  二人相视愕然,大感猝不及防。
  林笑正想感慨,猛然改口道:“夫人,你衣服烧着了。”
  萦晓也急道:“夫君,你衣服也烧着了。”
  大火瞬间窜起,立将二人烧作两具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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