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伊人合虚与逢时
世有佳颜未必福，纵眼欲穿不解苦。
是夜一曲百花舞，舞破人间指仙途。
——
衍舞月余，筹衣半旬，画妆一日，定场一午。
是夜，花谷。
月下，清池。
水上，凌台。
群嫣罗立，碧衣融融。
俨俨素妆，亭姿拂柳。
一众天青霓裳中央，单一白衣士，扶剑昂首。
“喂！臭显摆的！”
“这又是幽谷野地，又是夜深人静。”
“你让我们跳给谁看？”
“越想越觉得你不靠谱！”
白衣士身前不远，一矮萌少女回首窃声来问。
此时她一身新衣，天真烂漫中，又分外古灵精怪。
白衣士立身不动，觑眼道：“说出来，怕吓得你腿软。”
他单手上指道：“我们是为这天……下人，演这出舞。”
矮萌少女鄙声切道：“你说跳给鬼看，我还能信你半分。还天下人，唬谁呢？”
白衣士微露无奈，肃容一整，凛声道：“肃静！”
凌台上，众女皆齐一凛。
白衣士抱剑对天拱手，凛声道：“禀告上苍，吾为全前人所愿，承天之德，尊天之道，圆后人所求，于今夜，此时，领众善于此，共演净世之舞。”
“以期开悟世众，委身寂然，委心洞然，委世混然，委事自然。”
“以顺天命，顺天道，顺天时，顺天理。”
“兼能应人、应物、应变、应机，而得四缘洒脱，常应清静。”
“若得世举开明，则大哉善也。”
众女随听，亦身静入宁。
其续道：“今有月女萦晓，剑女穆晴，蔻女萌凝，海女素秋，神女念晓，德女思晴，商女许娇，官女云瑄，匪女素贞，心女红娘，瞳女沁瞳，医女解花……”
凡名念至，女皆矮腰作礼。
一轮至末，其收尾道：“莲女秀姑，共九十九善众，躬身入局，齐心造势。”
“恳天开眼，云传听，风送香，月映影。”
白衣士翻剑正持，屈指一弹。
汀！
清脆剑鸣，声漫大地。
霎时间，海陆各地，人之所在，皆耳风聆音。
世众纷起有感，离舍出庭，对空望月。
圆澄皎月，渐影朦胧，徐徐浮象。
不片刻，月下夜空，有女如云，跃然若前。
花林桃阵中，个个仙姿绰约，气质如兰，楚楚动人。
世众茫然叹奇。
东荒城，仙居庙，庙祝领众跪月朝拜。
逍遥岛，临海崖，白海仙士礼月拱手，岛民跪呼仙临。
五狱山，九道宫，一众新生道者齐出迸议。
“那好似大罗元君！”
“元君回往人间了？”
“水心元君好似也在。”
九宫首座少灵元君呼喝道：“诸道友，且虔礼诚聆。”
东海岸，逍遥派驻地，一众弟子齐聚校场。
“那女子长得好像初祖三师之一。”
掌门立率众稽首。
太和峰，百和宫，众女出望。
有声惊呼道：“是两位宫主！”
“哪？”
“那！”
神玄谷，旧坛遗址。
四象传人齐聚，望月贩议。
神隐峰上，黑袍士皱眉望月。
太先真君忽现于侧，冷声道：“那人又出现了。”
黑袍士立跪地拜呼：“神主！”
百花谷，凌水台。
一声清喝：“预~！”
声落，雾升。
汀~！
繁姿齐动，随曲起舞。
轻盈慢态，拂风邀怜。
步弱翩跹进，回雪袅娜轻。
清眸流盼低，风韵正相宜。
杳然间，千城寂。
望众频频眼入迷，尤胜春梦去。
魂依依。
——
众女每一处舞姿，皆出自百花秘典中百美图。
尽是画者千挑万选，精选出的最动人之姿。
世众一睹，无不心动神驰。再睹，则已魂不受主。
正出神，忽听乐中响起清唱。
“一舞，原天地之大美。”
“二舞，依四时之明法。”
“三舞，达万物之至理。”
“四舞，采日月之精华。”
“五舞，汲山川之灵气。”
“六舞，起万缘之有情。”
“七舞，洗万心之尘垢。”
“八舞，发广世之大福。”
“九舞，行千秋之鸿运。”
世众微回神，始觉群美之间，还立着一名白衣剑士，正剑擎天。
刚起疑，便见白衣剑士蓦然踏步出剑。
一剑清音动百芳，寒光破风落心房。
咻！
一美中剑，舞步蓦然一顿。
剑一抽，芳美飘旋软倒。
世众心一突，油然生殇，只觉那剑，正正刺中己心，满心溢慌。
白衣剑士挥剑指轻喝：“芳华芳华离我眸，多少年来结秋愁。”
“也曾因你服绫罗，也曾因你欢花酒。”
游龙跃步，一剑舞出，再刺一美。
翩翩佳人，戛然而止。寒剑一收，哀然软倒。
世众深心再次一痛。
“有贫有富千百家，无时无日不奔走。”
“昧虚荣，迷寸口，灾上添灾乱针灸。”
反掌一剑，再倒一美。
“不！”
众里心弱者，捂心跪倒，捶拳砸地。
然白衣剑士并不停手，亦不停语，游走群芳间，剑出不休。
“积行行功为你无，是非冤业因伊有。”
“今朝斩你没狐疑，只为侬心不仍旧。”
群芳如若未见，只顾舞姿，不躲剑来。
寒光一过，如花飘落。
“福源清，罪根朽，踊身跳出凡尘瓮。”
“障山千丈势凌云，苦海千寻浪冲斗。”
碎步轻跑，一剑成排舞枭首。
芳如群花纷飞落。
世众不堪心痛，亦成群捂心瘫跪。
十花落，万众跪。
“天道高兮志更高，地道厚兮德更厚。”
“地有窍兮天有梯，拾恶下地善升梯。”
剑舞灵巧，飞花漫漫。
转眼之间，众美铺地。
欣欣众舞，寥寥无几。
世众双眼欲昏，胸闷欲吐。
心动不止，心痛不休。
“混合水火结宝光，光明直彻青霄透。“
轻剑划过四美咽喉，白衣士负剑而立，与仅剩一美遥遥相望。
独美绝世，风华无双。
美目生怜，凄凄与望。
世众蓦然窒息，心涌渴望。
一个也好，哪怕仅剩一个也好。
不要再毁了。
吾愿发誓，此生仅专情于唯一。
“元形妙体乐平生，一样大虚无极寿。”
凌然一剑递出，唯美一顿，姗然轰倒。
刹那间，世众大脑一空，目失神光。
没了，没了，什么也没了。
只觉这世间，再也没有了光明。
悄然间，世众身上，缕缕无形黑气，袅袅飘出。
其中，似有鬼哭哀嚎。
这无数黑气，升上夜空，汇聚成云，乌泱泱一片，遮天蔽月。
轰隆！
蓦然间，乌云中雷声阵阵，神威奋奋，犹若天吼。
隐神峰，一道黑烟亦从太先真君身上冒出。
烟中其声怒吼道：“可恶，这是什么力量！“
太先真君双眼一清，猛声高喝：“权鬼王，你已无所遁形，还不快伏法！”
鸠！
天地间蓦起一声清啸。
夜空幻象蜃影中，白衣剑士身冒金焰，其声大喝：“众善，与我还心于众。”
倒地众美，忽而身冒灵光。
恍惚间，一道虚影自她们身上飘出，凛凛升空而去。
见得群美复苏，虚灵飞升，世众登时双目回光，心泉大涌。
百美虚灵，飘舞空中，没了束缚，不定舞姿，却更令人心驰神往，魂爽舒畅。
“此为人心鬼蜮，切勿让它们再躲回去。”
“众善接剑！”
白衣剑士擎剑一举，剑上顿有无数金色光剑飞出，分往群美虚灵。
群美拎剑入手，登时金光曜体。
此乃神光所化之剑，众女心中善念越纯，借剑所激心灵之光越盛。
林笑先以百美群芳舞，勾动世众爱美贪欢之心，使之心悦入醉。
而后，在他们最沉浸之时，以剑舞断美刺心。
他们先前有多痴迷，一剑下去，心就生多痛。
心洞大开，藏无所藏，心鬼遁形。
林笑那一剑虽未真刺，但世众入迷，已无神智分清真假。
且说，众女虚灵纷纷持剑往乌云飞去。
乌云如遇猛火，纷纷避让。
其中，尤以萦晓与穆晴的神光最盛，一剑所过，千里清乌。
其次则是念晓与思晴，亦光覆百里。
余者虽稍显不足，但积少成多，合为一处，也算不弱。
然而，心鬼已入虚道，可清扫却难除灭。犹如顽疾，顷刻难消。
“将他们扫作一处。”
林笑高声提醒。
不片刻，混混浊世，数万里乌云，皆被驱赶至百花谷上方，汇成一团。
众女虚灵持剑围成一圈，封锁乌团。
穆晴阳魂挥剑穿梭其间，欲斩灭心鬼，然其效寥寥，有如杯水车薪。
片刻后，她气喘吁吁，飘落林笑身边问道：“这些邪物为何如此难灭？”
林笑轻叹，道：“这些心鬼，乃两百年前，五狱山那场大乱逃入世间的阴鬼所演化。”
“那时，我借众仙之力，削去了它们的实体，让他们无法再直接伤害世众。”
“然而，它们中，有些已炼成阴魂，没了实体，仍能藏匿于人心之中。”
“这两百年间，它们于世人心间作祟，勾起人心种种贪念，滋养壮大己身。”
“如今虽被我取巧逼出，但要真正消灭，除非……”
穆晴急道：“除非什么？”
林笑沉吟不语。
穆晴急躁道：“你倒是说啊！”
林笑朝她道：“你可还记得对我的承诺？”
穆晴一怔，回忆道：“要留下一鬼不除？这种时候，说这个做什么？”
林笑道：“我知你复仇心切，可如今我已帮你寻回元君转世，你何必再急。”
“这些阴魂，为今之计，最好是赶回地狱去，再花个千百载慢慢磨去它们的恶根。”
穆晴心有不甘道：“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林笑不语。
然而，空中，萦晓阳魂却隐隐发现蹊跷。
心中灵光一闪，不由想起林笑曾讲的那炼神化虚之道。
猛然间，她已明白该如何做了。
萦晓虚灵一晃，倏闪至林笑身前。
林笑微作一怔，心中油然一紧。
萦晓却面露微笑，举手轻抚其脸。
“相识之初，悄然心属。与君有别，长恨不如。”
“机缘今至，幡然开悟。我心如初，恋君如故。”
“君曾问：若君化作天，妾情否依旧。”
“妾今答复：君若为天，妾愿化地，恒久相望，永远相依。”
林笑轻握其手，问道：“卿可想好了？”
萦晓嫣然一笑，素靥如花。
轻一拥，飘然升空。
霎时间，魂耀金光，没入心鬼乌云。
下一刻，清音怦响，金光透云。
那浓墨乌云，溶溶化开，徐徐消散。
穆晴惊目道：“她如何做到的？”
林笑沉默片刻，幽叹道：“阴魂，已成阴虚之物。天地阴阳遁隐，若要消去阴虚，唯以正阳相合。”
穆晴微一思索，猛然心头大震，立喝道：“那她的阳魂岂非也会一并消去？”
林笑默然。
穆晴怒急上前叱喝道：“你为何不阻止她！”
林笑淡然道：“这是她想选择的路。”
“你！”
穆晴反身飞往乌云团，亦魂耀金光。
林笑手微握拳，但还是缓缓松开。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实则对应道化虚一，虚一化阳神阴魂，神魂化身心意。
反之，万物含三，三归二，二归一。对应身生精，精化气，气化神，神化虚。
故有古言，顺为凡，逆为仙。
此时，萦晓以自身阳魂，去合那阴魂，也算行仙之道，炼神化虚。
只不过……
片刻后，乌云渐消，金光曜世。
一时间，夜如白昼。
金光中，传出阵阵祥音。
人间各地，尽沐金光之下。
各地修士，皆从中感到一股莫明伟力。
修为越深者，感应越强。
金光下，众女虚灵竟也渐渐消融。
林笑一挥衣袖，神光金剑立携众女阳魂落回本体。
盖因众女炼气未满，阳魂中阴渣尚存。
被那正阳金光一照，她们的阴渣也要被炼去，其中有好亦有坏。
很快，众女苏醒，纷纷起身。
然而，空中金光却迟迟未淡去。
林笑叹道：“还是，操之过急了。”
“我到底非无情之人，大尊，这次，我说什么也要插手。”
真灵一跃，脱体而出。
而这一次，顺利离体，再无阻碍。
林笑真灵莹莹生光，而许子肉身神光暗去。
“就帮你们最后一臂之力吧。”
他御气控物，摄起许子肉身，往金光冲天而去。
及至金光中心，那具肉身瞬时燃起大火。
此肉身自从他炼了百花秘典后，一直只炼精化气，从未炼气化神，故亦未炼化体内阴渣。
此刻，萦穆二女，莽撞行急，一次全释放出阳魂之力，虽成功消了那些阴魂，但其数不合，虚正不一。
金光大盛不消，说明阳有余而阴不足。
如此，化虚只半途，未达功成。
故而，他只能给她们再补些阴虚。
金光中，肉身渐渐化灰。
然金光却淡去不多。
蓦然，林笑见得金光中一道虚影隐隐显现，立用元气一裹，微一压，显出穆晴阳魂。
当即送回穆晴肉身。
穆晴一去，空中顿时金光大减，仅余淡淡金晖。
那具肉身，亦于烈焰中尽数化灰。
不多时，余晖消隐，夜空复寂。
林笑感应不到任何灵机，只好落回谷内凌台。
这时，穆晴亦悠悠苏醒。
她茫然望向四周，脸上冰冷不复。
神情气质，一如林笑初遇她时。
林笑轻问：“晴儿姑娘，可还记得流洛东？”
穆晴一怔，茫然道：“你是谁？与他是何关系？”
林笑略作沉吟，指向萌凝道：“你还记得她吗？”
穆晴微微蹙眉，目含疑色。
林笑干脆道：“她是你姐姐，以后与她相依为命吧。”
萌凝一听，刚想反驳，可没来由的，她没去反驳，只对穆晴道：“老妹，快回到老姐身边。”
穆晴微显茫然，但对那少女感觉无比亲切，身体不由自主便照做了。
林笑始到萦晓身边，轻将她抱起。
若按理，她该已化虚而去。
只是状态如何，却不得而知。
他横抱起萦晓，朝众女道：“此番，辛苦你们了。”
红娘上前轻问：“这才是，公子的真身吗？”
林笑轻颔首道：“吾名林笑，本为世外之人。为行走世间，化身召集诸位。”
“尔等持道修行，心愿可成。”
“若有缘，来日相逢有期。”
言罢，巡顾一圈，略作目别，即腾空而去。
……
东荒城外，无名山峰。
林笑抱萦晓飞落山顶。
故地重返，虽已世过两百载，然于林笑而言，仅是数日之前。
他轻放下萦晓，扶肩并坐，微声轻叹。
一夜幽寂，望虚无言。
晨晓，旭日将出。
萦晓秀眉微动。
林笑生感，低头望去。
片刻后，肩头伊人，微微举目。
“帝凌霄？”
“你怎会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