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唤梦未醒浮世梦

  “不好,她失控了!”
  灵界众士围坐中央,怜心蓦然腾火焚身。
  炽盛赤焰,顿令热浪滚滚。
  “出手!”
  尘寂幽一声沉稳清喝,七人几乎同时出手,并起剑指。
  七道各色气流,自七人指尖渡往怜心。
  很快,怜心身上火焰大减,然并未尽灭。她全身衣物皆受烧焦,连自身亦在焦红炭化。
  素芸沉声道:“她在吞噬己身。”
  笺雅道:“没办法让她停下,她在坚持自我。”
  丹芽道:“牺牲、牺牲、牺牲!她的念头,皆是殉道救世之念。”
  风舞幽华秀眉微凝,斟酌轻问:“采薇,她真的适合吗?”
  怜心对坐,莫采薇汪眸若星,轻声道:“知可长生,而不欲长生者,可载长生。”
  “她还缺少一个,支撑她接纳长生的信念。”
  墨初雪问道:“我们该如何帮她?”
  他们已将怜心之七欲,调控于他们认为最合适之间,却仍未熄灭她身上自焚之焰。
  莫采薇天真道:“只能她自己,从心底里寻找。”
  ……
  意识底层,素灰之间。
  “你要如何求证?”
  怜心放下茶炉,声若寒冰。
  求证这个世界是一场梦,她倒是想看看,能怎样求证。
  林笑再次召出画卷与毫笔,淡然道:“唤醒你们,让你们来告诉我真假。”
  长恨疑惑道:“唤醒我们?你的意思,我们此时正在沉睡中吗?”
  林笑道:“是,也未必是。”
  长恨摇头道:“可我觉得自己清醒的很,更清楚怎样才是沉睡。”
  林笑道:“若我所料不差,你们如今这个自己,是现实中的你们,心底里最希望成为的模样。”
  “只是我尚不清楚,是何人,将你们聚集到这个世界。”
  他看向怜心,调侃道:“现实中的你,像只小绵羊,还是主动往虎口里凑,企图用自己的柔绒,去温暖那冰冷的嗜血利齿。”
  “现在的你,内心冷酷、强大、果决,目标明确,行事不带犹豫,以最柔软的白绫作武器,拿取一切可用之物,去成就当世最强。”
  怜心目光微转,冷然道:“这就是你帮我的理由?所谓的,认识现实中,一个懦弱无能的我?”
  林笑道:“怎能这般说自己呢,她可是无比憧憬着你,才于心底形成了这样的你。”
  怜心冷哼一声,道:“多说无益,一切凭事实为据。不管你要唤醒还是别的什么,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
  长恨忙摆手道:“且慢且慢!不知,你所说的唤醒,是准备如何做呢?”
  林笑提笔着画,悠然道:“给你们,看点东西。”
  长恨微疑道:“只是看,这么简单?”
  林笑道:“看,便足以。如寒香道友所言,此地为遗忘之地,所有你们遗忘的记忆,都沉于此。”
  “只需勾起你们那些被埋藏的记忆,不必我多说,你们会比我更清楚。”
  “不过……”
  长恨见他迟疑,只道定有风险,神色一紧,问道:“不过什么?”
  林笑笔微一顿,道:“你们,真的愿醒来吗?”
  “这是你们的梦,按说,我不该打扰你们的美梦。”
  “一旦方法奏效,你们回忆起现实,那就不得不面对一些,并不太美好的事。”
  “你们自量,能承受得住吗?”
  长恨神色一松,暗道原来只是这样。
  怜心冷峻道:“若真有你说的那个软弱的我,连她都能承受的事,你凭什么认为,我承受不住呢?”
  林笑继续作画道:“你内心的强大毋庸置疑,只是,你所处的,是一个祥和美好的世界。”
  “你并没有多少机会,见识到真正的残酷。”
  “尤其,你的这份强大,只是现实中的你,臆想而成。”
  “你能否承受得住,我也不敢下定论。”
  怜心只冷哼道:“那正好,我也想知道,自己是否那么不堪一击。”
  林笑轻一点头,道了声谢谢,遂对梦寒香道:“道友,可否再起之前未尽之曲?”
  “我尚需些时间方能完工。”
  梦寒香微颔首,平琴枕膝,拨弦奏曲。
  长恨与怜心也算看出,所要看的,想必就是他所作之画。
  无非是一副画,有什么好畏惧的。
  不料,琴音之曲,意外入神。
  空灵清音,幽幽若殇,柔柔轻唱,伴曲而歌。
  ——
  悠悠一梦浮云烟
  半觉归来
  梦已千秋恍
  心湖水浅
  无意淡旧我
  缘来清风二度
  湖波齐泛活
  觉尽晓,始知湖外尚有泽
  泽中芸芸雾弥蒙
  清风一笔沾落
  绘一卷日月与二卿
  以堪破浮世凄凄惘惘惑惑
  皆如梦
  寒香微弱
  且以微末琴歌
  亦为悠悠苍生
  抔一簇火
  ——
  歌尽,音落。
  林笑亦已笔收,画满。
  见怜心长恨出神溺韵,便悠扬赞叹:“空灵兮弦歌,声声妙心河。有幸闻此曲,不枉百蹉跎。”
  二人闻叹回神,始觉曲终琴停。
  不约而同看向梦寒香,难掩惊奇。
  他们刚才人虽坐着,却又好似飞往了别处,实在是难言的体会。
  怜心定了定心神,对林笑道:“好了否?”
  林笑点头道:“只待你舍目一睹。”
  画卷一翻,展于怜心眼前。
  怜心淡漠望去,一眼失神。
  那是幅半身人像绘。
  画中女子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陌生的衣着,却是熟悉的样貌。
  那是她的样貌。
  但显露的,却是她绝不会做出的神态。
  尤其那一对斜望远方的眼神,似藏无尽悲悯,仿佛将世间的一切悲戚,都看在眼里。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而这个人,还是自己?
  不!
  怜心目光从画中移开,冷淡道:“这个人不是我!”
  林笑神色似讶然道:“哦?你确定吗?你且来瞧瞧你如今的模样。”
  他抬手召出一面镜子,端起正对怜心。
  镜面亮光一闪,显出清晰画面。
  怜心往镜中看去,立即认出倒映中自己的脸庞。
  然而那张脸庞,却有一对与画中女子一样的目光。
  她神情恍惚间,如感天地置换。
  自己到了镜中去,镜中的自己到了己身来。
  眼一眨,天地皆异。
  她看到了现实世界。
  一刹那,无数现实记忆浮现脑中。
  一次次轮回中,一次次试炼,一次次死去。
  一成不变的,在同一个地方,让同一个人杀死,随后记忆中断,再次重来。
  直到一次,与那个一次次杀死自己的人,以不同的方式相遇、同行、一同试炼。
  他没有再杀自己。
  而是死在自己手上。
  第一次,自己的泪水,尽情淹没了双眼。
  第一次,体会到失去同伴的痛苦。
  当那个人奇迹复生后,又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尽的喜悦。
  飞天,见星,解愿,泛湖……最后,白光灭世。
  原来,这才是现实。
  记忆的尽头,她又看到了自己。
  这次的自己,却是直接站在自己身前。
  周身飘浮着一块块记忆碎片。
  “你好。”
  那个懦弱的自己,在与自己说话。
  她没有回应。
  她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懦弱的自己,望着她,忽而哀然道:“对不起,让你看到了这些。”
  她浑身一震,突然知道改该说什么。
  快步上前,按住懦弱自己的胳膊,严肃道:“让我,体会一次真正的现实。”
  懦弱自己面露不忍道:“那会很痛。”
  她目光一凝,心生悟道:“我正因痛苦而生!”
  两人身上齐齐泛起光芒。
  光芒一去,仿若一晃眼。
  痛!
  眼中未看清事物之前,痛感先传来。
  全身每一寸肌肤,皆传来火辣的疼痛。
  然后才看到火焰。
  自己身上的火焰。
  随后是窒息感,窒息中嗅到焦灰之味。
  而面对这一切,她只嘴角上扬。
  笑了。
  从未笑过的她,笑了。
  她笑着站起了身。
  周围,尘寂幽等人惊讶看到,中央的女子悠悠站起。
  女子的目光,已变陌生。
  月冰岚凛然道:“她心态变了!”
  另一处,素灰之境。
  怜心目光从镜中抽离,带着几分疑惑,望向四周。
  林笑把头从镜面后伸出,问道:“如何?”
  他端起镜子不过才过去片息。
  怜心看见他,立时神色一怔。
  而后弱弱试探道:“是你吗?”
  林笑感觉到语气中的熟悉,微觉一讶,放下镜子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怜心道:“我进来了。”
  林笑神色一疑,不解道:“你进来了?”
  怜心道:“她出去了,换了我进来。”
  林笑仍未听明白。
  对面的长恨却霍然起身,指着他的镜子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笑一愣,低头一看,见镜子中竟然还有倒影。
  只不过,是一张烧焦的人脸。
  怜心出声道:“那该是我现实中的实体。”
  林笑更觉惊讶道:“你怎……谁把你烧成这般模样?”
  怜心摇头道:“不是别人烧的,是我自己烧的。”
  长恨来回扫视两人,眼中惊疑不定。
  他本在怀疑,是对方的镜子,收走怜心的魂魄。
  再用别的魂魄,窃据了怜心的身体。
  可听两人的对话,又不像演戏。
  他打算再看看是何情况。
  林笑凝眉道:“你没事烧自己做什么?”
  怜心略一迟疑,还是道:“我……在帮你的朋友,做尝试。”
  “我的朋友?等会儿,我恐怕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人。”
  此时的林笑,并不知晓,怜心也如苏迷一般,能记得上一轮之事。
  他在进入第二轮时,并未与怜心相遇。
  怜心低头道:“你是。”
  她也不知为何,但却很笃定,身前这人,就是她最初遇到的那个男人。
  不过,她也听出来,对方似乎并不清楚外边的情况。
  遂主动解释道:“我们已进入第三次重启的新世界,你的替身聚集了我们。”
  “在汇合苏迷时,正好遇上了你的八位朋友。”
  林笑脑中思绪急转,明悟道:“所以,你也记得上一轮之事。”
  怜心点头。
  蓦然,长恨看到镜中亮起火光,镜中之人也露出忍痛神色。
  他不由急声道:“你快将她放回!我此刻无法相信你们的话。”
  手一抬,亮起一光球,摆出攻势。
  在他看来,一切都太过诡异,诡异到他难以理解。
  林笑也看见了镜中火光,皱眉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尝试?”
  怜心道:“尝试破解长生欲带来的危害。”
  “这火,是我无法承受住长生欲而造成的。”
  林笑顿时明白如何一回事,疑声道:“他们在你身上做试验?”
  怜心忙道:“你的朋友认为我合适,只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没能抵挡长生欲的侵蚀。”
  “那无比强烈的长生欲,正试图让我变成只渴望长生的怪物。”
  “我与它对抗,但……未能敌过,只希望在变成怪物前……”
  林笑替她说下去道:“先自我了断。”
  怜心沉默。
  见长恨神色焦急,林笑只好道:“我要先把那个你换回来,与她确认一件事。你是否……”
  怜心道:“我愿意,那本不该让她承受。”
  林笑道:“你要坚持住,不可放弃。我已快找到破解之法。”
  怜心坚毅点头。
  林笑遂抬起镜子,往怜心照去。
  他也有一回用这面镜子魄灵,才知晓它能帮人连接现实意识。
  镜光一照,怜心神色微一怔,随即焦忧道:“她不肯换回。”
  长恨一凛,沉声道:“那我只能打碎你的镜子。”
  林笑抬手制止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而后对怜心道:“你告诉她,独自逞强,并不能证明她的强大,反而证明她连承认现实的勇气都没有,不过是另一种懦弱。”
  “我们是搭档,一起才能通关。蛮干只会失败,有勇气,就回来与我再次挑战新试炼。”
  刚说完不久,怜心神色微一变,眼神已复归冷酷。
  长恨立即察觉她的变化,忙问道:“你还好吗?”
  怜心凌厉横了他一眼,冰冷道:“你不要多管闲事。”
  长恨当即一窒。
  林笑道:“你也总得回来告诉我,我的推测,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否则不止他担心你,我也蒙在鼓里,无法得到答案。”
  冷酷怜心沉默片刻,道:“这里是梦境。”
  林笑眸光一亮,问道:“你如何肯定?”
  长恨闻言,紧张的架势也为之一缓。
  怜心冷冷道:“我都想起来了。这里,是由一个炼妖师所创造的梦境世界。”
  “他曾炼化一头梦妖,拥有拖人入梦的能力。”
  “在世界覆灭时,他的意识逃入梦境,避免了随世界一起毁灭。”
  “之后,他不断收集着世人留下的残念,在梦境中重塑了一个新世界。”
  “一个由无数残念,构建成的梦境。”
  长恨皱眉道:“你如何得知这些?”
  怜心望着他道:“你也知道。”
  长恨霎时一怔。
  怜心接着道:“最初,那位炼妖师,其实告诉了我们许多人真相。”
  “我们都知道自己活在梦里。”
  “有些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有些人无所谓,有些人则更欣喜。”
  “然而,知道真相后,人们的心,渐渐变了。”
  “许多人,变得肆无忌惮,让这个梦境世界,变得比现实世界还要混乱。”
  “更有人,想做这个世界的神,掠夺那位创造梦境的炼妖师的能力。”
  “在一场几乎波及所有人的纷争中,梦境炼妖师,封存了我们所有人的记忆。”
  “也不再告诉我们真相。”
  “但缺失记忆的我们,也会变得不完整。”
  “所以,他又一次次从现实中,收集我们的残念,每一次世界毁灭后,所留下的残念。”
  “这些重复的残念,让我们渐渐完整,更加接近正常人,但也渐渐脱离现实中的自己。”
  “成为现实中的自己,想要成为的自己。”
  “我们,都只是一团残念。”
  长恨陷入一阵失神之中。
  林笑忽而道:“我错了!”
  “七欲不足以定长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