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断弦

  傅泠的伤势有些重,魏梓焕将她送回去时,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但穆南洲动手处理的时候,她又疼的醒过来了。
  蛮人喜欢用带齿的刀,砍到人身上疼的要命,药一撒上,更是疼得傅泠身子直发抖,魏梓焕在一旁看得眼眶都红了一圈,趴在傅泠耳边不停的安抚着她。
  她后背的伤又长又深,足以见得下手的人是用了多大的力道。穆南洲处理完伤口,傅泠没了力气,闭上眼又昏了过去。
  他赶忙拍拍魏梓焕,道,“让她睡一会,恢复些力气就会醒了,待会我去开个药方,等她醒了让她喝下去,还有你的药,你也该喝。”
  魏梓焕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傅泠的脸,目光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怜惜和不安。
  天色一黑,闻堰才带着队伍回来,连身上的战甲都来不及脱,他就跑去了傅泠的院子。穆南洲干脆把炉子搬到他们屋外,他一边煎药,时不时看一眼里面的情况。
  闻堰走过去道,“你怎么蹲地上?阿泠怎么样?”
  穆南洲道,“她伤的有些重,还没醒呢。”说罢,他微微掀起自己的衣服下摆,露出那颗又小又矮的凳子。
  闻堰点点头,站在门口看了几眼,只见魏梓焕坐在榻边守着傅泠,神情有些恍惚。他退了出去,低声道,“妹夫这…没事吧?”
  穆南洲也压低了声音,“暂时没事。”
  从回来起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傅泠,期间穆南洲进去看了几次,才发现是傅泠抓着魏梓焕的手,她不想他离开,他也就这么守着她了。
  闻堰跑回去换了身衣服,又跑回来陪穆南洲蹲在门外。穆南洲才问道,“你们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以她的身手不该受这么重的伤。”
  闻堰皱着眉想了想,摇头道,“太突然了,那时候她跟蛮子的领头打了起来,结果她要砍那蛮子脑袋的时候,突然跪下去了,她手上的枪一掉,就被蛮子反击砍伤了。”
  当时的情形反转的太快了,他都愣了两秒才冲过去,还是傅泠自己用玉弓挡了一下蛮子的刀,虽然没完全挡下,好歹留了一条命。
  “她那身手,可以把蛮子打得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怪我!我疏忽大意就离她远了点,才叫她被伤了。”
  他垂下脸,整个人像蔫了的茄子似的。穆南洲握住他的手,道,“别这么想,事不在你,阿泠也不会怪你。倒是你说,她是突然间就…?”
  闻堰点点头,“你说会不会是那个蛮子动了什么手脚?才让她突然间就失去力量了。”
  穆南洲缓缓扇了几下扇子,若有所思道,“也不是没这么可能,具体还是等她醒了问问吧。”
  傅泠当晚就发烧了,魏梓焕不停的给她擦拭身子,整整一夜的时间,她的烧才退去。她并没有如穆南洲所说的恢复点体力就醒来,而是连着昏睡了三天。魏梓焕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慌,药也不喝,饭也吃不下去,最后还是大师傅看不下去,一掌把他拍晕了强制休息。
  穆南洲又给他扎了针,缓解他紧绷的神经。可魏梓焕不过两个时辰就爬起来了,他内心巨大的不安迫使他睡不下去了。
  穆南洲和闻堰仍旧是蹲在院子里,看到他出来,穆南洲好一阵讶异,闻堰道,“妹夫,你得照顾好自己啊,你这样不吃不喝的,阿泠醒了会愧疚的。”
  他左一句傅泠醒了会愧疚,右一句傅泠知道了会自责,成功哄得魏梓焕开始吃东西。穆南洲看他吃完,把药端到他面前,“阿泠要是知道……”
  不等他说完,魏梓焕端起来一口喝光了。他感慨道,千言万语都抵不上一句傅泠有用啊。
  厉青棠跑出来,素来无表情的脸上有几分激动,道,“醒了!”
  傅泠醒了,昏迷了这么久的傅泠,终于醒了。穆南洲和闻堰只觉得跟前刮过一片疾风,人就没了。
  熬了好几次的药,终于不用再倒掉了。闻堰端着药进去,傅泠趴在榻上,半睁着眼睛,低声和魏梓焕说着话,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抚他的情绪。
  众人也松了口气,闻堰把药放到一旁,道,“你可算醒了,妹夫都快担心死了。”
  傅泠刚醒,声音有些沙哑,道,“做完梦当然就醒了。”
  闻堰无言片刻,道,“你好兴致,还做梦了。”合着他们在外面急得都快跳脚,这个当事人在里面还做了个大梦。
  穆南洲打断了两人的拌嘴,上前给傅泠把脉。他的表情始终平静,疑惑的问道,“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除了后背的伤。”
  魏梓焕也紧紧盯着傅泠,她摇摇头,“没有。”
  穆南洲又道,“我听阿堰说,那日的变故是突然发生的,你可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傅泠沉默片刻,才缓缓出声,“他们离得远,或许没看清,那蛮子嘴里吐出一口烟,我不小心吸进去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无力感,很快就消失了。”不然她也不能立马反应过来拿玉弓抵挡住致命的一击,但就只是那一瞬间,头脑空白,全身无力,让她清楚的记得临近死亡的感觉。
  穆南洲微微皱眉,“只是一瞬间?立马就恢复了正常?”
  傅泠道,“是,后来我昏倒,也只是因为后背的伤。”
  穆南洲又查看了好一会,最终才道,“你的脉象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那蛮人吐出的烟兴许只有一瞬间的作用。”事实证明,一瞬间的时间也够了,足够他重伤傅泠。
  闻堰这下是彻底放松了,道,“真是阴沟里长大爱玩阴的!看我不整死那群孙子!”
  厉青棠也道,“你好好养伤,城里的事交给我们。”
  傅泠这身子是再不能去书房念书了,只能天天在榻上趴着,一日三餐有人喂,闲时口头调戏魏梓焕。穆南洲日日来查看她的脉象,趁着傅泠打瞌睡的功夫,魏梓焕把穆南洲叫了出去。
  魏梓焕道,“阿泠身上,可有蛊的迹象?”
  穆南洲正色道,“你前几年跟我说的同生蛊,我写信问过我爷爷,我照着他说的法子查看了几次,都没在她身上发现。”
  魏梓焕舒了口气,却还是道,“我还是,不放心。”前世傅泠被那蛊虫折磨致死的画面他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安,他太害怕了,害怕傅泠再一次被那东西缠上。
  “你现在几乎每日都与她在一起,她要是有异样我们也能很快发现。虽然那同生蛊的相关记载很少,但只要它存在于世,就一定会有更多线索,你放心,我爷爷说他会帮我们查一查关于同生蛊的事,我也会继续查下去。”穆南洲拍拍他的肩膀,表情坚定。
  傅泠被精心照顾了一段时间,已经能从榻上坐起来了,她扭头看着镜中那道狰狞的伤疤,几乎斜占了她大半个后背,而且那蛮子的刀口还不齐,导致伤口参差不齐,简直像条巨型蜈蚣趴在她背上,真是丑的有水准。
  只要一想到往后魏梓焕从后面贯穿她时就会看到这么一道疤,她就觉得心梗要犯了。小伤小疤就算了,无伤大雅,她能忍,这么大一条,就是个瞎子一模都知道恐怖。
  她面露忧郁,魏梓焕帮她把衣服拉上去,不让她继续看,他吻了吻她的嘴角,道,“再过一个月就能结疤了,就不会疼了。”
  傅泠却突然道,“以后不准你从后面了。”
  魏梓焕,“?”
  傅泠道,“看着没欲望。”
  可又不是她看,她倒是先没那个欲望了。魏梓焕蹭到她脸颊处,道,“我有,你身上的每一处,就算是伤疤,我都有欲望。”
  傅泠这会儿倒是油盐不进了,不管魏梓焕怎么甜言蜜语也不松口。还是魏梓焕先妥协,“那,我叫东楼回玉阳取一些膏药,可以让它小一些。”
  傅泠道,“你还有这种药?”想起他那无瑕完美的身体,她点点头,“殿下,我还想你身子这般好看,是因为不常受伤,原是有去疤的膏药。”
  魏梓焕道,“小时候经常受伤,母亲说她讨厌我身上有疤,我就找了人制出这种膏药,长大后很少有人能伤到我,也就不常带着了。”
  他小时候受伤,应就是魏老亲王去世,他母子二人无依靠时,受到旁人的欺负。傅泠想到年幼漂亮的一个小娃娃身上总是挂着伤口的画面,越发心疼,拉着他不肯放手。
  东楼效率很快,第二天就带着膏药回来了。但傅泠的伤口比较深,想靠这个彻底去除是没可能的,只能让它看上去不这么狰狞恐怖,她接受了这个结果,于是魏梓焕最喜欢的姿势被剥夺了。
  后来厉青棠和闻堰给她带了个好消息,冲淡了她对这事的郁闷心情。
  傅泠坐在院中晒太阳喝梅花茶,那两人就晃悠着来了。厉青棠拿着一封信给傅泠,她一看信封上的字迹,立马坐正了身子,郑重其事的打开。
  前些日子那只老鹰已经飞往浔城,今天就光荣的带着公仪权的回信回来了。傅泠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页,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她吸吸鼻子,压下那股冲动。
  公仪权信中说他会注意违禁药粉和老黄家的事,也说成兰夫妇已经安全回到浔城,叫他们别担心,他将每个老将的近况都写了下来,又问靖城的情况怎么样了,末尾还提了一嘴,问傅泠是不是真的跟魏梓焕好着了。
  看来成兰一回去就跑去跟老将们摆了一宿的龙门阵。傅泠看信的空隙,闻堰习惯性的抓了把干果,道,“还有个事,关于预备队,能不能编到正式队伍里了?这个我们还是听你的。”
  傅泠头也不抬道,“苏宇又招了一支新兵,把他们编进新兵队里,他们基础功不扎实,跟着新来的好好练一练。”
  闻堰点点头,伸着脖子看傅泠手里的信,道,“师父说什么?有没有想我?”
  傅泠道,“嗯,问你是不是真的好上龙阳了。”
  闻堰拍桌而起,惊道,“我娘这么快就把这事儿捅出去了!?”他跑到傅泠身边,一目十行,愣是没瞧见龙阳二字,原是傅泠逗他。
  他下意识就想推她一下,手刚抬起,立马感觉一道尖锐的目光射向这边,他悻悻的拍了两下傅泠的脑袋。
  还好他没推下去,要是扯到傅泠的伤,他妹夫得活撕了他!
  傅泠闲了几个月,后背的伤终于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她的弓却是没修好。大师傅成天在外跑到处寻找能替换的弦丝,左挑右拣愣是没寻到个满意的。
  伤愈的第一仗,傅泠撵着蛮子打,出了一口恶气。她回来就瞧见大师傅抱着玉弓蹲在门口,看着门上的辟邪画像直叹气。
  傅泠道,“大师傅,怎么了?”
  大师傅举起断弦的玉弓,道,“难修啊,当初只坏了一点青棠都修了好久,现在是彻底断了,他修不好,城里的工匠也修不好,而且这弓弦还不好找。”
  傅泠无言,坐到他旁边,接过那把弓细细摩挲,“它又救了我一次性命。”
  大师傅叹口气道,“应该,是嵩酒吧,变成鬼也要护你一命。”
  这把弓箭,是嵩酒当初搜寻了几年的材料,找了玉阳最好的工匠造出来给傅泠的及笄礼,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银制的弓箭,与傅泠的长枪银瑛也十分搭配,因为它的样子像黑夜中的弯月,傅泠就叫它玉弓。
  她很珍爱自己的两个武器,一来因为是重要的人所赠,二来是坏了很难修。单说玉弓的那根弦,嵩酒找了一年才找到一根,前几年也亏那根弦没断,厉青棠才能将它修好,可现在它是真的断了,总不能中间打个结凑合用着。
  傅泠缩在石阶上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大师傅不忍心,道,“好了好了,只是难修,又不是修不好,我怎么也得给你想办法弄好。”
  隔天大师傅抱着玉弓打算出门时,被魏梓焕碰上,他道,“给我吧,我有法子修。”
  大师傅忙不迭点头,放心的把玉弓交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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