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9章 曾经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
  王拾遗的胸口，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酸涩。
  他看着那灰袍青年，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
  ............
  画面发生变化。
  那崖边的灰袍青年轻轻抬头，嘴角微翘，笑意温和：
  “蓝渟，你说……如果有来生，我还能再走上一条不同的路吗？”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王拾遗耳中，像是穿透漫长岁月，直抵神魂深处。
  蓝渟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来生？主人不会真信那套轮回说吧？”
  “况且，就算是真能轮回，但那时，失去前世记忆的你，又真算是你自己吗？”
  王逸云望着远方天光缓缓褪去的夕照，沉默了片刻。
  但很快，又笑出声，释然道：“有时候，失去记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那时的我，不会再为这世间万事而烦心。”
  “能够展开一段新的生活，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新的……意义。”
  “或许，那时的我，才算是……活得更像自己一些吧。”
  话音刚落，便令王拾遗的心跳，快了半拍！
  他眼眶微微发热，鼻尖一阵酸涩，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家伙……到底是谁……”
  ……....
  很快，画面再次变化。
  天地骤变，风沙滚滚。
  天地间，一处破碎战场赫然浮现！
  两大势力的无数修士正在厮杀。
  术法乱飞，法宝横空，杀声震天！
  战场中央，尸骸遍地，血水流淌成河。
  凡人哀嚎，孩童哭泣，断壁残垣间满是惊恐的眼睛。
  此时，王逸云正站在废墟之上。
  他神色沉重，满脸胡渣，沧桑无比，再无昔日的淡然洒脱。
  望着那倒塌的城墙，看着一地枯骨，再看着前方那仍在拼杀的修士们。
  他以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这些人……原本都是我们誓要守护的同胞。”
  “可现在，却死在了一群……争权夺利的蠢货手中。”
  他缓缓低头，声音愈发低沉：“我曾竭力斡旋，奔走于他们之间，以为能唤醒些许理智。”
  “可到头来，我好像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山，依旧是那座山，水，依旧是那片水。”
  “可人，却早已不是原来的人了。”
  他抬头望向苍穹，喃喃低语：
  “只因……人心，是会变的啊。”
  蓝渟站在他身旁，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它明白，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下一刻。
  王逸云忽然将披风一甩，毅然朝着战场中央走去！
  他没有丝毫迟疑！
  也不再妥协！
  “我既活着，就不能继续看着这些人白白死去。”
  “哪怕我拦不住全部，也要拦下……一部分。”
  蓝渟大惊：“主人，你疯了吗？！那是两大阵营的联军——”
  王逸云却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了一句：
  “就让我，试一试吧。”
  说罢，孤身踏入战场。
  身形虽不高大，却像一道孤峰，迎风而立！
  可就在踏入战场中心的瞬间，天幕骤然压下！
  密密麻麻的法宝，无数道神通，齐齐锁定而来！
  那是两大势力联手发出的攻势！
  王逸云抬头望天。
  眼中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丝轻笑：
  “呵……原来在你们眼里，止战者才是真正的敌人……”
  轰！！
  漫天光辉吞没了他的身影！
  ..........
  不知过了多久。
  蓝渟拖着一具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身体，在战场中穿行。
  它满目通红，不断嘶吼：“主人，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明明可以活下来的啊！！”
  此时的王逸云，已是奄奄一息。
  他缓缓睁开眼，淡笑道：
  “蓝渟，别哭。”
  “我没事……”
  “只不过……可能，要再见你一面，要等来生了。”
  蓝渟眼眶通红，痛声低吼：“我不要你来生！我只要你现在活着！！”
  王逸云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
  可终究没能开口。
  只是一声轻叹。
  而在画面之外。
  王拾遗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一幕，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住，悸动得几乎无法呼吸。
  热泪模糊了双眼。
  他下意识伸手，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眼角。
  可那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湿透的袖子，声音低哑道：
  “我怎么会……落泪……”
  明明从小到大，无论再痛，再苦，他都没哭过。
  甚至据长辈所说，在他出生那天，所有婴儿都在哭，只有他，一声未响，甚是怪异。
  可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
  王拾遗喃喃自语，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而在心底深处，却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
  画面还在继续。
  星光淡去，黑云密布。
  风雨交加的山谷中，冰冷寂寥。
  王逸云静静躺在一具简陋棺椁内，神情安详。
  棺椁周围没有一位亲友、没有半点哀乐，唯有蓝渟静静趴在棺前。
  它身上满是伤痕，尾鳍耷拉在泥地中，一言不发。
  它只是守着。
  就像它曾答应过的那样——不离不弃，直到最后。
  “嘀嗒……嘀嗒……”
  雨滴拍打着棺椁，一如沉重心跳，使得现场氛围愈发压抑。
  而就在此刻。
  整片画面，忽然像是被按下暂停键。
  一切声音都在那一瞬间消失。
  雨滴停在半空，风不再吹动。
  静得可怕。
  但下一刻，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魔退山河应清明，人心贪欲更纵横。”
  “此身不甘天地暗，愿留余火照后生。”
  “蓝渟……若有来生，我愿做个普通人，守着一方天地，不问世事纷争……”
  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而画面，亦随之慢慢变暗。
  最后，只剩那具棺椁中微微闪动的一缕火焰，静静燃烧，又静静熄灭。
  可就在旧火熄灭的那一刹——
  轰！
  一道新的火焰在虚无中悄然燃起。
  它不再是从棺椁之中升腾，而是——自王拾遗体内！
  若有若无，却散发着相似的气息。
  那正是——传承的火种！
  ....……
  就在这时。
  一只大手，轻轻落在王拾遗的肩上。
  他骤然一震，猛地回头。
  只见一袭白衣的姜道玄，不知从何时起，已是站在自己身后。
  他目光宁静，语气平淡：
  “你现在，可是得到了答案？”
  王拾遗双唇颤抖，胸口起伏不定。
  他努力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做了一件事——
  缓缓抬起头，望向天空。
  泪水早已止不住地涌下。
  他轻轻抬起手，捂住心口。
  咚！咚！咚！
  那里的跳动，从未有过地剧烈。
  就仿佛，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在崖边说出：“蓝渟，你说……如果有来生，我还能再走上一条不同的路吗？”。
  又仿佛回到那片残酷的战场上。
  义无反顾，挺身而出：“若世间没有火炬，那我，王逸云，便成为这世间唯一的光亮！”
  最终，王拾遗缓缓闭上双眼。
  以一种轻微到只有自己才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
  “原来……你是我……”
  “原来我曾……”
  “那样地……活过一次。”
  话音落下，现场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姜道玄看着王拾遗的背影，轻声道：“回来了？”
  声音不大，但落在王拾遗耳中，却振聋发聩。
  紧接着，他缓缓转身。
  此刻的他，面容虽依旧清秀稚嫩，但那双眼睛，却仿佛沉淀无数岁月，万般沉浮。
  不再是昔日那个懵懂，尚不知修途为何的年轻修士。
  而是——归来之人。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低声自语道：
  “今朝醒来，才知心之所向，从未改变。”
  “那一缕火，虽曾熄灭，却并未消亡。”
  “它只是……换了个名字。”
  他抬首望天，声音轻柔，眼神却愈发坚定。
  “天意可避，因果可逃，可心中执念……终难欺。”
  “我曾逃过，避过，妥协过，可如今……”
  “万象归一，我自承之！”
  声音落下，天地一静。
  风止云息，星辰不动。
  就像九天十地，皆在这一刻为之驻足。
  下一刻。
  王拾遗，或者说——
  王逸云。
  缓缓弯腰，一拜到底。
  “晚辈王逸云，拜见通天前辈！”
  语气熟悉，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三百万年前的那段岁月。
  姜道玄静静望着他，露出些许欣慰。
  旋即轻声道：“还记得你曾问蓝渟——‘若有来生，是否还能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王逸云轻轻一笑，唇角带着几分洒脱。
  那眼神，清澈明亮，如初升朝阳：
  “如今我知——”
  “不是来生，是今生。”
  “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这一世，我或许依旧无法改变什么，但至少.......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活得清醒，活得坚定。”
  他缓缓抬起手掌。
  一缕火焰，在掌心升腾，虽微弱，却执拗地燃烧不熄。
  “旧火既灭，新火当燃。”
  “这一次，不为苍生期待，不为世人喝彩。”
  “只为——不负本心。”
  火光轻颤，在掌中跳跃着，仿佛回应。
  姜道玄看着那团火，神色柔和，轻轻一叹：
  “如此，甚好。”
  说罢，衣袖轻挥。
  四周景象，瞬间散去。
  .............
  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星空。
  星辰璀璨，银河倒挂。
  万籁俱寂，好似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但此刻的王逸云，却已不再是从前的“王拾遗”。
  呼.......“”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吐尽多年执念，整个人愈发轻盈。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咦，居然是这个小家伙……”
  说话的正是星璃。
  它正仰着脑袋，歪头看着王逸云，眼中透着一股意味深长的笑意。
  王逸云下意识回头，看着对方的目光，微微皱眉，隐约间有些熟悉。
  紧接着，他看向身旁的姜道玄，询问道：“通天前辈，她是……？”
  姜道玄并未立刻解释，只是淡淡一笑：“你且仔细探查一番。”
  王逸云微微一怔。
  旋即闭目凝神，以神识来感知对方气息。
  可就在两者接触的刹那。
  他瞬间察觉到了一股宏大浩瀚，包容万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不是某种普通的神魂波动。
  而是……天地本源的气息！
  准确来说，就像是一方世界的天、地、人、道……融合而成的本源！
  “这气息，究竟………”
  他喉咙微动，心神狂震。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耳旁响起：
  “嗯，它名为星璃。”
  “当然，你也可以称它为......五域意志。”
  轰！！
  简简单单一句话，如惊雷般于王逸云脑海炸响！
  他心神震荡。
  脚步都下意识退了一步。
  “它……竟是……五域意志？！”
  王逸云睁大双眼，脸上满是骇然之色！
  而星璃瞧见对方露出这般模样，不由撇了撇嘴：
  “别那么紧张啦，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她眨了眨眼，歪着脑袋，笑得一脸无辜：“当初，你炼制那枚‘混元生死丹’失败的时候，可是引得整个北荒焚雷山炸了！若不是吾偷偷替你压住余波，你那条小命早就随着雷火神罡化作飞灰了~”
  说到这里，她还故意哼了一声，似乎有些小小的不满。
  “还有还有！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闯入‘绝渊古林’的事？”
  “那林子里可是有头沉睡的天魇兽，嗯，那可是个大家伙，能一巴掌就给你拍碎。”
  “结果你呢，却一点不怕，非要冒着惊醒天魇兽的风险，去采那株快成熟的‘魇月圣藤’，若不是吾念你于五域有功，稍微遮掩了下气息，你早就被那家伙当点心吃掉了！”
  她撅起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唉，吾帮了你那么多，可你这家伙最后居然一心求死，真是白费了吾一片苦心！”
  王逸云听得满脸错愕。
  同时，记忆深处的残片渐渐浮现。
  一次次生死关头，那些自己难以解释的“奇迹”……如今终于有了解答。
  而星璃看着对方发愣的模样，不禁双手叉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该谢谢吾？”
  王逸云回过神来。
  先是苦笑一声，而后抱拳，深深一拜：
  “多谢……呃……”
  说到这，他竟一时词穷。
  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气息恢宏，但模样却如孩童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