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琴心剑胆(5)
我出访期间写的两篇文章一篇被《海军学术理论研究》刊登,一篇被《舰连政治工作》发表,觉得自己小有成就,于是,我决定给舰队政治部林主任汇报一下思想。上午连拨了三个电话,可是办公室没人接,首长在开会?下部队检查工作了?还是……我用电话找到了首长的秘书,秘书讲:
“你不知道吗?首长即将调到海豹舰队工作了,现在银月市联泰机场准备登机,你想要和首长见面,只有去机场,还得快点!晚了就够戗了。”
我撂下电话直奔联泰机场。在贵宾室门口,我一看有十多位舰队和基地的将军给首长送行,吓得我连忙把脚收了回来,我就是一个中校,哪敢乱闯?然而,在首长离开银月市前,我不见首长一面心有不甘。
等了一会,舰队来送行的首长走了,贵宾室还有六七位基地的首长,我仍然不敢进去,只好继续在门口徘徊,意料之中的被林主任发现了:
“哎,这不王玉成吗?快进来。”
我惶恐地进去,坐下,几位首长正在说昨天喝送行酒的趣事,爽朗的笑声接连不断,我也插不上嘴。少顷,林主任问:
“王政委?有什么事?”
“没有!首长。” 我言不由衷地回答。
“究竟有没有?!”
“嗯……有!首长,你把我调来银月市,我家属还没过来呢。”
“想到哪?”
我吞吞吐吐地问:“首长,舰队第一门诊部行不行?”
首长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本,撕下一张纸。说:
“快,把你家属的自然情况写一下,交给干部处刘处长,这就是处长,认识吧?”
“不认识,我失礼了,第一次见。”
我急得脑门开始冒汗,快速地写完情况,双手递给处长。首长跟处长交待:
“处长,费点心,把王政委的事办了,在一线作战部队工作,不容易。”
“首长放心。”刘处长表态。
登机的时间到了,我们沿着专用通道把首长一直送上了飞机。
有首长的特别交待,有舰队干部处处长亲自办理,家属调动应该不难吧?我等了一个月,没动静,两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我着急了,打通了刘处长的电话,电话里处长有点为难:
“王政委啊,要不然把你家属调到海军4081医院行不行?这样办,我说了算。”
“那……就算了吧,处长,我在一线作战部队工作,一个月才能回去一趟,家属如果到4081医院工作,肯定是三班倒,那孩子就完了,如果去不了舰队门诊部,那就不用调了。”
我分析,首长交待的事,处长不办也说不过去,人走茶凉不能就这么快呀,处长想了一会儿说:
“如果你非要进门诊部,你去找舰队参谋长,第一门诊部归参谋长管。”
“那……我不认识参谋长啊!”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给林主任打电话,不,应该叫林副政委了,你请林副政委给参谋长打个招呼。”
“谢谢处长指点。”
处长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是够意思了。
几天以后,我拨通了海豹舰队林副政委的电话,首长还是那么亲切,问:
“玉成啊,家属调到银月市了吧?”
“没有,首长,你不指示不行啊。”
“怎么啦?”
“刘处长讲,舰队参谋长不点头,这事一点戏都没有,请首长有空跟参谋长讲讲呗,照顾一下我们在一线部队工作的。”
“好的,我会给他电话的。”
首长真是无条件地关心照顾我,我事后想想,首长都已经到海豹舰队了,我还缠着首长办事,是不是有点过分?
带着支队特批的经费,我和严副政委去医院看望张士杰,严副政委对张士杰的母亲讲:
“你的钱被偷,舰长政委都很重视,特地和支队首长作了汇报,支队帮你解决了点费用,请收下。”
“啊?支队首长给的钱?谢谢了,你说我真的没用,小偷偷钱,为什么偏偏偷我的钱呢?你说,他偏偏偷我的钱干嘛?”
我安慰她说:“别内疚了,事情过去就算了。”
张士杰的母亲继续讲:“政委,昨天医生说,孩子的身体在奇迹般的恢复,化疗现在半年一次就可以了,为了治疗效果更好,也为了方便,建议我们回家调理。”
“也好,我回去和舰长商量一下,你选个时间,我们办理出院手续,并派人送你们回家。”
“给领导添麻烦了!”张世杰的母亲还是那句话。
深秋,一场期待已久的雨步履蹒跚地走来,它驱散了污浊和喧嚣,带来了清新和寒意。我们舰领导和部分官兵一起到银月市火车站给张士杰送行。
列车启动后,雨也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我静静地听,细细地看,似乎这雨不仅仅诉说着时光的流逝和往事的追忆,更包含着我们舰所有人对张士杰未来的憧憬与梦想。
支队的干部要统分排队分房,张怡不调到银月市我就没有资格参加。我又坐不住了,有一天晚上,我直接去了舰队于参谋长家,首长不在家,开门是首长的家属,我问:
“阿姨,首长在家吗?”
“还没回来。”
“那……什么……首长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有个事想和首长汇报一下。”
“没准,要不你进屋等等?”
在首长家,我和阿姨一边唠家常一边等,很快就到了十一点,再等下去就没有礼貌了,我起身准备走,阿姨说:
“请你把你带来的东西拿走。”
“我第一次登门,总不能空手吧,这也是我们老家的习俗。”
阿姨面露难色,说:
“政委呀,你不知道我家老于的秉性,我们家没人来送礼的,也没人敢来!他是师一级领导的时候,有一次,老家有个士官来看我,带了十斤小米,信封里装了五百元钱,我想,他是我老乡,还带有点亲戚关系,收就收了吧,谁知老于回来以后,硬逼着我,当晚推个自行车冒雨把东西退了,打那以后,我就没给他收过任何东西,政委,你说呢?如果你把东西放这儿,他回来又要逼我退,你不为难我吗?我到哪儿去找你退?你放心,他回来我替你说一声,你明天上午去他办公室找他吧!”
“那……好吧,我就随你的意……客随主便……”我拿着东西灰头灰脸地走了。
第二天,我给于参谋长打电话,首长说:
“小王啊,我知道了,你过来一趟吧。”
我一听,有戏,兴冲冲地跑到首长办公室,首长语重心长地说:
“王政委啊,这事很难啊,舰队第一门诊部目前已经超编了十多人,很严重了,本季度想进门诊部的有五名干部,其中有一个是我司令部内部的人,海豹舰队林副政委很关心你,给我打电话了,如果把你家属排第一,我总得给我手下干部一个借口吧,能否再等一个月?”
首长和我第一次见面,把话说得这么实在,令我动容。我连声说:“可以可以,别说一个月,只要首长给办,等一个季度都行。”
晚上,我怀着喜悦的心情给张怡打了个电话:“近期我会给舰队机关提出要求,想把你调到银月市来。”
没想到张怡一口回绝:“不去,你怎么出尔反尔?当初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可说好的,我坚决不离开春明市。”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你不过来我怎么分房?没有房子我怎么工作?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我准备把你调进的单位是舰队第一门诊部。”
“舰队门诊部?那我就更不去了,也不能去!那地方水太深,随便扒拉一个,不是首长的孩子,就是首长的七大姑八大姨,我去了,就凭你一个团职干部,我不天天遭排挤、受打击。哪一天被人下绊子,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去!你这不是让我跳火坑吗?”
我真的快疯了,耐着性子说: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再说了,你要是真的认识首长的七大姑八大姨,那我不更好了,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求你了。”
张怡还是不相信我,问:“你能办成吗?怀疑!那可是舰队第一门诊部,舰队的,1000个人排着队等着进呢。”
“办不成,正好你满意,办成了你就听我的,赶紧过来,好吧!”
“那……行吧!我总觉得,玄乎!”
一个月以后,张怡的调令真的到了,很多人说我是舰队于参谋长的亲戚,要不然,他不会把本年度唯一的一个调入门诊部指标给我家属的。
当时我在银月市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赶紧找支队首长要了一个五十平米的临时住房。支队进行了经济适用房预先分配,我交了钱,要了四楼的房,眼巴巴地盼着早点搬进去。
张怡到银月市后,孩子还在春明市,我本想,有岳父母的照应,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困难。三个月后,我给孩子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孩子拿着电话就哭了:
“你们怎么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留春明市,呜呜……”
“别哭,别哭,爸爸先给你讲个故事,啊,有一天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来了一只大灰狼……”
“你有没有意思啊?你每一个故事开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不是大灰狼就是大公鸡,我都四年级了,你还讲大灰狼,呜呜呜……”
也是,孩子长这么大没给她讲过几个故事,如果给她讲雷锋、黄继光,她懂吗?上学几年了,我一次也没有开过家长会,一次也没有接送过她……想到这,真有点儿心酸,说:
“宝贝,来,爸爸答应你,还有一个月,我保证下学期你能来银月市,我保证让你进银月市最好的小学。”
“那爸爸必须保证到机场接我,必须保证送我到学校,必须每周回来看我……”
“我保证。”我没有忍住我的眼泪。
我知道我这个保证是没有用的,也是只能说给孩子听听罢了。
年底,新一轮干部转业工作开始了,很多人私下议论今年有多少正团位置、多少副师位置,可我一点不关心,因为,我副团刚刚三年多,任职时间、入伍时间比我早的人一大堆,调正团,谁都应该排在我的前面。
有一天,支队沙副政委找我谈话,说:
“王政委,有一件事,我代表支队党委首长找你商量。”
我吓了一跳,什么事?还代表支队党委,这么正式、这么慎重。沙副政委继续说:
“今年,支队干部转业的任务很重,有一个干部不想走,说没有经济适用房,支队的意思,你能不能姿态高一点,把房子让出来。”
我有点莫名其妙,支队分到房子的人有一大帮,为什么偏偏盯住我?于是,不耐烦地说:
“首长,我也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这么一套经济适用房,再说,我家属已经调到银月市,我们也得有地方住吧。”
“你还年轻,你以后的路还很长,换句话说,你还再有分经济适用房的机会,另外,你的住房我们已经有所考虑,原支队一个领导已经调副军职,他的公寓房如果腾退了,你就搬进去。”
我本想说,他如果不腾退呢?我永远干瞪眼?但是,沙副政委把话说得入情入理,而且是商量的口气,关键一点,我知道沙副政委马上就要任支队政委,如果这件事我不痛快,政委上任后,我还有好日子过吗?事实上,我已经被以文明的方式逼到了墙角,进退不得,与其被动地让,还不如潇洒一点地给,我机械地说:
“那就听你的安排吧!”
我让房子的事在支队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说:
“只听说有让老婆的,没听说有让房子的,王玉成的举动,真是不可理解。”
“王玉成就喜欢出风头,这次也不例外。”
“这是一个传说吧,我可不信。”
“这个人来支队几年了,办事不按规矩出牌,一直富有传奇色彩,不好说。”
“……”
我什么也不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即使一个最要好朋友问我,我也未置可否的一笑,气得那位朋友说我:
“疯了,不可救药!不可理喻!好容易分到的房子,居然让了,真的是疯了!”
春节后,我被任命为导弹驱逐舰178舰政委,就像我让房子一样,又出乎大多数人的意外,论资排辈哪能轮得上我呢!我也感到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用别人的话来说,我就是一个有传奇色彩的人。
冬日的晨曦,我站在码头的东防波堤上,欣赏着朝霞给停泊在海岸边的596舰和忙碌的舰员刻意涂抹的殷红的色彩。恍惚间,我在护卫舰工作生活两年或震撼、或感动、或隽永的场景,一起在这殷红的色彩中叠现、翻飞,又如凸凹有致、栩栩如生的浮雕,齐集我的眼帘。
我觉得我在596舰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呐,就这么走了?那一刻,种种不舍立即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