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峰回路转(6)
身边的游人提醒我:
“你可以不信,但是在佛前不能笑话别人,佛会很介意的。”
“我……我不怕!”我说。
我暗忖:难道和此事有关?陈军见我陷入沉思,问:
“想起来了?”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这不是劫难,是磨练,天将降大任于我。”
“还有心情开玩笑,真可以。”
周六上午9点,我被推进手术室,因为要上心电监护仪,护士问医生说:
“插座在哪呐?”
我心里“咯噔”一下,插座在哪都不知道?!说明这个护士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手术室,医生呢?来过吗?看来,我今天让实习医生护士练手来了。麻醉医生给我麻醉后,五分钟过去了,我还是没反应,又补打了一针。我躺在手术床上,听到了电钻“吱吱”的钻孔声,也闻到了弥漫在手术室的焦糊味。不知怎的,忽然,医生护士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我吓了一跳,不会是接不上了吧?或者……
我紧张地问:“怎么了?什么情况?”
医生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你等一会儿,护士拿钉子去了”。
嗯?钉子还没有准备好就手术了?我的右胳膊挂在手术支架上,足足等了十多分钟,护士才把钉子拿来,医生说:
“国产的钉子,啊?”
我心想国产就国产吧,再拿进口的钉子,自费不说,还得等十分钟,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啊?此时此刻,我有了痛彻心扉的感悟,人,缺什么别缺钱,得什么别得病。
住院十多天后,我吊着右胳膊回到了陆军技术指挥学院。
刚进宿舍,房间里坐着一个穿陆军军装的人,好眼熟,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关长秋,还没有等我开口,他先大声说:
“哎哟,从前线刚下来啊?光荣负伤了?这还不立个二等功、一等功什么的?”
“长秋!你个死样,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惊喜极了。
“跟你一样,在陆军中青班。”
“太好了,这么巧!”
“我从空军技术指挥学院刚回来,昨天,我们队长说,大家体育活动要注意安全,海军有个叫王玉成的,打球把胳膊摔断了。我也吃不准,这个王玉成会不会是你,知道你今天出院,早就来等你,哎,还真的是你!缘分吧?”
“嗯,有缘,你在陆军那个部队?干什么职务!”
“建业省,陆军38军567团参谋长,进步比你慢。”关长秋回答。
“什么快慢,都一样!了不起啊,对涂基岛一线作战部队,前途不可限量!”
“别笑话我了!还没有吃晚饭吧?走,门口有个小店,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在校门口的小饭店里,关长秋点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一瓶红酒,说:
“你受伤刚回来,简单点,啊?不会说我小气吧?反正我点了你喜欢吃的红烧鲫鱼。”他费劲地开红酒的瓶盖。
“就咱俩的关系,你不全是废话吗?哎,弟妹是哪儿人?在哪儿工作?”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李杏枝啊,现在在湖州集美中学当校长了。”
“啊?李杏枝,高中时,上课吃江米条的美女李杏枝,我的天,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就装吧,装着不知道。”
“没有没有,真的不知道。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
“这谁和谁能在一起,那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当时李杏枝在县五七小学当老师,我回宝丰休假,接我表姐的小孩,在校门口碰到了李杏枝,后来就谈成了!”
“不错不错,婚缘天定,我还听说你和大队童会计的女儿童慧芳有一段故事!”我吃了一口鲫鱼,笑着说。
“这你都知道?肯定是王玉慧跟你说的?!”
“嗯。”
“是六仙姑出面做的媒,童会计他们家一直狗眼看人低,嫌弃我。我休了45天的假,天天给我父母干农活,他们以为我退伍了,就退亲。弄得我母亲在家哭了好几天,退婚后,我穿着干部服,故意在村里转了两天,他们家就后悔了,要是童慧芳对我好一点,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后来,她们母女俩到部队闹,有个屁用!什么年代了?婚姻自由,责任又不在我,对吧?”
“她们家最终还是去部队闹了?”
“去了!”
“在老家的时候,童会计对我说过,他家要到部队去告状,我还劝过他们。小时候,你的鬼主意就多!烧‘老狂子’的房子、开‘眯眼’家的冬瓜,都是你的主意。”
“那些坏事,你不也跟着干了吗?抓住我,也跑不了你!”
“那是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嫂子呐,是干什么的?”
“军人,在海龙舰队第一门诊部工作。”
“哎,从初中到高中,朱兰花对你不是有点意思吗?你们怎么没有谈?”
“你和童慧芳的情况不是最好的注释吗?”
“不对,人家朱兰花对你主动,是你在装傻!若即若离的。”
“我一直仰脸看她,家庭条件太悬殊了,真结婚了,她还不吃了我?”
“我听说,米晓鹏毕业后就追朱兰花,朱兰花不同意,后来,米晓鹏在宁国市开了一个什么商场,朱兰花才嫁了过去。”
“对,等有机会,我们回老家张罗张罗,搞一个小学同学聚会!”
我忽然想起朱兰花给我30元钱作为工资骗了我全家人,也想起她要给我母亲10元钱,让母亲给我做新衣服的事,还有她求人让我去南坪小学当老师的事,真的当上老师,我生活的轨迹肯定变了,但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你看看,我一说朱兰花,你就走神。你还是很在意她,对不?”
是在意,是歉意,还是失望,说不清楚。于是说:
“毕竟我们都是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我希望她过得很好,你不也是这么想吗?”
“嗯,其实朱兰花很聪明,心眼不坏,就是性格有点强势,跟你不是一路人,我就预感你们成不了!应该说,她现在嫁给米晓鹏也不错。”
“来,长秋,不说了,干杯,我回去还要和队里汇报一下,销假,我们下次再吹牛。”
“干杯……”
海军中青班和陆军中青班要举行一个高科技条件下诸军种联合登陆战役中理论问题的研讨。陆军技术指挥学院的孙少华教授说:
“现在,全军都在研究应急作战准备,对涂基岛作战,一个不可缺少的作战样式就是登陆作战,而现代条件下的登陆作战是诸军兵种联合作战中最复杂、最困难的样式。最早的登陆作战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470年古埃及,随着航海技术、武器装备、编制体制和作战理论等基本要素的发展,登陆作战理论也经历了从木船冷兵器、风帆炮舰、大炮巨舰到高技术下联合的变化,在发展中逐步形成了系统的登陆作战理论。渡海登陆作战理论的发展,是随着一场场惨烈的渡海登陆战役而发展和创新的。今天,我们从理论层面进行一下更深入地探讨,在对涂基岛作战中,我们应该采取哪一种登陆样式?”
陆军某团顾团长说:
“我认为,在对涂基岛作战中,实施空降垂直突击登陆,比较合适。这种方式,在渡海登陆作战中,从空中投送登陆力量,机动性强,速度快,几乎不受复杂海区自然条件的影响,可超越敌军在水际滩头设置的多种类、高密度、大纵深障碍物。
自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空降用于登陆作战后,以空降配合登陆即被视为一种重要和不可或缺的作战行动样式。如二战期间西西里岛和诺曼底登陆战役中,盟军曾组织过大规模的空降作战,尤其是诺曼底登陆战役,空降兵力达3个师,其规模之大,是迄今登陆史上所罕见的。所以,空降垂直突击,在渡海登陆作战中较之过去,使用范围更广、作用更大,应该成为对涂基岛渡海登陆作战的主角。”
关长秋发言说:“我想说一说超地平线突击登陆的问题,超地平线突击登陆是哈林军借鉴1983年入侵格林纳达的立体登陆经验,率先提出的一种登陆作战理论。其实质就是要依赖高技术登陆工具,快速输送登陆兵上岸。这种方式一方面使登陆部队基本不受水下障碍的限制,而且航速高,登陆突击编队可以把换乘区或泛水区设在远离海岸的地方,减少了敌方海岸火力对登陆运输舰船的威胁。
另一方面,由于使用的气垫登陆艇具有很好的两栖性,不但能在水面行驶还能直接上陆,把登陆兵连同武器车辆、物资一起投送至敌人防线的侧后,从而省掉了从滩头涉水登陆这一困难阶段,大大加快了突击上陆的速度。
特别强调的是,采取此种登陆方式,受岸滩地形和海域水文条件等的限制大大减少,增大了登陆方向和登陆地点的可变性以及达成登陆行动的突然性,实现了突击上陆的远距离和高速度。应该成为对涂基岛登陆作战的首选。”
我理了理思路,说:“刚才,两位陆军同学从理论层面上回答了我们对涂基岛登陆作战应该采取的方式,同学们应该注意到,从近年外军作战理论、训练演习中可以看出,部队一体化联合登陆理论已初见端倪。一体化联合登陆,可以提高登陆作战整体作战能力和快速反应能力,减少了抗登陆一方打击兵器的威胁。其实质是:组建高度合成的渡海登陆作战专门部队来独立遂行作战任务。这支部队要融陆、海、空作战能力于一体,登陆兵随专用舰船活动,直升机也随舰船配置,并有一定的对空、对海突击火力。这种精干合成的战斗力量,不仅可以避免使用各种不同类型的舰船和诸军兵种临时组合带来的一些弊端。在航渡、突击上陆等阶段,各登陆作战力量分散独立地进行,避免了敌方高技术武器一次打击就造成的较大伤亡局面。”
讨论持续了两节课,孙教授接着说:
“刚才,所有同学的发言都非常的好,都经过了认真地思考。渡海登陆作战经历了空间上由平面到立体,行动上由低速到高速,手段上由单一到多样的发展历程。随着新军事革命的迅猛发展,高新技术在登陆装备领域的广泛利用,大量新型登陆工具相继列装,未来登陆作战理论将在战争中将更加丰富完善。究竟哪一种登陆作战理论适合于哪一场战争,没有固定的答案。同学们毕业以后,要进一步的加强研究,并应用于实际训练,如果涂基海峡 爆发战争,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有所建树。”
研讨结束,下课了,关长秋问:
“王玉成,和你探讨一个细节性问题,如果在登陆战役中,我的兵力随你的舰艇航渡,指挥权在你还是我?”
“当然在我,海上航渡阶段的情况处置,你陆军懂什么?这还有什么存疑吗?”
“当然有疑问,航渡过程中,你海军相当于我陆军的司机,当然我让你靠哪儿,你就应该靠哪儿。”关长秋似乎是认真的。
“错!大错特错!!你知道潮汐吗?你知道晨光昏影吗?你知道登陆点选择的要素吗?你,你的部队就相当于我舰艇上的货,我想把你卸哪儿,就卸在哪儿!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好好好,不争,我们俩不争,真打仗的时候,我的兵力坚决不上你的舰艇!”
“你坐别人的舰艇,也要听海军指挥,你坐直升机垂直登陆,也要听空军或者海航的,有本事,你自己长翅膀,飞过涂基海峡呀!”
“不过真打仗的时候,还得靠我们这些军事干部,你这个当政委的就动动嘴皮子,动嘴能打胜仗吗?”关长秋挖苦我。
“典型的不讲政治,这么高职务的领导干部,没想到政治素养这么差!你是怎么当上参谋长的?打仗前,你不需要进行战前动员,不需要解决官兵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的问题?打仗的过程中,你不需要解决官兵畏战、怯战、厌战的心理?不需要开展杀敌立功活动,不需要调配使用干部……”
“你看看,还真急了!”
“我毕业以后就去你们团,先问问你们团政委有没有用?再给像你这样的人,好好地上一堂课,你司令部还得给我讲课费。”
“要钱?来来来,小时候,如果我把我哥的红五星帽徽卖给你,连本带利,算到现在,得多少钱?”
“哈哈哈,嗯,还真是。”我说。
“不和你闹了,说点正经的,有机会你去建业的湖州,给我们讲一讲新军事变革和海军战略问题,这也是我们首长机关的训练内容。好吧?”
“我也说正经的,我肯定去,而且肯定不要讲课费。”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哈哈。”
接下来的日子,不得已,我用一只左手把七万字的毕业论文修改了六遍,也算是精益求精、呕心沥血了,柳飞曾经替我向张林教授许下了“他不会让你失望的”诺言,我就要努力地去践行它。最终,我的论文被景和市军事学院和海军学术研究所的教授在盲审时评为优秀,也是我们班唯一一篇获“双优”的论文。
7月的景和市,斑斓而喧闹,校园里挺拔的梧桐突然有了成熟的气度。走在树荫下,偶尔飘落下的金黄色的树叶,在脚边“簌簌”作响,如同记忆的碎片随风而动。
快毕业了,机关宣传处华处长给我送行,我带上了陈军大队长和张琪政委,饭局定在香格里拉,酒是梦之蓝。我说:
“处长,档次整得挺高啊,这……是不是有点儿腐败了!”
“什么腐败?你们几个顺利毕业,档次不高点,哪行?再说了,我哪天去哥几个那儿,你们好意思在路边店请我?”
“我就好意思!我找个大排档,请你喝啤酒吃蛤喇。”我说。
“王玉成,你再这么说,处长真的不敢去了!”张琪说。
“你回去以后就是师职干部了,我让你去大排档,你都不会去,对不?来,祝贺你们毕业,并预祝你们前程似锦,干!”
几杯酒下肚,华处长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听说你们几个在学校整天就是做学术研讨、写毕业论文、搞战役演习,还真的准备打仗了?”
“那是,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好好利用,不研究怎么打仗,怎么对不起自己?今天过来的,可都是中青班的优秀学员。” 我接话。
“傻!大傻!!优秀学员回部队就一定是优秀干部吗?你们也不看看部队这几年是个什么情况?军事理论水平高顶个屁用啊,还靠这个。”处长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什么都靠钱开路吗?那没钱的怎么办?” 陈军问:
“没钱?捞啊,不捞哪有钱?”
“不是每一个位置都有钱捞的,有的位置上想捞还捞不着呢。”张琪笑着说。
处长嘿嘿一笑:“实在捞不着?那就学我,我从部队调到这里,就只给学院某首长送了块石头。”
“石头?”
“对,不瞒你们说,我确实没有钱,在部队,我要提升正团的话,行情是40万,我到哪偷去?后来我就想调到院校,离家近点,混几年,走人。为了调动,我在路边店买了块假石头,送给首长的时候,我就告诉他,这是鸡血石。”
“吹,你就吹吧,使劲儿吹!吹牛皮不犯死罪!假石头能骗过首长?给我们讲天方夜谭的故事?!” 我真的不信。
处长用筷子夹了一只虾,慢慢地剥皮,显得不屑与我争辩,吃完了那只虾,他才慢吞吞地说:
“你呀,高估他们了!你以为他们都懂石头?有的是附庸风雅而已,你还别不服气,我就凭这块假石头,把自己从一线部队调到这里,还把我的妹夫调到学院的卫生队,怎么样?你行吗?”
“……”我无语。
陈军说:“你……你这有点不地道,再怎么的,也不能骗首长?让别人怎么看你的人品?”
处长把菜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接着说:“人品?在官品不好的人手下干,还要什么人品?还有什么人品?你说我骗,我也不愿意啊,谁愿意当骗子?是吧?可我要生存啊,逼的。首长前年退休了,我帮他收拾办公室时,发现我送他的那块石头还在柜子里放着,我故意地说,首长,你把这块石头送给我呗,你们猜,首长说什么?他说,不行,那块石头很贵重,值十几万呢,是一个朋友特地送我的。听听,你们听听,他连那块石头是谁送的都忘了!所以,送真送假还有什么意义吗?其实我也是被逼上梁山,不送办不成事,送,我又没钱啊。”
我说:“处长啊,这事,全海军也只有你这个智商300的人才能干出来!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打住,打住啊,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别给我乱传,啊!传出去的话,我的脸就没有地方放了。你们哥几个别装清高,如果你们回部队,不靠送钱能提副师,我给你们10万,怎么样?敢不敢打赌?”
处长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几个人低着头,没有底气接话,默默地喝着闷酒。
我自己又喝了一口酒,小声说:
“处长,你这话是不是有点儿绝对?”
“绝对?什么绝对?我有个兄弟,非常优秀,可上级就是不用他,副团干了7年,前年送了40万,正团倒是调了,可他妈的是个副职,这到哪儿捞钱去?点背。还有个兄弟送礼35万,没有用,他提出转业,后来到首长家去要钱,说当时送了50万,首长真甩给他50万,骂了一句,滚。我那兄弟笑眯眯地滚了。”
“处长,你的故事编得很生动啊?像真的是!”陈军笑了。
“编故事?这就是规则,潜规则,不遵守潜规则你试试?”
处长酒后的话不像是醉话,倒像是酒后真言,也像是给我们讲一个个案例。看来,我在院校系统地学习两年后,已经变成一个不入群的另类、异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迷茫而胆怯起来。
那天晚上的酒喝到很晚很晚,到最后,我感到我的头很沉,我说过什么话,处长还说了什么话,我自己都忘了……
离开景和市,我和李友政委同行,李政委给我介绍送行的朋友,并说其中有一位曾经下放到宁国地区的林总,我眼前一亮,问道:
“林总,你当年下放到宁国地区哪一个县?”
“宝丰县。”
“那你认识下放到宝丰县的陈婉萍吗?女的!”
“当年一起下放的人有很多,记不清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找?”
“人海茫茫,大海捞针,怎么找?没戏的!”我有点失望。
“你为什么找她?”林总好奇。
“我当年的老师,我还差她一毛一分钱。”我笑着回答。
“一毛一分钱?什么故事?”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
“别泄气啊,有办法的,我可以通过省电视台找,现在媒体这么发达,找个人,是不难的。”
“顺其自然吧,我不想在电视台登广告,弄得太张扬。”
“好,有机会我帮你打听!”林总热情地说。
火车开了,我本来利利索索地离开景和市的,现在,却留下了一份牵挂,林总会帮我找到陈婉萍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