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荆天棘地(1)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摘录于《论语》)
  ——题记
  我带着全优的课程学习成绩、优秀硕士毕业论文和一只受伤未愈的胳膊,回到了海龙舰队报到。舰队干部处处长说:
  “你呀,毕业的时机不是很好!目前舰队政治机关没有相应空缺的政工位置,所属各支队也不愿意超配干部,你还是回驱逐舰八支队吧,那是你的老部队,人也熟悉,工作起来方便些。好吧?年底干部转业的时候,如果舰队机关有合适的位置,我们再考虑,你说呢?”
  处长就是处长,说话滴水不漏,我当然能听出那是托词,可我没得选择。
  回到支队后,已经是意料之中的物是人非了,支队常委班子中一大半的人,我已经不认识了。新来的赵政委仔细地看了我一眼说:
  “你就是王玉成?回来啦?!挺好!你可是支队政工干部中正儿八经的高学历干部,好好干!踏踏实实地干,啊?”
  “嗯,政委,我离开部队整整两年,我也想在工作中检验一下我的学习成果,以后,还请政委多多指导!”
  “你以后提升使用,我们这一级已经说了不算了,你好自为之。”
  “哪能呢,政委,再怎么说,支队党委是有推荐使用意见的,而且,很重要、很关键的!我懂!”
  “你这次在院校学习,应该是舒舒服服地过了两年,在使用的顺序上,在单位工作的同志恐怕要排在你前面的。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我的心“咯噔 ”一下。
  这是什么道理?按照政委的说法,我是去院校享福去了。我忽然有一种被如弃敝屣的感觉。想想自己当初不顾一切的脱离了工作,在景和市手胼足胝、潜心研究的日日夜夜,原来的自豪感立刻变成了一种负罪感。两年前,舰队干部处李处长在我任职和求学问题选择上的高深莫测的一笑,闭眼摇头叹息的情景,立刻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似乎有点读懂了当年李处长的心情了。
  我被超配为支队政治部副主任,分管宣传和保卫工作,我也只能是偃鼠饮河了!
  8月份,东平省军民共建平安东平的表彰会在中泰市举行,支队被评为军民共建平安东平的先进单位,我和保卫科田科长参会。
  在会场主席台就坐的唯一一位军方少将、海龙舰队吕副政委,却一直打着瞌睡,特别的扎眼,和整个会场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地方领导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地坐着,聚精会神地记着什么。会场上还有陆军、空军的领导干部,人家会怎么想呢?
  也许,首长是病了,不舒服。我这样想着。
  下午,主办方安排与会人员到眉山参观。眉山位于中泰市的中部,主峰大王顶海拔有1800多米,为群山之首。眉山山势叠嶂,形体厚重,在苍松、巨石、云雾的烘托下,雄浑中兼有明丽,静穆中透着神奇。在眉山极顶南端,有一座规模宏大、布局完整的古宫建筑群,那就是被誉为道教圣地的红霞寺,中泰市委张书记说,这里的主持算卦很准,军地很多领导都来过这里预测过官运,并鼓动我们舰队吕副政委也去算一卦,首长半推半就的进到里屋,卦象如何,不得而知。
  到了唯我独尊的景观石群,再有几十米远就到大王顶了。我想体验一下古人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受,于是加快步伐就往上走,保卫科科长一把拖住我,小声而紧张地提醒说:
  “别上去了!”
  “怎么啦?”
  “你看看一起来的有上去的吗?”
  我环顾四周,倒也是,一起来的人都不见了,就好奇地问:
  “人呢?为什么?”
  科长神秘地说:“到顶后就到顶了,仕途就到顶了……”
  这是什么学问?我有点好笑,并抬头看看大王顶上的人,心想,难道他们都是平民百姓,不怕仕途风险?
  “没那么玄乎吧?”我还是要往上走。
  科长死死拽住我不放手,说:“你今年正团六年多了,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其实,科长今年是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他笃信不疑,我也信一次吧,不过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我扭头又看了一眼大王顶,有点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回到宾馆吃过晚饭后,首长的秘书让我和科长着便服陪吕副政委散步,科长有点为难,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了模糊的光影,雨并没有下透,乌云压得低低的,给人的感觉还是很闷。街上行人稀少,偶尔传来卖瓜人的几声吆喝。
  副政委边走边问我:“王玉成,正团几年了?”
  “6年多了,首长。”
  “嗯,放心吧,中青班培养出来的人肯定是要用的,都是海军优秀干部的代表啊,你还有护卫舰、驱逐舰的主官经历,很好。但自己要用心地走好每一步,凡事要多用脑子,灵活点,啊?”
  “是,请首长以后多多关心。”
  “好,好的,如果舰队研究你,常委会上,我会帮忙的。不过,优秀的干部有很多,使用干部的时候,还要看那个岗位适合哪一种类型的干部,沉稳型、灵活型、开拓型、实干型等等,那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有些岗位,其实还就需要那种八面玲珑的干部,对吧?”
  “嗯……”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比如说,后勤、装备部门的有些领导岗位,你不会要钱,不会花钱,不会喝酒,不会来事,还真不行!有的人当领导,就是一潭死水,有的人当领导,这水,就很活泛!左右逢源,对吧?政工干部也一样,作为单位领导,党委书记,脑子不灵光,不知道怎么用人,干部队伍就会死气沉沉!单位就没有朝气蓬勃的局面,很可怕的!”
  “嗯。”我继续思考着首长这段话的含义,首长忽然拐进了一个奇石市场。
  这下,我也为难了,进退维谷,总不能突然说自己肚子疼吧。田科长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说,我让你别陪吧!事已至此,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在一家奇石馆,有一块石头标价10万,吕副政委反复地观赏。馆里的老板一看阵势,点头哈腰地说:
  “老总真是好眼力啊,这是一块眉山五彩石,它纹理清晰、图案逼真、基调沉稳浑厚,五彩石是眉山石中最精贵的,这血红色又是五彩石中的极品,您要是把它放在府上,一可镇宅,二可保官运,三可保财源广进。”
  “这块石头的图案倒是挺别致,古朴、凝重,就是半渗透的纹理多了一点,影响了整个画面感。要是……”首长慢悠悠地说。
  “老总,你是内行啊!绝对内行!不过,你看看这里的石筋,你用手摸一下,是不是有浮雕感,它和这里的半渗透纹理起到了前后呼应的作用,使画面有了立体的纵深,这和国画的表现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这是纯天然的手法,这叫鬼斧神工!”老板说得天花乱坠。
  “是不错,我真是想要,你便宜点吧。”
  “我卖这么多年的东西了,这哪一块石头属于哪一个人,是讲缘分的!我也想成人之美,但低于八万,我们就免谈。”老板油嘴滑舌。
  “好的,买了!”副政委说完,睥睨我们一眼,就走了,秘书也走了。
  买了?谁买?科长看着我,我看着科长,我俩比在火上烤还难受。我从来没有带银行卡的习惯,现金不可能带这么多,看着那块丑陋的石头,8万元,凭什么8万元,八百元都不值。
  科长小声嘀咕:“走,别理他,挖坑给我们跳,装傻吧。”我俩也抬步就走。
  看我们一行四人都走,老板急了:“哎,要不要啊,诚心要的话,七万八。”
  我和科长装着什么也没听懂,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和首长隔着十米的距离,像木偶一样机械地挪着步子,回来了。
  就寝前,吕副政委那句“好,买了”的话始终在我耳畔响着,我感觉那就是说给我听的,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他也在考察我的脑子灵不灵光。怎么办?兜里的钱,不够;借钱,在中泰不认识人;寄钱,又来不及,真让我愁肠百结。夜里,我一直做着梦,梦见我掉进坑里了,却在坑底发现一个包,包里有10万元钱,可我无法从坑里爬上来,想用手机求救,可手机的操作系统坏了……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一直纠结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遇见吕副政委,很尴尬地敬礼,首长脸拉得老长,连礼都没有回,留下了我一个人在晨风中凌乱。
  在返回银月市的火车上,我还在想着那块像喝了血一样的石头和首长那张拉得老长的脸,思考着过几天能不能再去一趟中泰市,把那块石头买了。田科长见我闷闷不乐,就笑话我:
  “怎么?还在想昨天的石头?我斗胆帮你分析分析啊,你看对不对?今年,就是支队范围内空出副师的位置来,他是不会帮你的,他的外甥张群正团时间虽然比你晚,但你还是争不过他,为什么?因为那是亲外甥哪!舰队范围内空出位置,那是两个主官说了算,他也帮不了你多大的忙。昨天,你就是把那块石头买了,也就是联络联络感情而已,你真想砸钱,至少50万,你要砸50万,还不如直接砸给舰队主官。你说呢?”
  经田科长这么一分析,我心里好像敞亮了许多。
  昨天一宿没睡好,我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椅背上想迷糊一会儿。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不常联系的大学同学陆纯子。他现在春明市水警区807大队任大队长,十九年前,在春明市水警区报到时,他让我们都回家,他自己抢着去报到的情景,想起来历历在目。
  纯子在电话里几乎是喊:“玉……玉成,我纯子!在哪呢?”
  “火车上,正赶回银月市。”
  “火车?出差啊?”
  “嗯!”
  “风尘仆仆,日理万机啊!你怎么样?今年有没有位置啊?”
  “有位置有啥用,有位置也不是我的呀。”
  “也是,别人都说苦干实干加巧干,咱俩一个德行,就会苦干实干,不会巧干,这年头,不会巧干不行啊。不会巧干,死路一条!!王玉成,我向你打听个事,舰队吕副政委的家,在市南区的哪个路?”
  “我操,准备出击啊?怎么?想巧干一下?好像听说在大观路8号,4号楼501。”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背水一战,不战则死,兄弟,我今年最后一次机会了,死马当活马医呗,成不成,安慰一下自己。”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舰队两个主官呢?找副职,有多少胜算?”
  “我倒是想找主官啊,一不认识,二没有借口,我和吕副政委是老乡。他母亲和我二姨妈是一个村子的。”
  “嗯,确实,纯老乡,不过,老乡有什么用,不熟悉的人是进不了门的。”我提醒说。
  “还有用钱开不了的路?给家属、孩子一点开门费啊!比我还落伍,你真没救了。”
  “开门费,小费?”
  “对,2万起步。”
  “你从哪得来的道道?懂挺多,混得挺明白啊!”
  “这,你就别管了,周末,我到银月市找你喝酒啊,”
  “你这个喝酒的幌子怎么让我一点不舒服!”
  “咱俩是同学,计较啥?”
  放下电话,我的心血随着火车“哐当哐当”的节奏,一阵一阵的来潮,连外地的陆纯子都要到银月市活动,我该怎么去做?
  这几天,支队机关的人小声地快速地传播着一个小道消息,舰队b3支队484潜艇在遂行远航任务中,在舰队某训练海区触礁沉没,造成全艇六十名官兵全部遇难,具体的原因不详。我忽然想起484潜艇艇长好像是我同学胡景,心一沉,就拨通了潜艇b3支队干部科科长的电话,问:
  “科长,我想问你一个事,支队484潜艇艇长是胡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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