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荆天棘地(3)
“行吧,吕副政委就喜欢你这样脑子灵光的人,读大学的时候,就觉得你蔫了吧唧的,我还真小瞧你了。环境真能改变一个人,不服不行,你这大脑小脑现在都很发达,我望尘莫及,得向你学习。”
“玉成,看你这话说的,这不都是逼的嘛!你说现在把我们逼到什么份上了,我毕业就到瘦驴岛,从部门长干起,副长、艇长、大队参谋长、大队长,近20年的时间,家都顾不上,整天就是训法战法,整天就是研究应急作战,可偏偏像你我这一类人,不用,都用那些送钱的、有关系的,把我们逼到死亡的边缘上,你明年也快到线了吧?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没路走,这个部队还能打仗吗?”
“个别大首长都不关心打仗,你我这些小人物关心有什么用?吃地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过了吧?”
“不过,一点都不过!你我就是干这一行的,想不操这个心都不行吧?真打仗,玩命的,可就是你我这一类人!你在主战部队,我可在最前线呐!整个海龙舰队,没有比我更前沿的兵力了吧?”
“理是这个理,可现在有多少人关注你我这一类人呢?”
“嗯……也是啊!你说得有道理。在吕副政委的家里,他也不怎么避讳我,我看见他有一间屋里全是名贵石头、玉器、字画……我的妈呀,真是琳琅满目,开眼了。别的我不认识,墙上有一幅彩墨黄山图,是刘海粟的作品,前几年,在香港的拍卖价是300多万;还有一件彩色祥云莲花观音,价位大概在3000万元。你说,他们成天把玩这些东西,还有精力干别的吗?昨天,我就在想,我们成天研究打仗,抓基层建设,值不值得?”
“你好好干,等你干到大首长级别,你就明白了!”
“操,还大首长,调个副师,转业到春明市,弄个副局长干干,就算祖坟冒青烟了!你咧,你也得走动走动,干等,不行啊!”
“我倒是想走动,一没有勇气借钱,二有了钱也不知道怎么送!”
“怎么送都行,哪有不要钱的?除非你送少了,你如果送三五万,连我都不会要!起码得有我这个数吧!”
“我想啊,不是每个大首长都是和你认识的那个首长一样,肯定还有一身正气的……不收钱的……”
“我这命是碰不到了,但愿你能碰到吧!”
“好吧,不和你吹牛了,找个地方,尝尝我们这儿新鲜地道的海货吧!不能和你比啊,到我这儿,海参只能吃一只,多了,我请不起!”
“行,就等你这句话呐!”
那天,陆纯子特兴奋,特豪爽,我找了几个科长陪他,他喝了很多的酒。
年初,我任正团已经七年了,舰队这批调整使用的干部中仍然没有我,范海当上了舰队宣传处处长,陆纯子任春明市水警区参谋长,同学的进步,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支队政治部韩主任反复地做我的工作,说:
“玉成啊,别急!你年龄还没有到线,要经得起挫折,不要气馁,还是有机会的,好好干,风雨过后总会有阳光……”
“主任,我这人不合群,没有路走了。”
“如果你自己打败了自己,那就真的没救了,要总结经验,别怪我给你点歪步,干工作当然要放在第一,你的能力水平也没有问题,但该花的钱,可能还要花一点,来机关也好几年了,你那个脑子啊,也要转转弯!”主任继续开导我。
“……”
连主任都这么说,看来,我真的只有像陆纯子那样的一条路可走了!我的内心焦虑而狂躁。
一周后,支队政委对我说:
“王副主任,近期交给你的几件大事干得很漂亮,嗯,影响也不错,虽然这一批使用的干部中没有你,但要稳住神,啊?你也别听别人说用人的风气怎么怎么的不好,那都是道听途说,瞎叨叨,沉住气!啊?你看见谁给哪个首长送钱了?”
“那倒是没有!就是听说!”
“就是啊,你要相信上级的党委和首长。就是有,也是极个别的现象,不代表主流!”
“谢谢政委关心点拨!我一定好好干!”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乱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上午,我意外地接到海苏省电视台一个记者的电话,她问我:
“王玉成吗?我是省台《人间真情》栏目组的记者程慧,听说你最近在找你30年前的小学老师?”
“对,你们能帮我吗?”
“你给我提供提供线索吧,越详细越好。”
“她是60年代下放到我老家宝丰县的,70年代初回到景和市的,她有一个最鲜明的特征是一笑就露出两个虎牙……”
接着,我回忆了她怎么教我写作文、怎么给我们过红小兵主题队日、朱兰花欺负我的时候她怎么做工作、怎么给我缝补棉衣……
程慧电话采访了我40多分钟,后来,又采访了两次近30分钟。教师节前夕,程慧来电话,让我去省台做一期节目,我问:
“陈老师找到了吗?”
“找的过程,你不觉得更有意义吗?过来吧,不用你花一分钱,所有经费,由蒂花之秀赞助。”程慧不透露任何情况。
我犹豫片刻,决定还是请假,去一趟景和市。
到了电视台,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和记者说的我小时候的故事,他们找演员已经拍成了视频。电视台另派一队人马,去了宝丰县找我当年的校长、大队支书、生产队长……和现场同步互动,我在现场和观众讲述我为什么要找老师,并播放已经拍摄的视频故事,分3条线平行呈现给观众。
节目进行到最后,主持人问我:
“如果你现在在街上和你当年的老师擦肩而过,你能认出你的老师吗?”
“不能。”
“如果我告诉你,你要找的老师就坐在观众席上,你会认出来吗?”
“……”
我想,如果老师在观众席上,我们眼神一对视,肯定认出来,我并不知道导演让陈老师不能给我任何暗示,我眼睛扫了一圈,没有任何人以眼神给我回应,我有点着急,生怕认错人,伤老师的心。最后,终于有人笑了,我从虎牙认出了陈老师。
晚上我安排吃饭,林总、程慧参加,我提起买红领巾欠老师的一毛一分钱的事,陈老师笑了。但老师最关心的还是我的成长进步情况。我说:
“老师,我给你丢人了,我正团七年多了,不太适应目前部队的潜规则,估计,下一步,我要离开部队了!”
“玉成,你能从宝丰县的农村走出来,在部队这么多年,已经走上了团一级领导岗位,很了不起了!小时候,你聪明,记忆力好,模仿能力强,学习的效率高,肯帮助别人等,我就知道你将来会有出息的,让你当了红小兵中队长,严格意义上来讲,你当干部应当从那时算起,是吧?”老师笑着说。
“是的,感谢老师的教导和培养,你当年说,农村的孩子,好好读书才是唯一出路,这句话,已经浸入到我骨子里了,一直影响着我。”
说完,我端起红酒敬了老师一杯。老师接着说:
“我有个亲戚也在部队工作,知道部队目前存在的一些情况,我认为,家风需要正,民风需要淳,社风需要公,而军队的风气更需要纯洁,如果一个军队整天乌七八糟的,那这个国家就没有希望了。你也别看部队有些人靠拉关系、走门子、送钱送物,获得一时的进步,但是,那样的路,是走不远的,走不长的。我就敢肯定的这么说!”
“谢谢老师指点,我一定铭记在心。”
“王副主任,部队目前买官卖官的现象很普遍吗?”程慧好奇地问。
“有些单位的职务提升已经明码标价了吧?我听说,提升个正团要30万,副师,要50万?”林总也问。
“没有,个别现象,老师不是说了嘛,这些人是走不远的,有秋后算账的那一天!”我回答。
军地有别,我不能让程慧、林总知道部队内部太多的东西,就给程慧夹了一块鳜鱼,转移话题说:
“程大记者,你从哪儿找的演员,比我小时候漂亮多了,演朱兰花的那个小女孩演得太霸气了,哈哈。”
“那个情景剧拍了一个礼拜呐!以后你跟老师再回忆回忆,我看可以拍个电影,片名叫《纯真少年》,嘻嘻。”
“好啊,我投资,赚了钱,大家一起发财!”林总永远有做生意的头脑。
“朱兰花后来嫁到哪儿去了?”老师问。
“朱兰花还是那么有个性,把自己嫁得很远,宁国市,成了富婆!等我张罗,有机会我们一起来看老师。”
“好的,真的挺想你们的。”老师说。
晚饭结束后,老师那句“靠拉关系、走门子只能获得一时的进步,那条路,是走不远的,走不长的”话,让我思考了许久。
快春节了,秦波张罗在银月市工作的同学在老船夫酒店聚会,同学在一起不设防、不掩饰,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大家都显得特能侃。
何洋从景和市调到银月市3个多月了,他今夭很兴奋,说:“王玉成,听说你今年又没戏了,不是做哥的说你,你呀,什么都不缺,能力、学历、经历都有了,没用的,你就是缺走动,知道吗?我听说今年副师行情已涨到60万了。”
褚成青皱着眉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紧不慢地说:“这年头要想混,要不进圈子,要不有背景,现在都用“三爷”干部:少爷、姑爷、师爷,你要是上级首长的姑爷,还用愁吗?不是“三爷”干部,你就要用钱去砸门。妈的,我们这些平民子弟,没有路走了!自古都一个x样!你说像我们这样拿出60万,不逼着我们贪污吗?”
“那你就贪点呗,你那驱逐舰上那么多经费,留着干什么?有条件不用,不会用!怪谁?”何洋说。
“单位的钱,划拉到自己的口袋里,良心上过得去吗?”
“良心值多少钱?良心能让你提升吗?没用的,兄弟,醒醒吧!现在,还有多少人像你那么想?!有吗?”
“东北虎”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次喝得满脸通红,抢着说:“有句话,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异地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是谁总结的,太对了!他妈的,我就不明白了,有的领导在会上、在文件上总是装模作样的强调:不要跑官要官,不准跑官要官。关我们下面人什么事?你让跑官的人不得官,你让跑官的人受处分,自然就没人跑了嘛?根子还是通在上面。不是吗?都他妈的两面人,台上一副嘴脸,台下一副嘴脸,恶心!太恶心了!”
何洋接过话题说:“处分!?处分谁?天下都不打送礼的人,要是有人给我送钱,老子也照收不误,对吧?哎,听说了吧,红岗基地程伟为了能当上处长,给首长送了70万,可是这批也没有使用,没有争过别人,也就是说,还有送得比他多的。这几天他喝完酒就哭,喝完酒就闹。”
我吃惊地问:“送给谁了?找他再要回来啊,收礼不办事,还不退钱?太黑了吧!黑社会啊?”
何洋一拍桌子,面前的酒杯差点儿倒了,大声说:“要?敢要吗?70万哪来的,你敢要,首长就敢查你。”
我忽然想起陆纯子送礼的事,就说:
“也是,凭工资是攒不到70万的,可万一他是和别人借的呢?”
“借?鬼才信!”何洋说。
我低着头,不敢说陆纯子的事。
秦波说:“这年头,收完礼,能把事办了的,是好领导。怕就怕,收礼不办事的。”
阿华从桌上拿了一根黄瓜,狠狠地咬了一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悠悠地说:“操,哥们春节前去看一个首长,买了一块玉,值十多万,约好了晚上8点去他家。首长家在四楼,他奶奶的,就是这么巧,我刚爬到三楼,三楼的首长全家准备外出,一开门和我撞了个正着,还问我干什么,我只好牙打掉了往肚里咽,说,首长,我是专门来看你的。然后带着礼品就到了三楼,只敢坐两分钟就跑,为什么?四楼的人还等着我呢!而此时我两手空空,我才知道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那就是我。我开着车满银月市的跑,终于又买了一块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四楼首长家赶,你说,我这叫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