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独辟蹊径(1)
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已知也。(摘录于《论语》)
——题记
不知道海龙舰队政治部的毛主任是如何协调的,当年的冬天,我被调到景和市海军技术指挥学院。
报到前,我决定回一趟老家,人还没有到宝丰,王玉慧的电话就到了:
“喂,哥啊,要回宝丰啊?”
“对呀,你消息很灵通嘛!”
“我听大妈说的,你怎么也不提前来个电话?我好接你啊!”
“接我?买车了?成富婆了?”
“什么呀,说什么呐!买个车就成富婆了?现在,有几个没车的?”
“我就没有!”
“你没有?你那是不需要!别拽了啊,拽什么拽?哎,几点到宝丰?我接你,晚上洪晓伟请客!”
“洪晓伟?他怎么会在宝丰?”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洪晓伟,苏海天行健有限集团公司总经理,在宝丰搞房地产了。”
“啊?他不在赤尾搞餐饮吗?怎么到宝丰搞房地产了?”
“是的呀,他转行在宝丰碧桂花苑搞了一期和二期工程,很成功,房子卖得红红火火的,现在在我们邻县又投资了5个亿,不得了了,钱多的都不知道怎么花!正儿八经的大老板,哥,今天可要狠狠地宰他!啊?”
“嗯!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来有能耐了!上小学的时候,鼻涕还经常拖过嘴,一喘气,就一串大泡泡,记不记得?”
“哈哈哈!记得记得!衣服的袖子经常擦鼻涕,脏的硬邦邦的!像个打铁的。”王玉慧笑了。
我五点到达宝丰城,王玉慧接了我就往洪晓伟的办公楼走。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小县城的人走路不守交通规则,想怎么走就怎么走,逼得王玉慧不停地按喇叭,车开得像扭秧歌。30多分钟后,车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办公楼前停了下来,门口的一辆宝马车特别显眼,王玉慧告诉我,那车是洪晓伟的。
洪晓伟的办公室在三楼,门口坐着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中长款羽绒服,长得挺标致,她礼貌地问:
“你好,请问你们找谁?”
“洪晓伟。”我说。
“找洪总?预约了吗?洪总这会儿不在,你们等一会儿再来吧!”
“等一会再来?你们洪总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让开!我就到他办公室等这个家伙!”
“哎……哎……哎呦喂……你这个人喽……”那女孩一口的宝丰话,看我说话挺横,没敢太阻拦。
我和王玉慧直接进入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很宽敞,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不知是哪个书法家写的“和气生财”的篆体字。一个衣柜、一个书柜,书柜里除了辞海、牛津英汉词典、中外文学名着等,还有包装精美的成套的《领导科学》,茶几上放着一套品茶的茶具,办公桌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洪晓伟穿着水兵服的10寸的彩色照片。那张照片,是我们在盘山海军后勤农场种水稻时,在玉楼照相馆照的。他照了一张以军舰为背景的,我照了一张以城市高楼为背景的。
我和王玉慧在沙发上坐定,突然,衣柜的门“吱”的一声开了,洪晓伟从里面一头闯了出来,我们彼此都吓了一跳,洪晓伟尴尬地笑着,说:
“呀哈,王玉成,到了,怎么不打个电话,有……有失远迎啊!”接着,他转过头对门口喊:
“小张,你是个死人啊,办公室里有人,就不知道通知我一声!”
“我……”
“哎,哎,不怪她,是我硬闯进来的!不过,你这个办公室设计得很特别呀!”
“就是就是,吓死我了,鬼鬼祟祟的,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是贼呢!衣柜里怎么还有一个门通另外一个房间?有什么作用?全宝丰县城就你能这么独具匠心!”王玉慧一脸狐疑。
洪晓伟的脸更红了,不做任何解释。又一次对门口喊:
“小张,你是痴还是呆啊?啊?还不进来端茶倒水!”
“来了,来了……”
小张急切地小碎步跑了过来,哆哆嗦嗦地给我们沏好了碧螺春,一句话也不说,面色愠怒地走了。高跟鞋的鞋跟着地的“咣咣”声很重,似乎在表达对我的不满。
“晓伟,你不是在春明市赤尾的山水大酒店吗?什么时候到宝丰搞起房地产了?” 我问。
“你呀,从来不关心我,整天就知道出海训练,研究对涂基岛作战,要我说啊,你们研究的那些个战略战术根本没用,收复涂基,根本不用打!”
“不用打?来,你来!你有什么绝招?”
“第一招,派10个人到高伟、上莲、涂南等县当县长,一年就把涂基吃垮!第二招,把全国的建筑垃圾、生活垃圾往涂基海峡倒,两年,涂基和大陆就连上了,还用打吗?”
“嗯,能耐大了,你应该当大领导”我说。
“你就说,管不管用吧?”
“管个屁用!一本正经地胡说!”王玉慧骂道。
“屁用也是用!就看你用不用!”
“你就贫吧,油嘴滑舌……小时候的德行一点不改……”王玉慧一边笑一边骂。
洪晓伟把头转过来,换了个话题:“玉成,我来宝丰三年了!你竟然不知道,太不够意思了吧?”
“那是那是!是我不好!这几年,瞎忙乎!我好长时间没有回宝丰了。你也不好,这么重要的变化,你也没有告诉我呀!”
“也是,刚到宝丰进入房地产领域,心里没底,我是带着一个赌徒的心理来的,所以,我没有主动的告知任何人,现在,我小有成功,再加上宝丰就这么个牛屁眼大的地方,放个屁,全城的人都能听见,我啊,不想让人知道都难了。”
“弟妹也跟着到宝丰了?”
“她呀,没有。赤尾的酒店要人打理,孩子上高中了,也要人!”
“你在宝丰铺这么大的摊子,哪来的资金?”
“资金嘛,银行有一小部分,大部分资金来自民间借贷!”
“民间借贷?有人投?有人敢投?”
“有啊!10万元,年息2万!怎么会没人投?我运转资金的5个亿,有近3个亿是民间的。”
“我还在晓伟这儿投了60万!”王玉慧对我说。
“你也投了?!”
我很清楚,洪晓伟这样操作资金是违规的,也是有巨大风险的。资金链一旦断裂,后果不堪设想!我正想着要不要劝王玉慧谨慎一点,拿回自己的钱,忽然,门口进来一个叼着烟、眯着眼、拎着包的中年人,喊:
“洪总,我想在你这儿存80万,这是我这几年养螃蟹赚的钱,放你这儿滚点利息!”他说话的嗓门特别的大,震得我耳朵都有点疼。
“你家是哪儿的?我不认识你呀!”晓伟问。
“你不用认识我,我认识你就行!”那个中年人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咧嘴就笑。
“老哥,你把钱放洪总这里,不怕出事啊?”我问。
“能出什么事?洪总是宝丰人,在宝丰又盖这么多房子,害怕他跑了不成?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时候能挣到钱?”
“……”
中年人把他的鸭舌帽往上抬了抬,斜眼看着我,爽快地吐着烟雾,好像在嘲笑我什么都不懂,净说外行话,还多管闲事。
“小张,领他去找会计。”晓伟喊。
那个中年人笑眯眯地跟小张走了。洪晓伟从衣柜里取出一条蓝色的领带,一边系一边得意地问我:
“看见了吗?这就是生意经,只要有高额的利息回报,资金就会源源不断的流进来,挡都挡不住!”
“行吧,建议你差不多就撤出来,我认为,你这种运作方式不太靠谱!”
“你呀,谈带兵打仗,你行,谈做生意,不是跟你吹,你还得跟我学习!”
“那是那是!”
“死能吹,一点也不谦虚!”王玉慧说。
“好,不说了,我今晚请你到金马湖水上漂酒家,鱼虾、螃蟹、甲鱼都是野生的,让你们尝尝湖鲜!”
“好的!走吧!口水都下来了!”我说。
我们下楼走向停车场,洪晓伟公司的两个副总已经等候多时,给洪晓伟开宝马车的司机,竟然是钟志全,让我很意外:
“哎哟!志全,真的是你!你不是在安哥拉搞建筑吗?”
“你好,王玉成,对!我在安哥拉8年,现在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还是回来混混吧!家里也需要有人照应!”
“十多年没有见了,你瘦了!”
“嗯,有点神经衰弱,胃又不好,晚上总睡不着觉!”
“那你是心事重!生个儿子压力大吧?晓伟,志全的条件差一些,你可要多照顾照顾志全!在宝丰给志全弄一套房子,成本价!”我说。
“放心吧,都是光屁股长大的哥们,大家一起发财!”
我们一行6人开着车直奔金马湖而去。
我在家只休息了2天,海军技术指挥学院就催我报到。第三天,在料峭的春寒中,我走进了这个熟悉的校园,去机关大楼报到。
学院干部处胡处长看了看我的行政关系,说:“我们政治部钟主任想和你谈谈。”
接着,处长把我领进了四楼钟主任的办公室。主任方脸浓眉,双目炯炯有神,头发梳得板板整整,军装笔挺。他一脸严肃地和我握了握手,说:
“王玉成,报到了?!坐。”
“嗯,谢谢首长。”
“你虽然来了,今天,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本来是不同意你来的,包括在学院常委会上,我也是持反对意见的。”
“……”我很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一脸迷茫地看着钟主任,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
“不是你人品差、能力弱,啊,我们考核的时候,领导对你的评价还是不错的。首届中青班的优秀学员,那个班,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的;政工干部的业务比武中,在海军拿过第一,也很不容易;在部队核心期刊上发表了20多篇政研文章;带出过基层建设先进单位,等等,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一直没有提升你?”
我略一思考,清了清嗓子,大胆地说:
“主任,我想过……但是想不通!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不去想!首长你肯定研究过我的简历,我就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能有今天,全靠党组织的悉心培养,所以,我一直怀有一颗感恩的心在工作,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用上级党组织给我的权力、用官兵的切身利益,来换取自己成长进步的筹码,我做不出来……不是说我的思想境界有多高,而是和我成长过程中的种种经历有关,让我改变我骨子里的东西,去适应、去迎合某些潜规则,我,做不到,如果做了,良心会煎熬到让我睡不着觉的!”
“嗯,能这么想,不容易。还能这么做,更不容易,正因为这样,海龙舰队才有好几个首长鼎力地推荐你,你还是很幸运的。只不过是,你来了,我把海军首长得罪了,因为海军首长想从海狮舰队调一个正团职政委过来。”
把海军首长的关系都得罪了?那海龙舰队的毛主任究竟动用的是什么关系呢?总部的?可我又不敢多问。
钟主任在和我第一次谈话时,没有任何隐瞒地表明自己当初的想法,足见他的真诚和无私,但我心里还是不太愉快。于是,我不冷不热地又冒了一句:
“主任,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会用我的成绩证明,你最终要我的决定是对的。”
主任愣了一下,看着我足足有3秒,略带微笑说:
“好,我等着,去政工系第三政工教研室报到,我看你如何破茧而出,华丽转身。”
我暗暗地憋着一股气,也憋着一股劲,昂了昂头,走出了主任的办公室。
到了三政工,我才搞明白,我想在院校立足,并不容易,需要在军事核心期刊上发表理论文章,需要出关于政治工作的专着,需要有理论研究课题,需要有获奖科研项目……而我现在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白纸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