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阿莫斯

  有人在哭。
  是谁?
  少女猛然睁开眼——
  熟悉的天花板,边上的木框印着华丽繁复的纹路。
  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少女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那股重量骤然减轻,随后便是急切的声音:
  “生!”
  是“死”。
  少女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从那场惨烈的战争中抽离,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抚上“死”的头,轻柔地安抚着它。
  环视房间,多云显然是在强打着精神,身体都快成一滩了,还是努力地蹭着少女的胳膊。
  再抬头,就看到靠在门边的『富人』。
  “看来我与小姐缘分不错,我刚来,小姐就醒了。”
  “死”猛地回头,对着『富人』那副嘴脸欲言又止。
  刚来时没错,只是这是他今晚第十二次来了。
  “......多久了?”
  『富人』状似思考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地拿出怀表看了一眼: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距离发现您晕倒,也就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少女重新转回视线,点了点头。
  在那边经历的数月,原来只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吗?
  不对。
  她真的经历了那些吗?
  还是说,那只是一场漫长的梦?
  少女看向自己的双手——
  原本应该布满伤口和新茧的手,此时白皙娇嫩,只有指尖上留有一些握笔留下的印痕。
  全身上下——除了脑袋——没有一处是疼痛的。
  唯一称得上伤痕的部分,是手肘处的一处淤青,是她晕倒时留下的,这很好猜。
  似乎所有的一切,除了她的记忆,都没有能佐证她确确实实经历了那一切的证据。
  『富人』不着痕迹地打了一个哈欠,背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小姐睡了那么久,应该是有精力应付一些基础检查的吧?”
  “楼下还有一个包间有吃的,有服务生在,凉了就让他们热一热。”
  “我去睡觉了,小姐晚安。”
  少女点点头,笑容清浅地说了一句“多谢”,便目送着『富人』离开。
  轻轻拍开“死”死死锢在腰上的手,“死”头摇得像拨浪鼓。
  才不要松手。
  之前,就是因为自己放手了,生才会晕在门口的。
  少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在边上看着我,好不好?”
  “死”重重点了一下头。
  看着一大群白大褂将少女围起,又是这样又是那样,“死”被一点点挤了出来,虽然不是滋味,但还是乖乖巧巧地坐在一边。
  “生”身上,有很久的味道。
  “死”在人群之外踌躇着,但是最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少女麻木着配合着检查,脑中混乱一片。
  地脉中庞大冗杂的信息在她睁眼那一刻全数涌了进来,叫她找不到头绪。
  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一直到少女坐在餐桌前,搅动着碗里的清汤,都还是没能回忆起来。
  “不合胃口?”
  『富人』推门而入,少女诧异地看了一眼还未全亮的天空。
  资本家,原来是在拿命换钱吗?
  “只是习惯早起。”
  『富人』自然地坐到了少女的对面,拿起了另一套未拆封的餐具:
  “您的检验报告一切正常,”『富人』动作优雅地舀起一勺清汤,“或许,另有隐情?”
  少女的动作一顿——
  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回到了过去。
  于是她只好说:
  “我不清楚,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富人』的眉头挑了一下:
  “内容呢?”
  少女搅动了半天的清汤终于入了口,少女咽下,轻轻清了一下嗓子:
  “阁下应该知道,梦中超过半数的内容都会在醒来后忘记。”
  “而且您的问题,有些越界了。”
  “是吗?”这个清汤大概不太合『富人』的口味,被他推到一边,“抱歉,只是有些担心小姐罢了。”
  是关心?还是别有用心?
  少女显然没有对资本家抱有充足的信任,也没什么心思掩饰嘴角流出的一抹嗤笑。
  『富人』无所谓地换了下一样菜品,道:
  “毕竟小姐表面上称我为‘阁下’,私底下都是喊我‘潘塔罗涅’的。”
  “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
  他怎么知道的。
  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
  名字?
  电光火石之间,少女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了这个关键点。
  名字——
  阿莫斯。
  想起那夜,少年听到她“名字”时若有所思的模样。
  想起对峙中,迭卡拉庇安无声的口型。
  想起迭卡拉庇安每一个低喃着这个名字的瞬间。
  这个名字,是真实存在的。
  “失陪。”
  少女极快地站了起来,一下没有控制好力度,撞得餐桌都有些震动。
  但是她没有时间管这时的礼节了,她甚至没有顾得上慢了半拍才跟着站起来的“死”,只边走边在脑海中寻找关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阿莫斯,阿莫斯......”
  脑中的信息仿佛在眼前投射出一片屏幕,阿莫斯之弓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与记忆中一般无二,虽然没有具体标明它的出处,但是在历史中,它的主人确实是一位参与了反抗的少女。
  但是,少女想要找的,并不是这个。
  “找到了。”
  “在蒙德古语(希伯来语)中,阿莫斯——”
  少女顿时失声。
  是“上帝保佑”的意思。
  什么意思?
  凌驾于魔神之上的,只有天空之上的王座。
  大概是当得起“上帝”这个身份的。
  所以。
  当祂为她拿定这个名字的时候——
  是什么心情?
  迭卡拉庇安常常嗤笑她肉体凡胎的弱小,暗讽她短暂脆弱的寿限。
  但是其实,当祂每一次低吟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在为她祈祷吗?
  分明是这样高傲的神明——
  为了她,在乞求天上的王座吗?
  所以。
  哪怕是在被她箭矢对准的那一刻,在祂注定要在她手下消亡的那一刻——
  祂都是在为她祈祷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祂分明能够反抗,分明能亲手杀了她,但是——
  祂最终在爱人面前选择束手就擒。
  祂在高塔上的回身,并不是为了斩杀她。
  而是想最后看一眼爱人那双,哪怕是充满恨意的眸。
  祂的性命早已在千风中被埋没,祂的爱意也许早已在奔流的历史中被抹去。
  现在谁也不知道,祂有没有在某一个时刻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发觉,那让人心软的力量,叫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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