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莫惹西城齐大郎

  齐夫子家平日阴沉沉的堂屋里,今夜的灯火,分外辉煌。
  马车上的男人坐在下首,对面,老两口的整张面孔都在放光。
  他,是他们齐家的骄傲。
  往上倒数四代,七十多年来,出的第一个举人。
  当年,豫州乡试第五名!
  他还不是个普通的举人。
  虽然崇祯朝两次春帷,都名落孙山,但在怀庆府,甚至豫州缙绅眼里,他,都是大大的名人。
  片言可以改生死,一字能够定输赢。
  “宁向东山斗虎狼,莫惹西城齐大郎”。
  他,就是齐夫子的独子,齐大郎——齐永康。
  他是河北道,和南直隶,都赫赫有名的讼师。
  这些年结交官府,包揽诉讼,挣下了不小的家私。
  否则,齐夫子一辈子穷酸,哪来的银子上下打点,临老经过大挑,选上了个修武县训导的实缺?
  此刻,听父亲说着高信之的琐事,他紧绷的面容,渐渐松弛下来。
  “果然,就是个草包罢了。”
  “但,这次事情做的如此漂亮,滴水不漏,必定是有高人指点。”
  “难道,是他舅舅请的人?”
  心里想着,口中漫不经心地道:“他既然如此惫懒,父亲何不将他黜退?”
  齐夫子大吃一惊,连忙摇头。
  “使不得使不得!”
  “儿啊,你可知道,前几天夜里,咱家出了一桩怪事?”
  齐永康目光一棱:“哦?和这高信之有关?”
  齐夫子捻着胡须,回想起那晚的事情,依旧心有余悸。
  嘴唇抖了抖:“这个——”
  “说有关,也有关,说无关也无关。”
  “那晚,你爷爷他老人家,回来啦……”
  手一抖,齐永康正要去夹菜的筷子将酒杯碰翻,酒水洒了满袖。
  “什么?这——”
  一家人站在院子里,等着老人去死的记忆,是每个人心里最大的愧疚,最深的伤疤。
  “唉——”
  齐夫子放下酒杯,长长叹了口气,将那天的事情娓娓道来。
  齐永康默默听着,捏着筷子的手指骨节苍白。
  不自觉地来回搓动,“哗哗”作响。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但却十分坚定。
  “武德星君?”
  “荒谬!我不信!这件事情,肯定有鬼……”
  齐夫子摇头苦笑:“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你爷爷说的那句话,我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要说有鬼,你爷爷,他,他不就是鬼吗?”
  齐永康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那,父亲,爷爷说他要走了之后,咳嗽声还在吗?”
  齐夫子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嗯”了一声。
  “还在呢,后半夜才消停的。”
  “或许,是你爷爷他舍不得走吧,他没见着你呀!”
  “说起来,他可是最疼你的……”
  齐永康听的后背发凉。
  连忙打断他:“父亲,我累了,你和母亲也早点歇着。”
  “不管有鬼没鬼,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一早,齐夫子走出房门,就看见儿子,正绕着小院溜圈。
  他疑惑地问:“儿啊,起这么早干啥?”
  “你这次回来,莫不是有啥事儿?”
  齐永康停下脚步,看着父亲:“没事。”
  “不过,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前年死了妻子,至今没有再娶。
  这次看上王家那姑娘,却又被高信之坏了好事,弄的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他从小是个不吃亏的性子,所以,也不想跟家里提这些事。
  领着满腹狐疑的齐夫子转到院墙外,在厨房后面停下。
  齐永康指着地上:“父亲你看,这里,这里都有脚印。”
  “事情过了三四天,已经看不大清楚。”
  “不过,你看这个……”
  他伸出右脚,大致比拟了一下。
  “这个脚印很大,比儿子的靴底,长出将近一寸。”
  他抬起头看着齐夫子:“父亲,你说那高信之身材高大,足有八尺二寸?”
  齐夫子蹲下来,皱着眉头仔细查看,半晌,也没看出啥来。
  他点了点头:“看着,倒有些像个脚印——”
  “嗯,没错,那小子长的人高马大的。”
  齐永康捏捏了眼角,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却又被他似乎不经意的动作掩盖了。
  他思忖片刻,淡淡地说:“父亲,咱们到厨房里看看。”
  “应该,还会有发现。”
  刨开柴草下的浮土,隔着一层布,一个竹笼露了出来。
  齐永康顿了顿,心里更添了几分把握。
  齐夫子大惊失色:“这是什么?”
  “这,哪来的这个……”
  齐永康没有抬头:“父亲,你确定,家里没见过这个?”
  齐夫子猛揪胡子:“当、当然了!”
  “咱家里,就没这个东西……”
  齐永康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从旁边拾起一根树枝,屏住呼吸,轻轻挑开那片破布。
  仔细看了看,又慢慢凑近鼻子。
  忽然,他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挥散眼前的尘土,齐永康将破布丢在一边。
  又用树枝,把土坑里的小竹笼挑起来。
  笼口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截干枯的草叶,搓成绳子的模样。
  翻来覆去地把竹笼查看了几遍,没发现其它东西。
  但,齐永康已经胸有成竹。
  他伸手在坑里拨了拨,几个小洞露了出来。
  “老鼠洞?这笼子,装老鼠的?”
  齐夫子失声叫道。
  齐永康摇了摇头,拍拍膝盖上的土,站起来。
  笑了笑说:“不是老鼠,是蟾蜍。”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用笼子装着蟾蜍,埋在地下。”
  “不过……”
  齐夫子脸色大变,尖声道:“蟾蜍?”
  “难道是蛊术?巫术?”
  “到底,谁跟咱家这么大仇?”
  “这,这是要……”
  有仇?
  跟他齐举人有仇的,那可多了去了。
  但谁吃饱了撑的,跑他父母家里干这个!
  真有能耐,还不早找上他齐大郎了。
  齐永康摆摆手,打断他。
  “父亲过虑了,虽然不知道那人在干什么,不过,估计跟那晚闹出的动静,脱不了关系。”
  他仰头看着房梁。
  曾经,他的爷爷就吊在那里,晃呀晃的,像条腊肉……
  他生前偶尔收到的学费,学生们送来的的束修——腊肉。
  他看看齐夫子,发现齐夫子也在看他,四目相对,都有些回避。
  十分默契地,谁都没提那个老人。
  齐永康问:“父亲,你说声音,是从房梁上传下来的?”
  齐夫子脸色变了变:“好、好像是吧。”
  齐永康默默点头,又问:“那,咳嗽声呢?”
  齐夫子皱着眉,看看屋顶,又看看地上,努力回想着。
  摇了摇头:“这个,唉呀——”
  “说不太清楚,好像——”
  齐永康已经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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