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2章 谁的记忆

  河边有个鱼篓,被随意地丢在岸边的石头上。
  篓口朝下,里面没有鱼,只有几片枯叶。
  易年走到鱼篓旁,弯腰将它捡起。
  鱼篓很轻,编织的纹路已经有些松散,但能看出做工很精细。
  \这是…\
  喃喃自语,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觅影走进院子,来到房门前。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内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光线。
  尘埃在光束中缓缓飘浮,像是被惊扰的精灵。
  一张木桌,三把椅子,一个简陋的灶台,还有角落里的一张木床,这就是全部的家具。
  觅影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里放着一盏油灯,灯芯已经烧尽,灯罩上积满了灰。
  伸手拂去灰尘,露出灯罩上刻着的细小纹路。
  那纹路很熟悉,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但又像是随手涂鸦。
  \易年,你来看这个…\
  她唤道。
  易年走进屋子,在看到油灯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是…\
  声音颤抖,\我的?\
  话未说完,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翻涌,一幕幕破碎的画面闪过。
  一个年轻人坐在桌前,就着油灯的光亮读书。
  黑衣人和白衣人在院子里争吵,年轻人笑着调解。
  河边,年轻人将一条小鱼放回水中,鱼篓空空如也…
  \啊!\
  易年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身。
  觅影连忙扶住他:
  \怎么了?\
  易年没有回答,眼睛死死盯着油灯,呼吸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觅影猛地回头,院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
  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
  \终于来了…\
  那人说着,声音很轻,却让觅影浑身一颤。
  易年缓缓抬头,在看到那人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荒…天…\
  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的瞬间,易口自己都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个名字。
  更不知道为何在看到门口那个身影时,心脏会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腔。
  下一刻,剧痛袭来。
  无数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脑海,易年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木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无数画面钻入脑海像是要把脑海冲破一般。
  那是,记忆…
  记忆的最初,是一棵参天神木。
  那棵树巨大无比,树干要十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
  在神木的根部,两道气息不断纠缠。
  一道漆黑如墨,一道纯净如雪。
  年轻的荒天。
  那时的他还不是荒天,只是一个游历西荒的普通修士。
  站在神木下,仰头望着这两道气息。
  \你们在做什么?\
  他好奇地问道。
  黑气与白气同时一顿,似乎没想到有人能看见它们。
  \你看得见我们?\
  黑气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当然…\
  年轻人咧嘴一笑,\你们打架的动静太大了,整棵树都在晃…\
  白气中传来一声轻哼:
  \我们不是在打架,是在争论。\
  \争论什么?\
  \生死之道…\
  黑气答道,\我认为万物终将归于死亡,浊气才是根本。\
  \荒谬!\
  白气反驳,\生命源于灵气,生生不息才是天道!\
  眼看两道气息又要打起来,年轻人突然插到中间:
  \等等!\
  张开双臂,硬生生隔开了即将碰撞的黑白二气。
  \你们这样吵下去,永远不会有结果…\
  年轻人笑道,\不如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真正的世界…\
  黑气与白气同时沉默。
  \走…?\
  白气迟疑道,\我们能离开神木?\
  \为什么不能?\
  年轻人反问,\你们又不是树的囚徒…\
  就这样,他带走了黑衣人与白衣人。
  那时他们还没有人形,只是两道懵懂的气息。
  记忆的画面飞速流转。
  三人走过荒漠绿洲,穿越古城废墟,见识了西荒最壮丽的景色,也目睹了最残酷的厮杀。
  黑衣人与白衣人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鱼为什么能在水里呼吸?\
  白衣人蹲在河边,盯着游动的鱼群。
  \因为它们有鳃…\
  荒天解释道。
  \那人为什么不能?\
  黑衣人反问。
  \这个…\
  荒天挠挠头,\大概是因为我们选择了不同的生存方式?\
  黑衣人不满意这个答案,伸手就要抓鱼验证,被荒天一把拦住:
  \别折腾它们了!\
  ……
  在另一段记忆中,他们目睹了两个部落的战争。
  鲜血染红沙土,残肢散落遍地。
  黑衣人与白衣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白衣人无法理解。
  \为了资源,为了仇恨,或者……什么都不为…\
  荒天叹息。
  可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战场中央,一个重伤的战士用最后力气护住了身下的孩童。
  \那他呢?\
  黑衣人指着那个战士,\他为什么要救那个孩子?他们甚至不是同一个部落的…\
  荒天看着战士渐渐冰冷的尸体,轻声道:
  \因为…人性中除了黑暗,还有光…\
  黑衣人与白衣人沉默了。
  记忆的碎片在易年脑海中再次翻涌,一段清晰的画面浮现。
  夕阳西下,黑衣人与白衣人盘坐在一块青石两侧,中间摆着一副残局。
  荒天倚在不远处的老树下,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懒洋洋地望着天边的晚霞。
  \救狼还是救羊?\
  白衣人突然开口,指尖的白子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
  黑衣人冷笑:
  \自然是救狼,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白衣人皱眉:\狼吃了羊,便是杀生…\
  \羊吃草,不也是杀生?\
  黑衣人反唇相讥,\难道草就不是生命?\
  白衣人语塞,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
  黑衣人步步紧逼,\狼吃羊为生,羊吃草为生,不过都是为了活着,你救羊,狼便要饿死,救狼,羊便成食物,这本就是天道循环,何来对错?\
  白衣人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声:
  \可看着羊被咬断喉咙,终究不忍…\
  黑衣人嗤笑:\伪善…\
  二人争执不下,同时转头看向荒天。
  \你怎么看?\
  荒天吐掉嘴里的草茎,慢悠悠坐起身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映出一双通透如琉璃的眼睛。
  \要我说啊…\
  他笑了笑,\本就没有对错…\
  黑衣人与白衣人同时皱眉。
  \没有对错?\
  白衣人不解,\总该有个道理…\
  荒天捡起一块石子,丢进不远处的小溪。
  \噗通\一声,水面泛起涟漪。
  \看…\
  他指着扩散的水纹,\你能说第一圈涟漪是对,第二圈是错吗?\
  黑衣人眯起眼:\你想说什么?\
  \狼吃羊,羊吃草,草汲水…\
  荒天伸了个懒腰,\本就是天地运转的规律,非要分出对错,不过是站在不同的位置看问题罢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
  \就像人族与妖族…\
  白衣人若有所思:\你是说…\
  \人族视妖族为祸患,妖族视人族为仇敌…\
  荒天负手而立,望着渐暗的天色。
  \可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生存的空间与资源,若有一天,这天地广袤到取之不尽,你们猜,还会有争斗吗?\
  黑衣人冷哼:
  \天真,欲望永无止境…\
  \所以啊…\
  荒天转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对错从来不在事情本身,而在看待事情的角度…\
  说着,指了指黑衣人与白衣人:
  \你们一个代表浊,一个代表灵,看似对立,实则同源,就像这棋盘…\
  说着,伸手拂过棋盘,黑白棋子突然悬浮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幅太极图。
  \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相生相克,才是平衡…\
  太极图缓缓旋转,洒下柔和的光晕。
  黑衣人与白衣人望着空中的图案,一时陷入沉思。
  白衣人喃喃道:
  \所以…我们争论的救狼还是救羊…\
  \本就是伪命题…\
  荒天接话,眼中带着看透一切的淡然,\真正的答案,是找到让狼不必吃羊也能生存的方法…\
  黑衣人突然大笑:
  \荒谬!那岂不是要改变天道?\
  荒天眨了眨眼:\谁说天道不可改?\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光掠过三人身影。
  那个瞬间,年轻的荒天眼中似有星辰流转。
  \若有一日,我能参透灵浊平衡的奥秘…\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铿锵,\或许就能创造一片,狼与羊共存的天地…\
  记忆的画面渐渐淡去。
  易年站在河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恍惚间竟分不清那究竟是自己的脸,还是记忆中荒天的容颜。
  \狼与羊…\
  他轻声呢喃,\人族与妖族…\
  水中的倒影忽然泛起涟漪,一圈圈荡开,就像当年荒天丢入溪中的石子激起的波纹。
  看着易年的神色变化,觅影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手臂上的飞剑落入手中,盯着院门口出现的那人,脸上满是谨慎。
  而易年,似乎还沉浸在记忆中。
  脸上的神色不停变化,像是在看谁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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