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让儿臣为您把脉瞧瞧,可好?

  顾怿虽是皇兄的人,但自春狩伊始,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江夏皇身边伴驾的。
  所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个中缘由并不难猜。
  顾怿沉默片刻,眼神一寸寸恢复先前的冷静,“德庆公主,好巧!”
  不得不承认,就在方才,发现闯进来的人是她的时候,他的心有一瞬间是跳的飞快的。
  这种异样的反应,在皇上属意他当驸马之后,总是时不时的出现。
  但她冷淡客套的态度,很快就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们之间,似乎连朋友都算不上。
  毕竟,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误会,不是说过去便能过去的。
  苏倾暖当然不知,就这么会儿功夫,顾怿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起伏起伏勾勒出了一座山。
  她环顾了下四周,见这偏殿并无甚特别,便懒得再同他虚与委蛇,直接了当的问,“你有进去的法子么?”
  主殿前后左右皆有大量侍卫把守,暗处更是有不少隐卫盯着,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既然顾怿很可能是遵了圣意守在这里的,那她懒得再另想法子。
  有捷径不走,她又不是闲得慌。
  闻言,顾怿出乎意料的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猜到了这一层。
  他的确身负皇命。
  就在昨夜,皇上忽然秘密宣召了他,然后给他指派了一个隐秘又艰巨的任务——
  留在宣德宫护驾。
  对于皇上能在众多臣子间选中他,他并不感到惊讶。
  毕竟自春狩以来,皇上就似乎特别信任于他。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忘了他其实是表兄的人,忘了他顾家人的身份?
  还是说,他故意表现出器重他,其实是想伺机给表兄下套,废除他太子的身份,好给苏文渊铺路?
  又或者说,他是在笼络他?
  包括让他当驸马,迎娶德庆公主,也是这个目的?
  圣意难猜,他不确定。
  其实就皇上忽然器重于他这件事,他也曾私下问过表兄。
  表兄的回答很官方: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尊君命,乃臣子天职。
  多年的默契,让他很快便领悟到了话里的意思。
  顺应时势,静观其变!
  于是,他留在了宣德宫。
  一夜无事!
  直到今早,外面的御林军忽然多了起来,不似护卫,倒更像是在包围。
  那一刻,他恍然明白,皇上怕是早就得到了消息。
  亦或者说,这本就是他谋略中的一部分。
  有人要趁着龙体未愈,篡权夺位。
  再联想到这两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他很快便猜到了对方是谁。
  不可一世的古贵妃,终于要带着她的一众走狗,走向黄泉之路。
  苏倾暖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顾怿反应,刚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的时候,便听他沉淡的嗓音平稳响起。
  少了些冷漠,多了两分凝重在里面,“你跟我来吧!”
  说完,他大步一迈,便犹自先往偏殿里面走去。
  苏倾暖不作怀疑,连忙跟上。
  进了内殿,顾怿走到一处花梨木镶边镂空架子旁,抬手随意拨弄了几下,一道隐藏在墙体中的暗门,便缓缓打开。
  阵仗虽然不小,但整个过程,却几乎没什么声音发出。
  自然也不会惊动外面守着的侍卫。
  待门完全打开,顾怿没做犹豫,又率先走了进去。
  走了一段,他方停下来,回头示意她,”走吧,里面是安全的。”
  他知道,她还不能完全信任于他。
  唯有以身示范,她才不会多想。
  顾怿当然不知道,他又一次冤枉了苏倾暖。
  除了私人恩怨,在大是大非上,她还真没怀疑过他的用心。
  只是眼见又是黑漆漆的暗道,苏倾暖忍不住小声吐槽了句,“怎么江夏人,没事都喜欢挖暗道玩?”
  皇宫已经够离谱,行宫竟也不能幸免。
  这防范心该是有多重?
  习武之人可于暗中视物,只是不如白日那么清楚罢了。
  所以她很轻易便看到了顾怿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以为看花了眼,连忙又好奇的看过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会笑?
  果然,是她看错了。
  漆黑的瞳孔一如既往的,只有淡漠孤冷。
  哪有什么笑意?
  一句没什么温度的话甩了过来,语气略显干硬。
  “那就要问你们云家了,皇上是你父皇,元鹤是你皇叔,这些暗道,都是他们没事挖的。”
  说完,他不由有些紧张。
  她会不会听不出来,他是在同她开玩笑?
  毕竟,他不善此道。
  苏倾暖无语的扫了他一眼,粉唇微抿,懒得再接话。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看见她的反应,顾怿肉眼可见的失望起来。
  果然,他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差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再无言。
  穿过长长的甬道,又连着拐了几个弯,便见前面已到了尽头。
  出口很小,且比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要高出许多。
  从下面往上看,仿佛像一口不深的井。
  光洁如玉的内壁,蚊子落上去怕是都要打滑。
  不过这点高度,难不倒会轻功的他们,不过一个飞跃罢了。
  顾怿率先跳出了井口,刚要回身唤她上来,苏倾暖已自觉站远了些,示意他先离开。
  没法子,上面的空间似乎并不大,无法容纳两个人。
  而她,并不想同他挤在一起。
  见状,顾怿也没再说什么,身形一转,便消失在了原地。
  苏倾暖这才身轻如燕的飞了上去。
  然后她便发现,她现在所处的位置,竟是在一个高大宽敞的衣柜里面。
  鼻端萦绕的,是沉香混合着淡淡的花梨木香味。
  衣柜的构造很精巧,分里外两层。
  两层中间由一道薄薄的木板相隔,外层掩饰性的挂了许多长袍衣衫,里层嵌入墙中,同暗道口连接,极为隐蔽。
  若是不知情的人,很难发现其内另有乾坤。
  她推开门,利落的跳了下去,并在落地之时,习惯使然,足尖稍稍一点,便滑离了原地。
  如此做的目的,自然是防止有人偷袭暗算。
  虽然在这里,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身后,厚重的衣柜门自动合上,掩去了一切痕迹。
  她抬起眼帘,刚要观察屋内的陈设,却猛不防,对上了一双浓黑深邃的眼睛。
  那是一双同她极为相似的凤眸,却多了几分威严锐利在里面。
  她很多次见过这双眼睛,但从未有一刻,觉得它是如此明亮精神。
  没有了那层灰蒙蒙的颓废遮挡,它好似黎明前天上最亮的宸星,波澜浩瀚宛如苍茫烟海。
  眼睛的主人,正斜靠在床榻,略显震惊的看着她。
  身上明黄的云纹团龙锦袍,昭示着他独一无二的尊贵显赫的身份。
  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顾怿果然坑她没商量,竟直接将她带到了江夏皇的寝宫。
  她站着的地方,离床榻不过数步之远。
  这还是她刚才滑行出去的距离。
  虽然暗道和他没关系,但他是不是应该提前知会她一声,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好吧,是她奢求了!
  凭他们之间的矛盾,顾怿能带她进来,她就已经拜谢神佛了。
  在和江夏皇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似乎应该先行礼。
  只是卡在喉咙里那声父皇,却忽然怎么也叫不出口。
  这是她第一次同他在私下里见面。
  在如此出乎意料的场景之下,除了带路的顾怿,没有别人。
  这里不似她想象中的惊险,相反的,甚至还透着些安静祥和。
  省去了演戏的步骤,她和他,似乎真的是尴尬到没什么话题可说。
  最后,还是顾怿良心回归,开口打破了僵局,“皇上,微臣在偏殿遇到了德庆公主,便做主将她带进来了。”
  一句话,让苏倾暖瞬间想起了外面的局势,以及自己闯进来的目的。
  她定了定神,立即大方的走上前去,向江夏皇行了礼,并进一步说明了缘由。
  “行宫外有些异动,父皇身上有伤,儿臣不放心,便想进来看看。”
  “刚好碰到顾国公,儿臣便恳求他,将儿臣带了进来。”
  虽然很大程度上,江夏皇不会怪罪她擅闯之罪,但她也不能让顾怿背锅。
  欠了人情总要还,而她,不想和顾怿有任何牵扯。
  只是江夏皇却似乎会错了意。
  他幽深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两圈,眸底隐隐有欣慰浮起。
  “咳——”
  他屈指放于唇边,掩去了即将翘起的唇角,“朕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阿暖不必担心。”
  抬手示意她起身后,他意有所指的看了顾怿一眼,嗓音温暖和煦,“你们二人能如此和谐相处,朕很高兴。”
  原本还担心阿暖不会接受顾怿,毕竟据听说,她和那个云顼牵扯颇多。
  而且云顼也来了江夏。
  但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云顼固然比顾怿优秀不少,但他以后是要做皇帝的,阿暖跟着他,免不了要受各种委屈。
  倒不如顾怿稳妥。
  放在他眼皮底下,最起码,顾家上下不敢给她气受。
  他不能让她走她母亲的老路。
  顾怿原本微微垂下的眸子,在听到这句话之时,忽而抬了起来,准确落在她的脸上。
  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苏倾暖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江夏皇是怎么看出她和顾怿之间的“和谐”来?
  况且,她和顾怿关系怎样,似乎同他也没什么干系吧?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立即撇清,“父皇误会了,儿臣同顾国公并不熟,更谈不上什么关系和谐,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免得他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她顺势占据了话题的主动,神情关切的问,“不知父皇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他身上那些伤,虽然有些触目惊心,但其实并不严重,否则,昨日他也不能撑那么久,为霍家洗刷冤屈。
  但蛊毒的事,他不提,她也不好主动说起,于是便打算以此作为切入点。
  顾怿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失望起来。
  原来,她真的是不想和他有一点瓜葛。
  也是,像她这样聪慧的女子,又怎么会不做权衡利弊?
  云顼带给她的好处,比他要多多了。
  除非,他能许她更大的利益,方有一丝胜算。
  听她如此关心自己的伤势,江夏皇心里愈发熨帖,唇边的笑容也更深了些,甚至几近讨好。
  “都是小伤,已经无碍,阿暖不必担心。”
  同时,他心里愈发愧疚。
  天知道,他有多贪恋这份承欢膝下的温情。
  只可惜,这样乖巧孝顺的女儿,他这样混账的父亲,不配拥有。
  “虽这样说,但毕竟是刀剑所伤,不能大意。”
  说着,苏倾暖径直走上前,帮他重新盖好已滑到腰腹部的锦被,然后顺势坐在了御塌前放着的杌子上。
  如蝶翅般浓密轻盈的睫羽抬起,她眸光清澈的看向江夏皇。
  “父皇,不若便让儿臣为您把脉瞧瞧,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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