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恩怨两消

  第139章 恩怨两消
  入夜,
  王府之中,灯火通明。
  主事大厅之中,王姥爷坐于首位,数年过去,他苍老了许多,不复当年矍铄,满头白发。
  而此刻,他有些疲惫的看着面前的余鸢,道,
  “余大家何必如此?我也活不了几年了,为何要如此心急,让猛儿继位?”
  王猛坐在末席之列,眼观鼻尖。
  其余十余位族老,安静的坐于两侧,沉默不语。
  一豆烛光摇曳,气氛十分压抑。
  余鸢脸色沉凝,
  “还望姥爷以王府为重,李清霖此人已成大势。他出自我王府,即是幸运,亦是灾祸。”
  “何以见得?”王姥爷问道。
  “幸,则是李清霖起步之武学,出自王府校场,打下了基础,勉强也算结下几分香火情。”
  “灾,则指他在王府为奴,曾受王府指挥与差遣,低三下四伺候人,万一他心生不虞,自觉这段经历给自己蒙羞,那……”
  堂前,
  大夫人贾氏,身着凤冠霞披,仪态富贵,坐于王姥爷身边。
  此刻闻言,勃然大怒,
  “那又如何!我贾家,可是有活着的仙人!”
  “他李清霖还敢报复我等?”
  余鸢语气幽幽道,
  “敢问夫人,那位年过一百四,眼老昏花,还是炼丹学徒,多年不曾归家的贾仙人,比之漓泉道人如何?
  而漓泉道人,比之李清霖师徒如何?”
  贾氏沉默了下去。
  在场众人心头大颤,却同样闭口不言。
  白日漓泉道人的尸首,死后余威不散,灵压迫人。
  就算是锁精关的武师,都无法贸然靠近。
  练气圆满的修仙者,可是堪比养神圆满之境!
  整座往丰县,也无这等人物!
  王姥爷闻言,如同被抽取了浑身的精气神,整个人朝后仰,瘫软在座位上。
  “既然如此……”
  王姥爷的声音有些虚弱、颤抖。
  “王家家主之位,今日起,便由猛儿继位吧。”
  “遵命!”
  堂下众人起身,弯腰行礼,有种长松一口气的感觉。
  王猛跪拜于王姥爷面前,面带悲色,眼角含泪。
  三推三让,自言年幼不明事理,在余鸢及一干族老的规劝下,才‘勉强’答应。
  片刻后。
  大堂内一干族老散去,开始准备家主变更事宜。
  王姥爷和贾氏也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
  王猛突然站起,走到余鸢面前,拱手道,
  “今日之事,多谢余伯!”
  刚刚发生的一切,莫说王姥爷了。
  就连他这个新家主本人,都没反应过来。
  余鸢前往弑仙,下午刚折返回府,便紧急召集王府各个枢纽关键人物,前来议事。
  他也未事前得到消息,此刻人都是懵的。
  余鸢扶起王猛,面容平静,
  “不知家主,下一步有何计策?”
  下一步?
  王猛闻言,思索片刻,道,
  “收拾残部,重新打通商路?”
  余鸢摇头。
  “培养亲信,广收武师,拨调资源?”王猛继续说道。
  余鸢不语。
  王猛若有所悟,迟疑道,
  “前往拜访李兄,恭贺他突破养神,世代交好?”
  余鸢既未点头,也未摇头,而是目光深邃道,
  “老家主年老多病,偶感风寒,以药石医之,却不料越发严重,病来如山倒,溘然长逝。”
  话音刚落。
  王猛脸色大变,身体僵硬了片刻,目光中快速掠过挣扎、犹豫、痛苦之色。
  “何至于此?”
  他语气艰难的说道。
  余鸢道,
  “王家上下共计万人,三百年基业,数十代人前仆后继,不知家主敢赌否?”
  良久之后。
  王猛闭上眼,再次睁眼后,目光只余坚定。
  “家父之病,刻不容缓,我立刻便让人去请郎中。”
  “赵逍明赵武师,劳苦功高,侍奉家父多年,忠诚赤胆,念家父之病,心忧成疾,想来也需要看一看郎中。”
  “三姨柳溶月那边,修缮祠堂,设立道斋,为长生兄长立丰碑。”
  “清霖兄乃我故交,他在王府时,结识的一干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说到这,王猛的目光看向了余鸢,
  “不知大娘那里……”
  余鸢非王家本宗,而是贾氏的外亲。
  余鸢闻言,似乎早已料到,眼底掠过一丝无奈,道,
  “幽居残院,独处余生吧……”
  翌日,王家举行家族继任仪式,呜鼓三通,祭拜祖祠。
  半月后,老家主伤寒加重,不治而亡,葬于祖陵。
  王猛为王家新主,上位后,优化王府佃佣待遇,统升俸禄,又开设了四座校场,推行‘束脩贷’,即初期无偿习武,若有所得再抽取束脩学资。
  其他大家族也纷纷引进束脩贷。
  一时之间,往丰县习武之风更盛。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是丈夫’等箴言,更是成了许多人的警句。
  ……
  午后,难得出了次灿金色的太阳,阳光笼罩于官道之上。
  两侧荒野中枝繁茂密的古树屹立着,将阳光切割搅碎,随意将不均匀的光影扔于道路之上。
  候浣花衣衫褴褛,赤足而走,嘴唇干燥皲裂,神情恍恍惚惚。
  浑身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半月前八门金锁阵被破后,他只觉满脑子都是漓泉道人的声音,在追着他授箓传经。
  他逃至荒野,涉过山涧,兜兜转转多日。
  脑海里的仙人声音渐消,这才朝往丰县而去。
  “他还在吗?”
  候浣花心底没由来的紧张。
  似乎下一刻,官道边就会跳出一个气质遗世,浑身有淡淡灵炁浮动的仙人身影。
  “他说不定已经渡劫成功,回归宗门了。”
  候浣花心中根本没想过,漓泉道人会身死道消,死于闻守非等人手中。
  在他看来,漓泉道人是如此的伟岸、如此的不可力敌。
  漓泉道人就如一座巍峨的山岳,彻底将他渺小在阴影之中。
  他越是默想,整个人的心神,都似乎被那个人吞噬进去。
  闻守非、余鸢等人,说不得已经命丧他手。
  “往丰县……”
  候浣花心中泛起几许悲凉。
  甲车泥龙奔驰而过。
  官道上马蹄衔铁声纷至沓来,烟尘滚滚。
  “快快快!五老清心斋招生了,我定要拜入闻大家门下!”
  “一门双养神,驭气一出,仙人喋血于城门之下,何等壮哉!”
  “没错!想那漓泉道人如此了不得,布下八门金锁阵,任全城武者入阵,到最后,还不是身首异处?”
  马匹之上,一位位武师的交谈声传来。
  “有传言,当日李清霖也曾现身,狙杀漓泉道人,可是真的?我不是听说他入狱了吗?”
  “应当不假,有百姓事后临摹出当日拦下妖道那人的长相,跟李清霖一般无二,人家似乎并不在意露出真容。”
  “嘶……那李清霖,才十八岁不到吧?就已是养神境界了?把他的天赋分给我点,我早就突破透骨境了!”
  “我倒是听说,他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是他修行的功法,乃直指养神第三个境界的神功秘籍!叫做什么五老清,什么铭来着……”
  此言一出,一众武师鞭子都快抽断了,
  马匹嘶鸣声直冲云霄。
  烟尘之中,候浣花的脸色忽明忽暗,憔悴的眼眸之中,满是不可思议,微微颤抖的手,透露着他心中的波涛汹涌。
  “怎么可能?”
  “不不不,不可能。”
  “他们是在骗我,是在骗我!”
  他踉踉跄跄向往丰县而去。
  在城门下,一片长势极为茂盛的植被前驻足良久。
  来往行人,依旧还在议论当日那场弑仙之事。
  平地升起飓风、一场灵雨笼罩半座城池……
  一段段描述,如同子弹贯入候浣花的心底。
  他忽而癫狂大笑,忽而痛哭流涕,两侧之人避讳的退让。
  “是他?真的是他?怎么能是他呢?!“
  候浣花喃喃自语。
  从天亮走到天黑,夜宿一间破屋之中。
  他如同一座泥塑,呆滞的坐立良久。
  他于八门金锁阵中,害死萧寒之事,只要事后调查,不难发现真相。
  甚至刨根之下,他被漓泉道人种下心魔的事,也会牵扯出来。
  仕途、武道之路,都彻底堵死。
  他抬头,用颤抖的目光,看向了那根桐油褪去的房梁。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饱含悲苦的声音响起。
  割布化白绫,他的身躯在空中悠悠荡荡。
  脸色逐渐变得红温、淤青。
  片刻后,他的双手猛地垂下。
  生机全无,全身肌肉松弛,甚至有尿液汩汩淌下。
  破屋之外,寒风呜呜而过,如同阴魂的悲泣。
  似乎在为候浣花叹息。
  突然,
  一道人影随着寒风吹入屋中。
  李清霖走进,抬头一看,便见候浣花那具冰冷的尸体。
  他目光深邃,依稀看到了当年,候浣花身穿藏青色蟒服,腰挎雁翎刀,脚踏云头履,设计引诱击杀鹿杖客的飒爽英姿。
  当时的他,只能抬头仰视候浣花,在他的气息下压得起不了身。
  此刻他也是仰视着候浣花,但局势逆转,为下者不再为下,为上者不再为上。
  此情此景,颇有种英雄迟暮的凄凉。
  李清霖叹了口气,飘然而去。
  半个时辰后。
  李清霖去而复还,又回到破屋。
  他抬头看着依旧挂于房梁上的尸体,暗暗点头,离开了此地。
  一个时辰后。
  李清霖趴在屋脊之上,目光穿过破瓦,死死凝视着候浣花的尸首。
  “真的死了?”
  李清霖回到破屋,手中气血化刀,斩出数道寒光,就要将候浣花彻底分尸。
  蓦然,
  候浣花睁开了眼睛,绝望大喊道,
  “李清霖,你为何赶尽杀绝?!”
  咔嚓!
  下一刻,李清霖跃起,将候浣花的脖子彻底扭断。
  气血一震,将其五脏六腑化作一滩肉泥。
  一线头发丝的伤痕,更是贯穿了候浣花的眉心。
  候浣花的眼睛猛地一震,继而迅速暗淡熄灭下去,那残留的惊恐凝结如实物。
  自此,候浣花彻底毙命。
  李清霖这才长叹一口气,目露萧瑟之色。
  “死了才好啊……”
  他又驻足停留片刻,身影才消失于破屋。
  “敬往事,随风去吧……”
  声音缥缈,被月色浸以岁月,最终消散不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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