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天高风云淡,只怕肯登攀1

  吕范的反应、以及其人对诸葛亮的提问,充分证明了1点:
  诸葛亮先拜访吕范之举,是何等的英明。
  对于此问,诸葛亮正色而答。
  “吕先生,实不相瞒,左将军不甘居于人下、而江东与岭南唇齿相依,是故,若卫将军顺流而下、直取江东,则左将军必将竭尽全力助吴侯抵抗卫将军!”
  诸葛亮语气真挚而恳切,且丝毫未遮掩刘备的野心。
  吕范能力虽远不及周瑜,却也绝非平庸之辈。
  这1点,实则同样是孙权重用吕范的1大原因。
  前文已提及,因救吴老夫人1事,吕范对孙策兄弟可谓恩重如山。
  因此孙策兄弟对吕范亦报以同宗之礼:“亲戚待之,每与升堂,饮宴于太妃(吴老夫人)前。”
  自此,吕范在东吴集团中获得了近乎“异姓宗室”般的显赫地位,以亲疏待遇而论,其人大约与周瑜相似。
  (孙)权母曰:“(周)公瑾议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1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指孙权)其兄事之!”
  摘自《江表传》
  客观评价,吕范的文武才略远不及周瑜,不过正因如此,他受到的猜忌亦远少于周瑜。
  结合吕范对孙氏兄弟的恩情,以及其人与孙权的私交,特别是吕范也并非凡俗之辈等因素综合考虑,孙权重用吕范便不足为奇。
  1言蔽之,吕范具备1定的军、政能力,但其能力又不会超出君主的心理阈值,即“功高而不震主”;
  加之吕范对孙氏兄弟曾有救母之恩,具备异姓宗室般的特殊地位,又始终对孙氏忠心耿耿,因此吕范获得异乎寻常的圣眷恩宠,便也顺理成章。
  周瑜在世时频表忠心,却屡遭孙权的疑心与掣肘;
  吕范在世时奢靡僭越,却始终能够得到孙权的宽宥与回护。
  是时(孙)权位为将军,诸将宾客为礼尚简,而(周)瑜独先尽敬,便执臣节。
  摘自《吴书之周瑜传》
  综上所述,能力不俗的吕范,对诸葛亮的坦诚便极为满意。
  “孔明先生之意,某已知之。左将军之决心,某亦知之!然则…
  范于心中虽欲全力抵抗卫将军,亦不可代吴侯而决此事。是以,孔明先生须随范面见吴侯,当面向吴侯痛陈利害。
  孔明先生既如此坦诚,某便不再相瞒,而今江东之臣属,实分为3者:
  1者乃破虏将军(就是孙坚孙破虏)旧部;2者乃某等江北流寓江东人士;3者则为江东本地士人。
  此3者而今各有打算,故而,将来或战或降,须由某之主公吴侯统1此3者之所想!”
  前文曾多次提及,孙权家大业大,麾下吃饭的人多,花花心思自然也多。
  如果都像刘备那样1穷2白、派系统1,那众人想法自然就简单,也更容易团结1致。
  始终默默旁观的陈到,此刻骤然向吕范行礼、并忍不住开口问道。
  “吕先生,某乃先生之同乡、汝南陈叔至。某有1事不明,请先生不吝赐教。”
  吕范向自己这位汝南老乡还礼后,微笑着颔首。
  “叔至不必如此多礼,某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到闻言、侃侃而谈。
  陈到所说之内容,仍涉及到“察举制”。
  在察举制度下,出仕需要乡举里选,即通过“乡论”出任州郡吏(功曹、治中、别驾等),之后举孝廉、茂才,获得身份之后,再由吏为官。
  这种晋身渠道,在两汉时期,被称作“正途”。
  而脱离了本籍的士人,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做官,只能依附地方军阀,通过进入军阀幕府,寄希望于主子赏识,从而获得1些“伪职”。
  这里便不得不再次强调并解释1点:
  孙策渡江创业之时,其人名义上仍依附于袁术。
  佐证便是《后汉书》记录孙策东渡时,照例称其为“袁术(部)将”。
  是岁,扬州刺史刘繇与袁术将孙策战于曲阿,繇军败绩,孙策遂据江东。
  摘自刘宋范晔《后汉书之献帝纪》
  彼时,袁术是左将军、扬州牧;孙策不过是1介杂号校尉(按《孙讨逆传》,汉廷授予孙策的职务为“怀义校尉”)。
  双方在政治声望、职官位阶上,可谓判若云泥。
  以是故,跟随孙策渡江的将领,有许多曾复归于袁术麾下。
  例如周瑜在东渡战役结束后曾返回寿春,担任袁术所署居巢长,事见《周瑜传》;
  孙策族兄孙香始终未曾抛弃袁术,最终殉难于寿春,事见《孙贲传》注引《江表传》。
  此处不再水文。
  综上所述,孙策兄弟的职位大抵来自袁术任免,本身就是“伪职”。
  因此他们在给自己麾下臣属敕封时,必须加1前缀“领”或“行”字,即临时代理,其法统便很值得商榷。
  在这种环境下,江东土著有着“著籍本地”的优势,无论是战是降,他们的宦途均不受影响,因此消极怠工。
  但是淮泗集团与孙坚旧部,均属于流寓人士,为了自己在江东新占的1亩3分地,便不得不抗争到底。
  那么问题来了…
  陈到最后总结道:“吕先生,既如此,为何破虏将军之旧部及江北流寓士人,不1心追随吴侯、全力对抗卫将军乎?”
  诚然如此,既然大家都是背井离乡之流寓士人,为何不齐心协力共抗赵旻?
  吕范闻言,不由苦笑起来。
  “叔至有所不知,从文(由此可见,吕范还是颇欣赏赵旻)求才若渴、且推出“3学制”,某等流寓士人无论还付乡党、品其名位,亦或返乡任教,皆可由正途出仕。
  江北流寓士人几乎皆有家传经学,于“3学制”出仕可谓易如反掌。届时,某等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甚或可于太学、侍中寺任职也。”
  侍中寺,前文已提及,在献帝刘协时代,设置侍中、给事黄门侍郎各6人。
  “给事黄门侍郎”后被改称为“侍中侍郎”。
  侍中为正职,侍中侍郎为副职。
  (献)帝初即位,初置侍中、给事黄门侍郎,员各6人。
  摘自《献帝起居注》
  从此,侍中寺不再是“赞导众事,顾问应对”的冗散机构,开始有了固定执掌,负责“省尚书事”,即审核尚书台奏事。
  换言之,苟哥已经开始着手架空尚书台。
  苟哥就是苟哥。
  苟哥为了挖墙脚挖得彻底,将他提出的这个“3学制”另辟蹊径,为天下士人开辟出另外1条仕宦之“正途”。
  更要命的是,苟哥的“3学制”,针对江东流寓士人格外有效。
  彭城的张昭,广陵的张纮、秦松、陈端等人,皆是此时之大儒。
  江南与江北的学术风气不同,江南流行的是今文经学,江北则流行古文经学。
  经学,即儒教经典学说。
  今文经与谶纬等“内学”联系紧密,讲究天人感应,往往将人事变动、王朝兴衰与天象异术相附会;
  古文经则重视文字训诂,与谶纬联系较少。
  注意:谶即预言,纬即对儒教经典的附会。东汉光武帝迷信谶纬,称之为内学。
  今文经盛行于西汉,东汉时代逐渐式微,地位被古文经取代,直到汉末马融、郑玄等人“兼采今古”,2者之争才渐告平息。不过彼时经学已经衰落,即将被玄学所替代。
  淮泗学者以及流寓士人的学风,与江东地区呈现出相异的特点。
  这些流寓士人大多有过在洛阳或中原地区游学的经历,张昭、严畯、诸葛瑾等人皆治《左氏春秋》、《毛诗》,他们有较强的古文经学色彩。
  【作者题外话】:接着上1章继续为您说。
  董卓与蔡邕关系极佳。
  从“3互法事件”即可见1斑。
  所谓3互法,即禁止本州人牧本州,禁止本郡人治本郡。互为婚姻者,亦不得交互在对方州郡为官。说得直白1些,就是“任官避籍制度”。
  而蔡邕是3互法的坚定反对者。
  臣(蔡邕)愿陛下上则先帝,蠲除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换者,无拘日月3互,以差厥中。--《后汉书蔡邕传》
  当时受3互法钳制最严重的,当属幽、冀两州。
  至是复有3互法,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幽、冀2州,久缺不补。--《后汉书蔡邕传》
  而董卓恰恰对3互法嗤之以鼻,乃至任免籍贯幽州辽东的公孙度,担任辽东太守。此事恐怕便有蔡邕的参与,毕竟“废止3互法”是其政治主张。
  公孙度字升济,本辽东襄平人也。同郡徐荣为董卓中郎将,荐度为辽东太守。--《魏书公孙度传》
  董卓上洛之初,矫情忍性,擢拔群士。由于东都洛阳的关中籍人物终究有限,因此许多被提携的名流,无论从籍贯上还是任官履历上,与董卓均无交集。
  但从吏部尚书的人选上(周毖、许靖),不难看出其背后的乡党政治因素。周毖是董卓的凉州老乡,许靖则是董卓盟友袁隗的汝南老乡。
  “乡党政治”是历朝历代的潜规则。
  李傕(凉州北地)秉政时(192-195),亦任用贾诩(凉州武威)为吏部尚书。
  (李傕)乃更拜(贾)诩尚书,典选举。--《魏书贾诩传》
  至于在董卓率3公觐见的“政治表演”中,另外两位参演人,司徒黄琬与司空杨彪,1个曾是扶风太守,1个出身弘农门阀。
  “3公俱带斧钺觐见”的浮夸行为,实际是董卓主持的把戏,意在通过平**锢名士,收拢人心,借此更进1步。当然也要看到,黄琬与杨彪能被董卓相中,与出身和仕宦履历密不可分。
  蔡邕作为兖州陈留人,虽然与董卓并无旧交,但托庇于杨彪、马日磾等关中籍贯的同僚(参与修史),亦在董卓集团平步青云。
  虽然从历史的后续发展来看,董卓提拔的许多士人,都走上了对抗自己的道路,但不宜对其行为全盘否定。
  应该说,董卓在“擢拔群士”的问题上,最初确实是仔细下了1番功夫。至于成败异变、功业相反,那就不是董卓所能逆料了。
  董卓的失败,归根结底,还是“士族与庶族、京官与边将、中央与地方、文人与武夫”之间的立场差异。
  而这,恰恰也是贯穿汉末3国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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