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谢谢

  昏沉之中,一片黑暗里,意识昏,
  头好痛。
  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想不起这里是哪里,也忘记了自己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困倦,疲惫,想要长睡不起。
  好像听见声音,时断时续,没头没尾的。
  渐渐清晰。
  「—嗯,这条,姑且也算是我师弟吧,虽然天赋才情不足我的万分之一,
  但也勉强还算可以了。剑匠什么的,交给他就行啦,以后还要靠您多多照顾呢。」
  「怪不得!」
  另一个声音恍然感慨:「我就说,都隔了几百年了,朕的永恒帝国都没了,
  怎么还有个墨者掉下来刺王杀驾。
  合着才几百年,两家都合流了么?
  真厉害啊!」
  「啊,其实还挺复杂的,不过,就当这样吧———·只是,您不会怪我么。」
  「为什么?知人善任更是不可多得的美德,夸赞还来不及呢。」
  「您又高看我啦。」
  叶纯叹息,「只是喜欢逃避而已。」
  于是,那个声音大笑起来,拍打着扶手,满怀愉快:「倘若想要逃避的话,
  为何要回到我的面前呢?」
  叶纯沉默着,没有回答,许久,叹了口气。
  季觉忽然感觉有一只手起了自己的头发,将他扯起来,气喘吁吁的,背在了身上。
  可惜,上下颠倒了,头被挂在下面,有点痛。
  还撞到东西了!
  撞了两下。
  就这样,半拖半扛着过于沉重的累赘,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气喘吁吁,
  回头道别:「那么,请恕我告辞。」
  「要送送你么?」那个好似热情大叔一般的声音问。
  「不用了,我搞得定。」
  「送到门口吧,也不远—这才几步路啊,累成这样,照顾好身体啊,有好好吃饭么?」
  话痨的大叔晞嘘感慨着,仿佛还连比带划:「记得当年那个抛下剑匠之位的女人带你来这里的时候,那会儿你还瘦瘦的,小小的,就好像眨眨眼就会断气死掉了一样,害得朕还担心了好一阵呢。
  结果一不留神,居然长这么大了。」
  「—有劳您的关爱,勉强还算健康就是了,姑且能活个好一段。」
  「既然连赘婿都找好了,那就早点造个小孩儿出来吧!」
  大叔催促道:「到时候也带来给朕看看。不必忌讳什么,姓不姓叶,是男是女都无所谓,朕又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老古板。」
  !
  昏沉里,季觉感觉自己的脑子又是一痛,好像又掉在地上了?为什么要说又呢?
  「都说了,不是赘婿!」
  「啊?现在不流行招赘了吗?罢了,下嫁也行,总归是要有婚礼聘书的吧?
  这小子门第如何?丑话先说在前面,找个穷到当裤裆的墨者也就罢了,但朕就算再怎么开明,也是不能接受后辈私奔的——
  「”—·所以说,您就半点没听我说话是么?」
  叶纯怨念叹息:「还有,长辈催婚这种事情在现在的世道,可是很讨嫌的!
  」
  「恩,我们那时候也很讨嫌。」
  那个声音越发得意:「不过朕喜欢!」
  在轰鸣声里,好像有大门开启的声音。
  「行了,走吧走吧。」
  大叔叹息:「撑不住了就别硬撑,不舒服就赶快回去,这地方连个侍从都没有,万一吐这儿,还得朕亲自收。
  还有,下次别拿什么扫地机器人过来了,用又不会用,修也又不会修,平白添堵。」
  「好歹干点家务吧,陛下——」
  叶纯叹息着,扛着季觉,最后弯腰行礼:「劳您照顾了,下次再见吧。」
  「嘿!」
  门后的声音笑起来了,「不应该是永别么?」
  无人回应。
  寂静之中,门关上了。
  从此之后,便是长路漫漫。
  无数迷乱的思绪里,季觉时醒时昏,更多的时候,在恍惚中,好像又陷入了一场又一场毫无逻辑的梦里。
  掉进海里了,被鲨鱼追,鲨鱼骑着小三轮追上来了,别怕,我有飞机,可天黑了,飞机没法用,好险好险,逃脱险境。
  闻到了柑橘的味道,还有青柠,很甜,是夏天到了吗?
  太累了,今天不做题了,休息一下,多睡一会儿吧,好困,柑橘好甜,想要多吃一点。
  听见了疲惫的喘息声,还有抱怨。
  好像在骂季觉。
  季觉是谁?卷狗是什么?
  他艰难睁开了眼睛。
  恍惚里,看到了遍布虹光的天空,一片漆黑里,好像有星星在闪耀,还有一张模糊的面孔,满是尘埃。
  背着他,一步步向前。
  「妈妈」
  季觉呆滞的呢喃。
  寂静里,她错愣回头,那一张脸颊的神情仿佛柔软一瞬,叹息着,无可奈何的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算了,不跟你计较。」
  「”——从今往后,可要牢记姐姐的大恩大德,懂么?」
  姐姐?
  恍惚和昏沉里,季觉的眼睛微微一动,好像终于分辨出了她的模样,嘴唇动了一下,艰难开阖。
  叶纯惊喜的凑近了,倾听,听见了疑惑的语。
  「—咸鱼?」」
  【?】
  「嘿嘿——论文—·就快写好啦」季觉恍惚的笑起来了,得意洋洋:「饿了去给我炒俩菜,多放——辣—」
  !
  叶纯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拳头。
  然后又补了一拳。
  想了一下,不解气,再来一拳,还蹬了好几脚!
  把季觉放在地上之后,后退了两步,助跑,跳起来蹬!
  狗东西,老娘就特么多余来捞你!
  下次就自己一个人在漩涡下面烂到死吧!就算是落进孤寡老人手里为奴为婢,磕头哭喊着知道错了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就这样,叶纯下定了迟来的决心。
  然后,费力的扯起他的腿,就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气鼓鼓的,再度出发。
  归途漫漫。
  美好的一天,有一个美好的早上,一个美好的中午,和一个美好的下午。
  当在破败教堂午后的钟声里,信徒们热情洋溢的圣诗歌唱里,苍老的主祭端起一杯红茶时,往往就会晞嘘感叹,大半年之前的那天真是惊险又刺激啊。
  得亏自己跑的早啊!
  不然的话,怎么能晒得到这么美的太阳?
  又怎么能白手起家,赚下这么大的基业?
  滋溜~
  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呻吟。
  所谓,岁月静好。
  直到匆忙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有人汗流渎背,喜形于色的狂奔而入:「主祭,大喜,大喜,大喜啊!」
  「啊?」主祭错愣,下意识的起身:「有人来捐钱了?快,快带我去接待—」
  「不是,不是那些———不,不是!」
  追随者上气不接下气,眉飞色舞,兴奋呐喊:「我、我刚刚在荒集那里听说了,是卢,卢,卢长生祭主圣人他复活了啊!复活了!
  死后复活,果真是圣事啊!」
  「啥玩意儿?!」
  呆滞之中,主祭瞪大眼晴,尖叫出声:「你特么的说啥?!」
  「昨,昨天!」
  追随者吨吨吨端起茶壶喝完,一抹嘴,才咧嘴说到:「祭主圣人他,他忽然出现在祭庙里,秒杀了天心会、无漏寺、血眼、朽风等等一堆土鸡瓦狗,还杀了个主,重创长乐和安国「啊?」
  主祭呆滞:「啥玩意儿?」
  你跟我说的,是一个卢长生么?
  「不止是如此,而且还夺下了传国之印啊!传国之印,永恒帝国的大统传承,而且还有赤霄显现!」
  呆滞之中,主祭哆嗦了一下,须发颤抖。
  瑟缩。
  「而且还当众都说了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天炉老狗追随者颠三倒四的述说着自己的听闻,越来越难以克制欣喜,却看到,苍老的主祭却好像,渐渐的,开始颤抖。
  一定是跟自己一样,热血澎湃了吧!
  「祭主圣人最后还说了,等我开创化邪圣朝,就要化邪为正,拨乱反正,到时候追随者都不失封候之」
  !
  茶壶,从主祭手里,摔了个稀碎。
  哆嗦着,汗流渎背,眼神涣散。
  再忍不住,惨叫出声,如丧考姚。
  「一一卢长生我草泥马啊啊啊啊啊!!!」
  神他妈传国之印,神他妈的土鸡瓦狗,神他妈的天炉老狗你特么做这么大的事情出来,你牛逼,你清高,你厉害!
  可老子怎么办啊?!
  我、我
  「不行了,马上去收拾东西!」主祭惊恐起身,「这里呆不得了,快,动作快点,咱们去中”
  轰!!!
  那一瞬间,墙壁坍塌,无以计数的砖石爆裂,呼啸而过,瞬间,将主祭眼前错愣的追随者,瞬间,碾成了肉泥血沫。
  飞溅。
  尘埃里,阳光照进来,照亮了那个从墙外走进来的身影。
  看着他。
  「化邪教团,是吧?」
  主祭呆滞着,颤抖,艰难点头。
  「行,这个,留下,带回去切片研究研究。」闯入者点头,对身后的说:「其他有关的,全杀了,一个不留。」
  拔剑的声音响起。
  圣歌不再,神堂染血,很快,一切都笼罩在火光里,化为浓烟升上天空。
  这样的烈火和浓烟,从昨天开始,延绵不断的从现世各处升起,一个又一个,一处又一处,一片一片。
  从联邦安全局到帝国保密局,从中土的四王,再到千岛的无数牛鬼蛇神,乃至天心会、朽风、血眼、无漏寺·
  所有红着眼睛的人都开始磨刀霍霍,追逐着化邪教团的一切线索,轰轰烈烈的开始扫荡,然后,一个个揪出来,大刑伺候,逼问。
  姓什么叫什么多少岁家里几亩地祖上三代做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狗日的卢长生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
  可惜,两处茫茫皆不见。
  卢长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隐藏在黑暗之中—嘲弄的看着他们的动作,
  无声孕育着下一次的攻势和狂潮。
  不知几人破防,几人上火,几人落泪,纷纷扬扬的乱象里,一片兵荒马乱,
  你死我活。
  于此同时,相比传国之印的出现、播种者的重创,就在当天,还发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小事」。
  就在地卫埃利斯执剑而去的同时,帝国首都,尊贵的皇帝陛下在自己的行宫享受下午茶的时候,遭遇刺杀。
  心脏中枪,命在旦夕。
  三分钟后,首都戒严,一小时里,保密局穷搜千里之内,最终,在三个小时之后,终于确定了案发现场一一就在帝国边缘的一座小城之外,现世最高的雪山之上。
  相距行宫六千一百零六公里。
  漫天风雪霜冻之中,袭击者早已经不见踪影,垫在岩石上的绒布上,抛下了一具老式的猎枪,一枚子弹壳。
  还有一根白枭之羽,迎风摇曳。
  涅樂!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然后一波再再起。
  时间好像骤然陌生起来了,所有人看着新闻,目瞪口呆,面面相。
  呆滞的抬头,看向天空。
  这还是否是那个自己原本所熟悉的世界?
  就在茫然和仿徨里,不由得开始思考。
  从今往后的一切,又会去向何方?
  一周后。
  同样的午后,同样的阳光下。
  新乡疗养院。
  花坛旁边的三角梅艳丽垂落,迎风摇曳。
  季觉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电话,在迟疑了这么多天之后,终究还是下定决心,拨通了那个电话。
  短暂的忙音从听筒中传来。
  很快就被接通了。
  另一头传来和煦又平静的声音,「季觉?真少见啊,你主动联系我,有什么事情么?」
  季觉迟疑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开口:
  「吕—·镇守。”」
  「嗯?」
  吕盈月不解。
  季觉说,「谢谢你。」
  「唔?我又做了什么好事么?」
  另一头的声音仿佛笑起来了,好奇的发问:「听说你最近又被自己老师打断了腿,好几次—难得见她这么生气啊,你也是倒霉。吹捧我再多,我也没办法帮你求情啊,爱莫能助。」
  「我——」
  季觉张口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口。
  在这过于漫长的沉默,他终究,下定了决心,告诉她:「除了我之外,这也是,另一个人想要让我告诉你的话。」
  「谢谢你。
  他重复了一次,「谢谢。」
  沉默,再一次到来。
  就像是愣住了。
  却分辨不出,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只听见了隐约的呼吸声,办公室里细微的嘈杂声,键盘敲打声。
  许久,直到太过漫长的回忆走到了尽头。
  一声轻叹。
  「—多谢你能转告我,季觉。」
  吕盈月说:「你不必在意什么,是我应该谢谢她才对。这么久了,我本来以为,不———·没什么。」
  她很久没说话。
  可这一次的沉默里,仿佛传来了轻柔的笑声。
  「你做得很好,季觉。」
  吕盈月说,「她会为你骄傲的。」
  「我知道。」
  季觉也笑起来了。
  就这样,在短暂的问候之后,迎来了道别,电话挂断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在寂静里,他依靠在轮椅上,忍不住抬头,凝视着午后的天穹。
  如释重负。
  绿叶之间,有鸟儿从琥珀色的阳光下里绽开翅膀,腾空而起,去往了那一片无穷尽的碧蓝中。
  远方吹来了轻柔的风。
  「真是好天气啊。」
  在久违的疲惫再度浮现,像是温热的海水一样,一点点的将他覆盖。
  季觉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梦里没有黑暗和火焰。
  阳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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