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_16
我急了,还继续关着我们啊⋯⋯
李承鄞也急了,因为送来的早饭又是下了药的汤饼,他对着
窗子大叫:“太祖母⋯⋯您是想逼死重孙么?”
我反正无所谓,大不了不吃
李承鄞也没吃,我们两个饿着肚皮躺在床上,因为床上最暖
和
太皇太后真狠啊,连个火盆都不给我们换
李承鄞对赵良娣真好,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一失足成千古
恨
可是躺在那里也太无聊了,李承鄞最开始跟我玩双陆,后
来他老是赢,我总是输,他就不跟我玩了,说玩得没意思到中
午的时候,我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李承鄞还拉着我解
闷:“唱个歌给我听!”
“我为什么要唱歌给你听?”
“你不唱?”李承鄞作势爬起来,“那我去吃汤饼好
了”
我拉住他:“行!行!我唱!”
我又不会唱别的歌,唱来唱去还是那一首:“一只狐狸它坐
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
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
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
的姑娘⋯⋯”
李承鄞嫌我唱得难听,我唱了两遍他就不准我唱了我们两
个躺在那里,无所事事地聊天
因为太无聊,李承鄞对我说了不少话,他还从没对我说过
东宫114
这么多的话于是我知道了东宫为什么被叫做东宫,知道了李承
鄞小时候也挺调皮,知道了他曾经偷拔过裴老将军的胡子知道
了李承鄞最喜欢的乳娘去年病逝了,他曾经好长时间挺难过知
道了他小时候跟忠王的儿子打架,知道了宫里的一些乱七八糟的
事,都是我从前听都没听过的奇闻,知道了李承鄞同父异母的弟
弟晋王李承邺其实喜欢男人,知道了永宁公主为什么闹着要出
家⋯⋯
我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李承鄞两个人,会这样躺在
床上聊天
而且还聊得这么热火朝天
我告诉他一些宫外头的事,都是我平常瞎逛的所见所闻,
李承鄞可没我这么见多识广,他听得津津有味,可被我唬住
了
李承鄞问我:“你到底在哪儿见过猪跑的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猪跑?”
李承鄞没好气:“你不是说你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
吗?”
“哦!”我兴奋地爬起来,手舞足蹈地向他描述鸣玉坊我
把鸣玉坊吹嘘得像人间仙境,里面有无数仙女,吹拉弹唱,诗词
歌赋,无一不精,无一不会⋯⋯
李承鄞的脸色很难看:“你竟然去逛窑子?”
“什么窑子,那是鸣玉坊!”
“堂堂天朝的太子妃,竟然去逛窑子!”
我的天啊,他的声音真大,没准儿这里隔墙有耳呢!我扑过
去捂住他的嘴,急得直叫:“别嚷!别嚷!我就是去开开眼界,
又没做什么坏事!”
李承鄞眼睛斜睨着我,在我的手掌下含含糊糊地说:“除
非⋯⋯你⋯⋯我就不嚷⋯⋯”
不会又要啃嘴巴吧?
男人怎么都这种德性啊?
我可不乐意了:“你昨天亲了我好几次,我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李承鄞拉开胸口的衣服,指给我看那道伤疤:“那这个呢?
你打算拿什么还?”
我看着那道粉红色的伤疤,不由得有点儿泄气:“那是刺客
捅你的,又不是我捅你的”
“可是我救过你的命啊!要不是我推开你,说不定你也被刺
客伤到了”
我没办法再反驳,因为知道他说的其实是实话,不过我依然
嘴硬:“那你想怎么样?”
“下次你再去鸣玉坊的时候,带上我”
我震惊了:“你⋯⋯你⋯⋯”我大声斥道,“堂堂天朝的太
子,竟然要去逛窑子!”
这次轮到李承鄞扑过来捂住我的嘴:“别嚷!别嚷!我是去
开开眼界,又不做什么坏事!”
“咱们被关在这里,一时半会儿又出不去,怎么能去逛鸣玉
坊⋯⋯”我彻底泄气了,“太皇太后不会把咱们一直关到新年以
后吧⋯⋯”
李承鄞说:“没事,我有办法!”
他出的主意真是馊主意,让我装病
我可装不出来
我从小到大都壮得像小马驹似的,只在来到上京后才病过一
次,叫我装病,我可怎么也装不出来
李承鄞叫我装晕过去,我也装不出来,我往那儿一倒就忍不
住想笑,后来李承鄞急了,说:“你不装我装!”
他装起来可真像,往床上一倒,就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了
东宫116
我冲到窗前大叫:“快来人啊!太子殿下晕过去了!快来人
啊⋯⋯”我叫了好几声之后,殿门终于被打开了,好多人一涌而
入,内官急急地去传御医,这下子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
御医诊脉诊了半晌,最后的结论是李承鄞的脉象虚浮,中气
不足
饿了两顿没吃,当然中气不足不过太皇太后可不这样想,
她以为李承鄞是累坏了,所以即使她为老不尊,也不好意思再关
着我们了
我被送回了东宫,李承鄞可没这样的好运气,他继续入斋宫
去了,因为明日就要祭天我虽然回到东宫,但也彻底地忙碌起
来,陛下并没有将元辰大典交给高贵妃,而是由我暂代主持
过年很忙,很累,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最担心的是元辰大典,虽然有永娘和高贵妃协助我,但
这套繁文缛节,还是花费了我偌多功夫才背下来,而且接踵而来
的,还有不少赐宴和典礼
每天晚上我都累得在卸妆的时候就能睡着,然后每天早晨天
还没有亮,就又被永娘带人从床上拖起来梳妆以前有皇后在,
我还不觉得,现在可苦得我呱呱叫了我得见无数认识或者不认
识的人,接受他们的朝拜,吃一些食不知味的饭,每一巡酒都有
女官唱名,说吉祥话,看无聊的歌舞,听那些内外命妇叽叽喳喳
地说话
宴乐中唯一好玩的是破五那日,这天民间所有的新妇都要
归宁,而皇室则要宴请所有的公主主桌上是我的两位姑奶奶,
就是皇帝陛下的姑姑,然后次桌上是几位长公主,那些是李承鄞
的姑姑被称为大长公主的平南公主领头向我敬酒,因为我是太
子妃,虽然是晚辈,但目前没有皇后,我可算作是皇室的女主
人
我饮了酒,永娘亲自去搀扶起平南公主,我想起来,平南长公主是裴照的母亲
裴照跟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我下意识开始寻找珞熙公主,从前我真没有留意过她,毕
竟皇室的公主很多,我与她们并不经常见面,好多公主在我眼里
都是一个样子,就是穿着翟衣的女人这次因为裴照的缘故,我
很仔细地留意了珞熙公主,她长得挺漂亮的,姿态优雅,倒与平
南长公主像是母女二人在席间按皇家的旧例,要联诗作赋永
娘早请好了枪手,替我做了三首《太平乐》,我依葫芦画瓢背诵
出来就行了珞熙公主做了一首清平调,里面有好几个字我都不
认识,更甭提整首诗的意思了所有人都夸我做的诗最好,珞熙
公主则次之,我想珞熙公主应该是男人们喜欢的妻子吧,金枝玉
叶,性格温和,多才多艺,跟裴照真相配啊
我觉得这个年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也许是因为太累,我一
连多日没有见着李承鄞,听说他和赵良娣又合好了,两个人好得
跟蜜里调油似的我觉得意兴阑珊,反正整个正月里,唯一能教
我盼望的就是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我最喜欢上京的,也就是它的上元节
十里灯华,九重城阙,八方烟花,七星宝塔,六坊不禁,
五寺鸣钟,四门高启,三山同乐,双往双归,一派太平:讲的就
是上京的上元节离上元节还有好几天,城中各坊就会忙着张满
彩灯,连十里朱雀大街也不例外,那些灯可奇巧了,三步一景,
五步一换,飞禽走兽,人物山水,从大到小,各色各样,堆山填
海,眼花缭乱,称得上是巧夺天工而且那晚上京不禁焰火,特
别是在七星宝塔,因为是砖塔,地势又高,所以总有最出名的烟
火作坊,在七星塔上轮流放烟花,称为“斗花”,斗花的时候,
半个上京城里几乎都能看见,最是璀璨夺目而在这一夜,居于
上六坊的公卿人家也不禁女眷游冶,那一晚阖城女子几乎倾城而
出,看灯兼看看灯人然后五福寺鸣太平钟,上京城的正南、正
东宫118
北、正东、正西城门大启,不禁出入,便于乡民入城观灯而三
尹山则是求红线的地方,传说三尹山上的道观是姻缘祠,凡是单
身男女,在上元日去求红线,没有不灵验的双往双归则是上京
旧俗,如果女子已经嫁了人,这日定要与夫婿一同看灯,以祈新
岁和和美美,至于还没有成亲却有了意中人的,更不用说啦,这
日便是私密幽会,也是礼法允许的
去年上元节的时候,我跟阿渡去三尹山看灯,连鞋子都被挤
掉了据说那天晚上被挤掉的鞋子有好几千双,后来清扫三尹山
的道公们收拾这些鞋子捐给贫人,装了整整几大车才拉走
我早拿定主意今年要在靴子上绑上牛皮细绳,以免被人踩
掉,这样的泼天热闹,我当然一定要去凑啦!
正月十四的时候赐宴觐见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事终于告一段
落,我也可以躲躲懒,在东宫睡上一个囫囵觉,留足了精神好过
上元节可是睡得正香的时候,永娘偏又将我叫起来
我困得东倒西歪,打着哈欠问她:“又出什么事了?”
“绪宝林的床底下搜出一个桃木符,据说是巫蛊之物,上头
有赵良娣的生辰八字,现在赵良娣已经拿住了绪宝林,就候在殿
外,要请太子妃发落”
我又累又困又气:“多大点事啊,一个木牌牌也值得大惊小
怪么,这年都还没过完呢!绪宝林不会这么笨吧,再说刻个木牌
牌就能咒死赵良娣了?赵良娣这不还活得好好的!”
永娘正了正脸色,告诉我说:“巫蛊为我朝禁忌,太子妃也
许不知道,十年前陈征就是因为擅弄巫蛊,怨咒圣上,而被贬赐
死,并抄灭满门我朝开国之初,废吴后也是因为巫蛊许妃,被
废为庶人,连她生的儿子都不许封王⋯⋯”
我觉得头痛,我最怕永娘给我讲几百年前的事,于是我顺从
地爬起来,让宫人替我换上衣裳,匆忙梳洗永娘道:“绪宝林
巫蛊之事甚是蹊跷,太子妃千万要小心留意,不要中了圈套”我很干脆地问她:“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永娘道:“太子妃本来可以推脱,交给皇后圣裁,只是现在
中宫空虚,又正值过节,不宜言此不吉之事奴婢窃以为,太子
妃不妨交给太子殿下裁决”
我不做声,我想这事如果交给李承鄞的话,绪宝林一定会被
定罪
赵良娣是李承鄞的心尖子眼珠子,不问青红皂白,他肯定会
大怒,然后绪宝林就要倒大霉了绪宝林那么可怜,李承鄞又不
喜欢她,上次去宫里看她,她就只会哭,这次出了这样的事,她
一定是百口莫辩我想了又想,只觉得不忍心
永娘看我不说话,又道:“娘娘,这是一潭浊水,娘娘宜独
善其身”
我大声道:“什么独善其身,叫我不管绪宝林,把她交给李
承鄞去处置,我可办不到!”
永娘还想要劝我,我整了整衣服,说道:“传赵良娣和绪宝
林进来”
每当我摆出太子妃的派头,永娘总是无可奈何,永娘记得牢
牢的宫规,还有几十年的教养,总让她不能不对我恭声应诺
赵良娣见了我,还是挺恭敬,按照规矩行了大礼,我挺客气
地让永娘把她搀扶起来,然后请她坐下
绪宝林还跪在地上,脸颊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刚刚
哭过
我问左右:“怎么不扶绪宝林起来?”
宫人们不敢不听我的话,连忙将绪宝林也扶起来我开始瞎
扯:“今天天气真不错⋯⋯两位妹妹是来给我拜年的么?”
一句话就让赵良娣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本来按照东宫的规矩,她们应该在新年元日便着鞠衣来给我
叩首行礼,但这三年来李承鄞怕我对赵良娣不利,从来不让她单
东宫120
独到我住的地方来,所以此礼就废止了因此我一说这话,赵良
娣就以为我是在讽刺她其实那天我在宫里忙着元辰大典,直到
夜深才回到东宫,哪里有功夫闹腾这些虚文,便是绪宝林也没有
来给我叩首
我可没想到这么一层,还是事后永娘悄悄告诉我的我当时
就觉得赵良娣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了,还以为她是因为我对绪宝
林很客气的缘故,所以我安抚了绪宝林几句,就把那块木牌要过
来看
因为是不洁之物,所以那木牌被放在一只托盘里,由宫人
捧呈着,永娘不让我伸手去拿它我看到上头刻着所谓的生辰八
字,也瞧不出旁的端倪来我想起了一个问题:“怎么会突然想
起来去搜绪宝林的床下呢?”
我这么一问,赵良娣的脸色忽然又难看起来
原来赵良娣养的一只猧儿走失不见了,宫人四处寻找,有人
看见说是进了绪宝林住的院子,于是赵良娣的人便进去索要偏
偏绪宝林说没看见什么猧儿,赵良娣手底下的人如何服气,吵嚷
起来,四处寻找,没想到猧儿没找着,倒找着了巫蛊之物
赵良娣道:“请太子妃为我做主”
我问绪宝林:“这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绪宝林又跪下来了:“臣妾真的不知,请太子妃明察”
“起来起来”我顶讨厌人动不动就跪了,于是对赵良娣
说,“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绪宝林没缘没由的,怎么会巫
蛊你?我觉得这事,不是这么简单⋯⋯”
赵良娣却淡淡地道:“如此铁证如山,太子妃这话,是打算
偏袒绪宝林了?”
她说得毫不客气,目光更是咄咄逼人不待我说话,永娘已
经说道:“太子妃只说要细察缘由,并没有半句偏袒之意,良娣
请慎言”
赵良娣突然离座,对我拜了一拜,说道:“那臣妾便静候太子妃明察此事,只望早日水落石出,太子妃自然会给臣妾一个交
待”说完便道,“臣妾先行告退”再不多言,也不等我再说
话,带着人就扬长而去
永娘可生气了,说道:“岂有此理,僭越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