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九章是纯粹

  “朕有错处,朕得认”
  皇帝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朗朗天穹
  “如果朕当年才发现有苗头的时候就严令制止,现在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人陷进去不可自拔”
  “原本朕还在心里宽慰自己,说都是因为那几年内有外困,哪件事不比咱当年的老兄弟们心里有些怨恨大些?”
  “建始元年,还在打仗,冀州,兖州,冰州,林州......也就是如今的军屏道加上辽北道闹灾荒”
  “建始二年,西蜀道初定,百姓们流离失所,又闹瘟疫,死了几十万人”
  “建始二年的下半年,杭州附近的旧楚余孽趁着雨季掘开河道,又有数十万百姓们伤亡”
  “建始三年,朕就开始张罗着从京畿道以及各地往冀州迁徙百姓的事,建始二年的时候,冀州数千里之地,人口不足七十万,建始三年一年,冀州补充人口千万余”
  “建始三年迁百姓往冀州的事还没办好的时候,西域诸国叛乱,联合草原诸部南下攻打雍州”
  “建始四年......”
  皇帝一直说,一件一件,一桩一桩,一直说到了今时今日
  “百姓们遭了多大的灾,受了多少苦,朕都记得,朕不敢有一点懈怠,更不敢有一点疏忽”
  “但朕终究还是疏忽了,朕总觉得老兄弟们都是亲近人,亲近人就不必多去过问”
  说到这,皇帝停了下来
  坐在他身后椅子上的楚伯来,眼睛早就已经湿润了
  “朕不是一个失败的皇帝,但朕是一个失败的大哥,一个失败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楚伯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陛下,是臣等对不住陛下,臣等没能为陛下分忧,还一个劲儿的拖累着陛下”
  他很难过,格外难过,也格外自责
  到长安,见到了大将军,大将军没有责怪任何人犯了错,而是自责自己没有照看好老兄弟们
  见到了陛下,陛下也没有一言一行是在怪他们,是更深的自责
  所以楚伯来难过,难过的好像心里被刀子在搅着一样
  他起身要跪下去,被唐匹敌拉了一下却还是跪了下去
  皇帝说:“朕是个狠心的”
  他回身走到楚伯来身边,伸手扶着楚伯来起身
  “也到了该狠心的时候”
  皇帝说:“如果朕还是觉得这些事可以拖一拖,可以放一放,有功之臣犯了错就可以忍一忍,让一让......”
  “楚近四百年崩坏,朕如此作为的话大宁连五十年都没有就会崩坏,所以朕要用重典,就只能......就只能拿他们先来”
  “朕用叶无坷,他其实也想拖一拖,拖到新法颁布之后再把辽北道盘根错节的事彻底清理一下”
  “他也有私心,从长安到冰州的路程他走的比正常要慢十天,若不是听闻冰州暴雪他可能还会慢些”
  “但他慢归慢,只是他自己慢,辽北道的事在他出发之前就已经派人在查了,人还没进辽北道冰州是什么样子他就知道了几分”
  “到冰州的前一天他给朕送来一封信,告诉朕说辽北道的情况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复杂些,他请求朕多给他一些时间”
  “他不想放过一个该被惩治的人,也不想多牵连一个无辜的人,所以他需要时间,朕也准了”
  “有人说叶无坷一到冰州就给了当地官员一个下马威,才到没几天就已经开了杀戒......他们怪叶无坷”
  “朕也怪叶无坷......只是他们怪叶无坷一点都不体恤,朕怪叶无坷杀戒开的还是慢了些”
  皇帝在楚伯来身边坐下
  “朕更难过的是,犯了错的人朕只顾着忙其他事忽略了,你们受了委屈的朕也忽略了”
  皇帝说到这的时候,胸口的起伏已经明显有些加速
  唐匹敌道:“陛下,错了”
  皇帝和楚伯来同时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认真道:“陛下一直说自己疏忽了老兄弟们,可陛下和皇后该为大家安排的都做了安排,找照顾的都有了照顾”
  “无论官职品级,事无巨细,陛下和皇后能想到的都已想到,只是有些人自己心里觉得被疏忽了”
  “他们觉得自己有功,有功就该高高在上,有功就该是人上人,就功就有资格对别人颐指气使”
  “已经吃到碗里了,可还看着别人碗里的,觉得别人碗里的都该是自己碗里的”
  “这样的人陛下给的再多他们也不会满足,陛下越给,他们就越觉得这是陛下欠他们的”
  他语气肃然道:“陛下刚才说的话只有一句臣认可”
  他看向皇帝:“叶无坷到辽北之后,杀戒开的还是慢了些”
  说到这他又看向楚伯来:“在进宫之前我与你说,很多老兄弟可以不犯错,我应该早早规劝,早早解释”
  “这是我的错,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要认这个错,但他们犯了错的,到什么时候也要认自己的错”
  楚伯来点头:“陛下与大将军,已经足够宽仁了”
  皇帝道:“老唐近十年来第一次主动跟朕说要去做什么,是叶无坷去辽北之前,老唐说他要去,朕阻止了”
  楚伯来心中一震
  大将军如果去了辽北的话,应该不是如叶无坷那样带着一千二百人去
  大将军要去,应该是直接带着大军去
  大将军不是去做道府的,就是去直接平叛的
  皇帝说:“应该信得过大宁的后起之秀,他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
  他看向唐匹敌:“朕还是那句话,孩子们该承担一些的时候就让他们去承担,咱们该做的是只有一件......让他们不畏惧”
  唐匹敌微微俯身:“臣明白陛下心意”
  皇帝起身:“咱们去长安城里走走吧,若不是你们来了朕也不能随随便便到宫外去”
  听到这句话,楚伯来的心里又震荡了一下
  百姓们都说陛下是天下至尊,天下事天下人都得听陛下的
  那陛下,当然是天下间最自由的人
  可陛下不是
  陛下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数不清的事要做,桌案上是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奏折
  陛下不是神,天下官员就是陛下看天下的眼睛和耳朵
  判断天下事,陛下靠的就是这些奏折,靠的就是天下官员
  哪怕陛下有廷尉府,可陛下也不可能真真切切的看清楚天下所有做官的人
  自从立国之后,陛下哪怕是想到长安城里随便走走看看其实都没那么容易
  出去走上一个时辰,就要丢下无数事不能及时处理
  各州府衙门上报的奏折,数据,陛下不只是要看还要分析
  从这些事之中要明辨出谁在说谎,谁在隐瞒,谁又在敷衍了事
  有百姓会说,那为什么陛下不走出长安多到天下去看看?
  自古以来的皇帝都知道,下边的人一定会说谎话,只要去了,就可能看出他们说了多大的谎话
  可帝王出行真的是那么容易?
  皇帝离开长安去了漠北,如果没有已可担当大任的太子殿下坐镇长安他都不可能亲自去得了
  天下官员能欺骗陛下,那长安城内的官员呢?
  皇帝离开了长安,长安的事怎么办?
  天下事汇聚于长安,陛下离京,长安的事就要不停的沿途奏报,难道长安的人就不会有所隐瞒?
  古今中外,有多少大事是趁着皇帝不在都城的时候所做
  再说帝王出巡,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何其之巨
  更有人说,陛下若能微服私访怎会花费那么多,还不是怕死所以不敢
  确实有怕死的缘故,也不是你深受百姓爱戴出行就一定平安
  跟着皇帝出了未央宫,他们几个人走在大街上,楚伯来看的出,皇帝看长安百姓的时候眼神里是真的欣慰
  “当初朕决意定都长安的时候,你们不少人都反对,觉得战乱之后的北方过于贫瘠寒苦,难以为继”
  “朕独断,就一定要定都长安......当时你们都说也能理解,因为中原之大敌在北在西北而不在南”
  “定都北方,北方定而南方稳,南方稳而天下富,所以最终你们还是听了朕的”
  “但朕不只是这么想,朕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看看,大宁有决心,让天下寒苦凋敝的北方也能富裕起来”
  “长安是一面镜子......所有来过长安的人都会在这面镜子上看到整个大宁”
  “现在你们看到的长安,就是大宁北方的缩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繁华富庶,就是百姓安康”
  “可长安城里就没有积弊了吗?有,且不少,长安城里的那些龌龊是怎么藏起来的,别处也一样”
  “你们看看......长安城的人家是不是也都有高墙?伯来你曾在江南任职,江南水乡人家哪有如此高墙的”
  “所以朕还不能停下,什么时候北方的百姓们也能觉得,家里没有高墙住着也踏实也安心,那才是天下大定,才是真的盛世”
  “可北方百姓的高墙真的只是被外敌吓出来的?不是......朕把外边的敌人都解决了,让他们不敢轻易侵犯”
  “但百姓们还会怕,因为还有匪乱,还有盗贼,还有欺压良善的恶人,还有为富不仁者,亦有做官的在作恶”
  “把外边的墙修好了,就能拆掉了百姓家的高墙?拆不掉,天下大定了也拆不掉,因为那道墙在人心里”
  皇帝看向楚伯来:“辽北道的事已经有不少人找朕说过,说这是家丑,那么多官员涉案一旦传扬出去,百姓们都会对官员失望,对朝廷失望,家丑就得遮一遮”
  “朕问他们,既然是家丑,那百姓们为何不能看?官员是家人,那百姓就是外人?百姓们不怕有家丑,只怕出了家丑之后家里做主的还要帮着出丑的人”
  “家长里短的事都要讲道理,谁家里的父母偏心,家里兄弟姐妹不公平,邻居们哪怕不明着说也要暗里说,难道遮掩的住?”
  “西蜀道的事朕不压着,辽北道的事朕更不会压着,不但不压着,朕还会让整个大宁的百姓们都清清楚楚的看”
  “只有百姓们最终能相信朝廷,他们心里的墙才能真的拆掉,百姓自己拆掉的心墙,比做官的不择手段拆掉万户院墙要强万倍”
  楚伯来重重点头:“陛下说的,也正是臣心中所想”
  皇帝嗯了一声后说道:“所以你也要回辽北道去,朕还不能让你留在长安,因为你心里也有一道墙,你回辽北去看,看着叶无坷怎么处置这些事”
  “看看大宁江山之内的年轻人是怎么做事的,看的清楚了,就会明白他们的直来直往不是愣头青......是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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