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北府
孙微目光平静:“妾并非奸恶之人,不过是有些异于常人的本事罢了我要保全世子,亦是真心,世子会明白的”
司马隽不与她分辨,道:“如此甚好夫人一早起来便操劳不断,必是费力费心,还请回去歇息”
说罢,他唤来内侍,吩咐送孙微回去
孙微也不逗留,从容起身,行李告辞
“那世子方才的言语,着实难听得很”回到院子里,阿茹道,“他还不信任王妃”
孙微道:“我与他才相识不过一日,何来信任?”
“可夫人方才可是许了诺的,岂不白说了?”
孙微望了望外头,西边,一片云遮在当空,背着夕阳,好似镶了层金边
那却未必
方才,司马隽在探她的虚实
而她,则又想起了当年
自己揣着小心,对他说自己喜欢他
他从不在脸上流露出任何心迹,教人看不破,以至于自己会心中惴惴
就算是对他了解如此,再来一世,她方才也仍有这惴惴之感
与当年一样,自己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留在他的身边
世道似乎总在轮回
“但凡开了口,便没有白说的话”她微笑,“来日方长,总有叫他信的时候”
——
夜色降下
马车离开王府,辚辚走在路上
司马隽坐在车里,回味方才的一幕
鲁氏坐在席上,恳切地看着他窗外的落日余晖透过绮窗,落在她的脸上,那眼里分明含着泪
心中有些说不清那感觉
如丝缕般,若有若无,却牵扯不去,难以忘却
他曾听太子说,世间的女子都有些让人心软的本事男子一不小心,就会被迷惑
那时,他嗤之以鼻太子则笑话他,说他这辈子每日打交道的大多都是男子,故而在女子面前不开窍,白费了家世和英名
司马隽忍不住又想这鲁氏若身份是真的,方才所言也是真的那么算起来,她与他父亲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半个月,难道却有这般深情么?
他望着车窗外,只觉荒谬
马车驶往建康城西北角的一处宅院,在一角的侧门外停下
这门头简朴,无所雕饰,门边上挂着纱灯,光照透出,映着灯上的“棠园”二字
王府司马邓廉上前叩门,没多久,门便开了
里头出来个僮仆,恭敬做礼,打着个灯笼,迎了司马隽进门
待穿过幽深的竹林,院里别有洞天前方出现一道溪流,边上,有些亭台楼阁其中一处小轩上,降了竹帘,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这里是司马隽的父亲老豫章王早年置下的园子,因着位置偏僻,不似王府招摇,通常作为会客之用能进来的人,都是私下结交之人
雅间里,鹰扬将军褚越已经独坐多时
他是司马隽的挚友,与司马隽年岁相当,曾在豫章王麾下效力他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褚逢春,喜好清谈凭着谈玄上盛名,和谢氏越走越近,有了交情而后谢氏宗主谢鯤做主,向外兵曹请令,将褚越调至北府
褚越生性洒脱
他倚着水榭的美人靠,见得司马隽来,对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我还以为世子脱不开身,要爽约了”
褚越向来爱饮酒,不过当下正值豫章王的丧期,此间只有茶水,他也只好饮茶
司马隽就着仆僮端来的水,净了手
“为何脱不开身?”
褚越笑一声:“贵府那位岭南的王妃回来了?昨日不少人见着了,听闻生得仙姿玉貌,无人不是惊艳我想着,世子纵然是根木头,也免不得要多看两眼”
“发什么疯?”司马隽知他的脾性,不理会这讥诮,问道,“婚事筹备的如何?”
“早筹备好了本来五月的婚事,只不过常阳侯谢鯤去年底战死,阿茹这侄女也须服丧,婚期延到了十月该有的都有了,就等着迎亲”
司马隽颔首,问:“我让你打探的消息呢?”
褚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司马隽倒了一杯
“王磡和常阳侯世子谢霄么?他们没有走动莫说王磡,连个姓王都没去找过谢霄我想着,兴许王磡就没打过北府的主意”
“不无道理”司马隽道,“不过王磡是后起之秀,手上无兵,只靠着太后和长公主的支持与百年前的琅琊王氏相较,乃大大不如也就是圣上沉迷修道,才让他钻了空子待太子登基,他若无兵权,必定镇不住太子当下,北府兵驻地离建康不过百里,占据着江水入海的咽喉,以及南北水路的关口,有地理交通之便,是王磡的无二之选北府主帅谢鯤战死,谢霄又在丧期,北府群龙无首,只靠着个左将军程瑜不顶事北府正值最为虚弱之时,王磡不出手夺权,更待何时?”
褚越沉吟
北府的兵权,一直是个悬而未决的难题
北府拥兵十万,拱卫建康,是煊朝最大军府
然而,如此重要的兵马,其实际兵权却并非掌握在朝廷手中
这怪象需得从百年前说起
当年元帝南渡,定都建康,是局势所迫司马氏在江左的根基本就薄弱,立足艰难,幸而有各大士族的支持和拥护,才得以坐稳皇位,进而支撑到今天
然而,这些支持并非凭空得来的作为交换,司马氏允许士族在江左择地安置族人、仆僮和同乡,占有田地久而久之,士族在地方的势力越发壮大,甚至发展出自己的兵马这些兵马虽然挂着朝廷的名号,实则与士族的私兵无异要指挥这些兵马,仍需仰仗士族中人
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士族的兵马并非没有好处朝廷羸弱,手中的禁军仅五万,无论兵力还是财力上,都无力维持各州郡的安稳而士族手中的兵马正弥补了这一空缺只有他们不反,一切都好说
朝廷只能尽力安抚,但谁都明白,地方私兵始终是个隐患,迟早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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