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五世袭爵,皆祔葬园

  “胡闹!”
  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掷地有声
  林思成顺着声音望去:一位女领导,年龄四十左右,坐在主席靠左
  主席台上就两位女领导,看铭牌,姓萧再看桌上的资料:杜陵博物馆的副馆长
  林思成正和人对着号,萧馆长神情严肃,目光冷淡:“《汉书》《张汤传·附传》:以安世宿卫忠谨,赐冢茔杜陵《汉书·宣帝纪》:(张安世薨)谥曰敬侯,赐茔杜陵”
  “以及《汉书地理志》、《后汉书郡国志》、北魏《水经注》、唐代《元和县志》等史书均记载,张安世墓在杜陵陵区,且明确注明,在杜陵东南……有这么多的史料佐证,张安世墓如何能到杜陵外?”
  林思成刚要说话,坐他旁边的一位男领导清了清嗓子:
  “萧馆长,别急吗:尊疑重据,论从史出实事求是,辩证看待……我们研究历史,对任何史料都应该保持怀疑的态度,并寻求确证所以,肯定历史成就的同时,也要正视失误……”
  “哈,闻主任,你这口气?”
  那位萧馆长“呵”的一声,刚要说什么,又突地愣住
  闻主任脸上笑眯眯:“萧馆长,我这口气怎么了,是不是挺大?”
  萧馆长没说话,瞪了他一眼:差点就被绕进去
  因为这话不是闻兵说的,而是北大史学系主任李大钊先生:而且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改
  她哼一声:“辩证看待是没错,一本史书记载可能会记载有误,难道这么多史书,全都记载有误?”
  “萧馆长,只是个小小的提议,你先别激动”
  田杰端起茶杯,慢悠悠的抿了一口,“你可能没听清楚,提议中说的是‘疑似’,而非肯定所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腾”的一下,萧馆长的脸红了半边:我就说了句“胡闹”,我犯天条了?
  被一个人怼她还能理解,连着被两个人怼,还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
  她刚要说什么么,却被人抢了先胡处长左边的一位男领导点点桌子
  这位姓孙,是阳陵考古研究所的主任,国家一级博物馆研究单位
  “田所长,小心求证是没错,但是不是需要时间?案件突发的这么急,上级限期就这么短,能用的设备就这么多,人员怎么安排,设备又应该怎么分?”
  “如果求证,是不是要专门安排一个考古队堪查,同时要分走相当数量的仪器设备?同时还要安排一个资料组查询档案,再安排一个实验组同步实验,收集数据?”
  “甚至于,还要上会分析、论断、研讨……等于原本握紧的拳头,必须得散开?田所长,人力有穷时,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更不能搞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要紧紧围绕中心任务……”
  田杰放下茶杯,不疾不徐:“看吧,萧馆长一着急,孙所长也跟着急?辩证是好事,有争议也很正常,但是不是得先等领导把话讲完?”
  “如果提议之后还有要求,要求派人,要求分设备,咱们当然可以质疑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要先搞明白:他有没有提这些要求”
  胡处长拿着文件,往外翻了翻,顿然不吱声了
  上面写的很清楚:不需要堪查组另外派人,另外派设备,由提议人自行安排如果有发现,再视情况而定,给予必要的技术支持
  等于人家就这么提了一嘴,再什么要求都没有,义务帮忙……
  但西大是教学单位,哪来那么多的田野设备?
  即便有,也不知是几年前的老古董了……
  看胡铮不说话,萧馆长和孙所长有点傻眼,不知道再怎么争:你不要求安排人员和设备,上什么会议文件?
  田杰和闻兵对视了一眼,见好就收
  下面的人都惊呆了
  搞清楚,这是现场工作布置会议?
  整个考古堪查组就八个主要单位,整个主席台就八位领导,第一天,就有一半先开始内讧?
  而且个个都是有理有据,且金句迭出?
  干了这么多年考古工作,如此别开生面的场面,谁见过?
  四五十号人扑棱着眼皮,眼睛发光同时,有人回过头,紧紧的盯着林思成
  包括胡处长
  按道理,这样没有任何根据的提议就不该记到会议文件上,如果记了,那就肯定得讨论
  被质疑,被否决也很正常,毕竟是猜测吗
  但因为这个,四位负责人能在会上争起来,就挺诡异的
  胡铮若有所思,看了林思成一眼,合上了文件夹
  该做的都做了分派,会议基本就开到这,各单位各就各位
  散了会,人员陆陆续续的往外走,闻兵拿着文件下了主席台
  临走时,还冲着林思成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田杰提着已然上了包浆的大保温杯走了过来
  “那位是市考古院的闻主任!”
  林思成恍然大悟:市考古院归市文物局管,肯定是何局长知会过
  “但是田所,为什么要上会?”
  “这就不懂了吧?不上会,怎么留档案?不留档案,万一你真发现了点什么怎么办?到时追究责任是其一,你的功劳也会打个折扣……”
  田杰解释了一下,又稍稍一顿,“但说心里话,你这提议吧,确实有点站不住脚,却能上会,就不是一般的怪感觉像是有人因为你倒过大霉,被你给搞怕了,不得不留一手?”
  林思成没吱声
  如果只是一个倒流壶,那肯定是凑巧那如果再加上公安局的玉狮子镇纸、仿宣德炉,以及这次再是信奉唯物主义,也得留个心眼
  所以陈朋才说:万一呢?所以想都没想就给他派了人
  然后,又提醒了何志刚:对,万一呢?
  看他不说话,田杰顿时了然:果然没猜错,这小孩真干过大事
  他想了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论断?”
  林思成摇头:“田所,真没有,就只有胡处长的说的那几点,至多算是猜测”
  “行吧!”田杰点点头,“那就先找,别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谢谢田所!”
  两人说着话,出了办公区
  然后田杰带队往东,林思成上了一辆猎豹,后面还跟着一辆厢式皮卡
  办公室里,胡铮打了几个电话
  上会是市文物局何志刚要求的,设备,人员,则是公安局提供
  但公安局,堪探找墓……这都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
  再一问:仅有的依据,只是几点谶纬学说和风水理论,以及对几点史料记载的推测
  照这么一看,萧英确实没说错:像是由着小孩胡闹一样?
  算了,胡闹就胡闹吧左右只是在文件上多加一行字,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胡铮想了想,又给田杰打了个电话说了很多,核心思想就三个字:尽快找!
  而这一找,就是半个月
  ……
  阳光斜切过麦草垛,碎霜慢慢化开,从枯黄的苇尖上滴落
  林思成盘腿坐在三爻坡顶,冷风撩着碎发,在额前摇来摆去
  西汉初,这儿叫鸿固原,为“长安九原”之一汉宣帝神爵四年十月,凤凰十一集于此,改名凤栖原
  传说这儿就是由凤嘴所化,又名凤嘴坡
  举目北眺,高楼林立,大雁塔屹立在芙蓉湖畔更远的北边,鼓楼与钟楼若隐若现
  转身往南,漫天的灰尘,机器有如怪兽,冲来撞去随着轰隆声,腰粗的古槐被连根拔起
  砖墙轰然倒塌,焦糊味裹着刺鼻的柴油尾气,钻进了喉咙里
  肯定在这一块,问题是,具体在哪?
  足足二十多平方公里,到处都在拆,到处都是机器
  林思成捏了捏眉心,取掉石头,拢起手边的资料将站起身,一辆越野停在坡下
  随即,下来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壮的是田杰,瘦的是他手下考古队的队长,姓高,之前还一起吃过饭
  林思成拿起资料,迎了下去
  “田所,高队,今天不忙?”
  “连轴转了半个月,驴也得缓口气!”调侃了一句,田杰又一叹,“怎么样?”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田杰牙疼似的咧了一下嘴
  毕竟只是猜测,甚至是没什么根据的猜测,林思成这边没什么发现,那是在意料之中
  问题是,他这边也没什么发现?
  省局两个队,市局三个队,再加杜陵、阳陵两个园区,总共一百来号人,整整半个月,把杜陵原来回堪了两遍
  墓倒是堪到了好多,一天能堪八九一十座,但与张安世有关的别说墓了,连坑都没找到一个
  这就奇了怪了:要说埋的极深,机器探不到,那林思成发现的那些证物是从哪来的?
  埋的再深,新挖的盗洞和新土总有吧?但然并卵
  要说可能是堪查队疏忽了,没找到但陵原就十来平方公里,又是考古队,又是巡逻队,别说文物了,跑出去只老鼠都得看看公母
  但这半月来,断断续续,依旧有极具辩识度的文物流入黑市,这又是从哪来的?
  渐渐的,就连田杰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如林思成推测的:张安世的墓不在杜陵原?
  着实没什么头绪,田杰给队员放了一天假
  脑子里太乱,歇也歇不住,两人准备去喝一点给王齐志打电话的时候,田杰才想起来:所有队员放了假,却把编外的这一个给忘了?
  田杰想着索性把林思成也叫上,顺路和高振东开着车来接他……
  看他手里拿着一沓纸,又是图又是字,田杰指了指:“那是什么,星图?”
  林思成点点头:“随便画的!”
  田杰接过来看了看
  约摸七八张,除了星图,还有地势图,下面写着字
  稍有点乱,像是随笔
  看到其中的几行,田杰猛的顿住:
  史载:天子追念安世旧勋,诏许子孙祔葬……
  列侯坟高四丈,关内侯以下至庶人各有差……唯张安世五世袭爵,皆祔葬园,特赐冢茔制度……
  由此推测,张安世墓应为家族式墓葬群,慕葬数量约二十座以上,推测陵区面积应该在一百亩左右……
  田杰瞪圆了眼睛:不是……林思成,整个杜陵才多大?
  不过十二三平方公里,算上外围大大小小近两百座陪陵,也不过二十四五平方公里
  照林思成这么推测,光是张安世一家就占一百亩,其它的两百座往哪埋?
  来回看了好几遍,田杰皱了皱眉头:“这两条史载,你从哪找出来的?”
  “前一条出自《西京杂记》,后一条出自东汉郑玄撰写的《风俗通义》!”
  田杰怔了一下:“杂史?”
  林思成点头:“对,杂史!”
  不,严格来说,连杂史都算不上,而是带有神话色彩的演义小说
  这个引用,就引的挺不靠谱的……
  田杰当然是不大信的,扫了两眼,又递了回去
  随即,他又笑了笑:“忙了十多天,一直没什么进展,索性给队里放了一天假但脑子里太乱,忘了通知你,给你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
  “正好约了你老师,但他说你不喝酒,那就一起吃顿饭辛苦了这么久,歇一天……”
  林思成点点头
  辛苦倒是其次,关键是没什么头绪,就挺焦燥
  三个人往下走,林思成的车就在旁边原本是两辆,如今只剩一辆,原本四个警员,现在也只剩两个
  不是公安局抽走的,而是已经不需要用太多的仪器,林思成就让关兴民调回去了两个
  也就将下了坡,正要上车,田杰的电话响了一下估计是哪位领导,他走到旁边去接
  林思成也没在意,拉开车门上了车
  但将将坐稳,电话“嗡嗡”一震
  他拿出来瞅了一眼,号码挺陌生,但有备注:陈局长
  顺手接通,里面传来陈朋略显急燥的声音:
  “林思成,你赶快到局里来:今天凌晨,内蒙边防站在一队准备出境运煤的煤车里,搜到一块伪装成车厢底板的石碑经辩认,是西汉富平共候张临的墓志铭……”
  “然后紧急审讯,同步搜寻,从另一辆煤车的油箱里搜出一方金印:富平候印!”
  林思成猛的一怔愣:张临—张勃—张延寿—张安世这是张安世的四世孙……
  最关键的是,除了墓志铭,还有列候金印……没有谥号,只有爵号,这是张安世的始候金印……
  心里一跳,林思成连忙翻出之前的那张纸
  上面那一行,十多个字,像是针一眼的刺到了眼睛里:唯张安世五世袭爵,皆祔葬园,特赐冢茔制度……
  车窗外,田杰捏着手机,眼睛瞪的跟灯泡一样
  刚说什么来着:林思成,野史你也信?
  现在呢?
  始候金印,四世孙墓志铭,这俩东西能凑一块,说明什么?
  五世袭爵,皆祔葬园……
  .5364.barm.5364.b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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