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前世,与她滚滚孽海
许清瑶嫁来之前,她便对这位未婚夫充满了期待
她读过谢凌的每篇文章,逐字逐句细细研读,每首诗她反复吟诵,她试图从平仄韵律间,去触摸到男人深沉隐秘的内心世界
嫁入谢府后,她安心当好他的妻子,为他整理书卷,操劳家务为了他,她愿意舍弃掉自己的才华,一心当好贤内助,助他在仕途与文坛顺遂前行,成为他坚实的依靠
可怎么也没想到,她面对的竟会是丈夫日复一日的冷漠
许清瑶一气之下又离开了书房,她走到后面,眼皮被白花花的阳光刺到,她才感知到脸上的湿润,用手指揩去
不过有一件事,她对谢凌撒了谎
她嫁过来之前,对阮凝玉这个小姑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
她蕙质兰心,见多了名门闺秀的端庄自持,像阮凝玉这般不守妇道的姑娘家,她还是头一回见与人私奔,让几位官宦公子为她吃醋争宠,在沈世子和太子之间牵扯不清,全然没有千金小姐应有的端庄稳重
故此心高气傲的许清瑶如何会喜欢她?
即便嫁到谢府后,她不少跟身边的嬷嬷去吐槽阮凝玉
就连那日忠义侯夫人说起皇后娘娘的不是,也是她率先说了一嘴,开的话头
她话语虽委婉,可其中的贬损之意,在场那些心思玲珑的夫人们又怎会听不出来
谁都知道她不喜这位从谢府出来的皇后,觉得阮凝玉污了谢家门庭
其他人为了巴结讨好她,于是才纷纷七嘴八舌附和的
只是,这事实她从未向谢凌透露过半点,一直深埋心底
可是,他怎么能这么说她?
就连公公、老夫人他们,皆视出了这位皇后为家族之耻,既然长辈们都这般态度,许清瑶心中不禁委屈,自己怎么就说不得了?
但谢凌的态度很明确,他反感她这般对小姑子评头论足
于是许清瑶迅速调整情绪,她不能因此而失去了谢凌对她的尊重和耐心,于是她往后都伪装得很好
之后她都小心翼翼的,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皇后的名字
就算家中有人提及皇后,当着谢凌的面,许清瑶也会替阮凝玉说句好话
事实证明,她的做法十分明智,谢凌跟她的关系逐渐和缓,不再疾言厉色,也很尊重她这位妻子
晚归时,若见她还在等候,男人也会带着歉意轻声安抚家中琐事,他亦会主动与许清瑶商议,尊重她的意见,相较从前,夫妻二人相处愈发融洽,日子也越过越和顺
但谢凌不在的话,她还是会私底下跟奶嬷嬷说起皇后
只因上次那件事,加深了她对皇后的厌恶
“嬷嬷,您瞧瞧,这皇后娘娘又闹出了新花样听闻她近日又要在宫中大行举办诗会,大概是想借此宣扬下自己的才情吧……”
毕竟皇后去翻翻皇后本纪,哪个不是德才兼备,谁会像她一样
许清瑶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盏
现在京城的人都在说皇后娘娘之举实在是有些铺张浪费
奶嬷嬷给她捏肩膀,笑道:“这京城里随便拉出一位千金,那才情都不见得比皇后娘娘差若皇后往后还执意要在众人面前卖弄文采,老奴瞧着,到时候别说出风头了,指不定还得把皇家的颜面丢个精光,沦为大家的笑柄呢”
“不过,要论才情,那些个千金小姐可远远比不上少夫人”
“想当初,少夫人有幸得梅坞居士亲自指点,还被他老人家认可,这等殊荣,旁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到时只要少夫人在诗会上稍微露一手,定能让皇后相形见绌,羞愧不已”
许清瑶却是羞涩地低下头
“不了,阿凌说谢家儿媳应行事低调,不可先声夺人我怕有违阿凌的心意,也坏了谢家的规矩”
她乃谢家长孙媳,应为以后的妯娌树立起良好的典范
许清瑶在出阁前,曾在各种宴会上远远见过那皇后一面
当时只觉得阮凝玉长相太过姣艳,就像纷华靡丽的珠宝,华而不实就算阮凝玉努力当上了中宫,许清瑶也觉得对方是在以色侍人,从来不觉得皇后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
阮凝玉显然配不上这份荣耀,不过是个徒有其表、以色侍人的浅薄女子罢了
许清瑶就是不喜欢她
只是没想到的是,几日后的诗会上,皇后非但没闹出笑话,并且凭着一首即兴的咏物诗引得了满堂喝彩
她哪里知道,在那些旁人看不到的日子里,阮凝玉为了提升自己的才德,付出了多少努力为了能在诗词创作上有所精进,她还特意请来朝中的文学大家,虚心向他们请教
许清瑶明显笑容有些挂不住
当时有人见她在场,便邀请她一起作诗
谢凌拒绝了:“夫人一贯低调,便不与皇后娘娘及诸位才媛在这诗会上争奇斗艳了”
他不卑不亢,尽显大家公子的风范
所有人都是对她投来了羡慕的眼光
他们都以为是谢大人护妻,怕她作诗抢了皇后的风头,才这么说的
可许清瑶却觉得难堪
只有她知道,并不是这样的,不是!
谢凌根本就不会在乎她的感受,在家中他虽维持着身为丈夫对妻子基本的尊重,却对她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的
有时候,许清瑶都觉得自己跟没成婚一样
谢凌之所以会这么说,是他看出了阮凝玉那首诗作得太好,连素有才名的自己都无法能保证作出一首与之媲美的
谢凌婉拒他人,不过是为了维护她的尊严
而对方,竟然是那位她素来都看不上的阮凝玉
大抵是胜负欲在作祟,她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皇后
许清瑶一时没理会谢凌眼中的制止,还是上前了
这时,那位仪态万千的皇后娘娘见她便是自己赐予给谢凌的妻子,于是正饶有兴致地看向她,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美得世间失色
许清瑶还是不喜欢她,因为阮凝玉生来就与她们这些正经的大家闺秀不一样
于是她当场念出了一首诗
周围响起了一阵礼貌性的掌声,可许清瑶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掌声远不及方才阮凝玉诗作引发的那般热烈
阮凝玉见她是谢府女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还是顾及了她的颜面,笑盈盈道:“谢夫人这首诗,意境清幽高远,遣词造句更是精妙绝伦,尽显才情如此佳作,本宫定要赏赐才是”
许清瑶接过了宫女递过来的锦盒,强颜欢笑
回府踏入院落,四下无人,许清瑶情绪决堤,她猛地转身,抬手狠狠一挥,那锦盒便从婢女手中飞脱
盒盖弹开,里头的赏赐滚落一地
一道清冷声音自身后陡然响起:“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料本要去公公那里的谢凌却出现在了身后
谢凌拧眉,再尊贵的官袍也掩盖不了他神色的一片冷然
他俯下身,亲自捡起了地上的赏赐,珍重地将它们放回锦盒,“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内赐之物,若是此番失态之举传到她耳中,你可知道,这按律是要论罪的!”
见她脸上泪痕还在,可谢凌却无法动容
许清瑶柔情落泪,她渴望得到丈夫的安抚:“我在诗会上输给了皇后……阿凌,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然而,谢凌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平静如水
“你明明知道,我事先警告过你”
男人不明白她在装傻什么
许清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竟然在说她咎由自取!
一直以来她自恃才情,对皇后诸多不屑,却忽略了自身的提升如今阮凝玉用实力证明了自己,而她却在原地踏步
可更让她崩溃的是,自己的喜怒哀乐,在他眼中仿若无物
他无法共情自己,也不想共情!
“再者说,你我这段亲事还是皇后娘娘亲赐的恩典”谢凌微微抬眸
他眸光微动
“于情于理,你理应待她好些,对她心存感激,而不是将她赏赐的物件随意扔在地上”即使非他心中所愿
她讨厌未央宫里那个女人!她就是讨厌,又怎么样!
就算她跟阿凌的亲事是皇后赐予的又怎么样?就算皇后不下旨,凭自己的才貌与家世,依然迟早赢得阿凌倾心,皇后不过是顺水推舟,她又何须为此对皇后感恩戴德?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歇息了”
他就这样冷漠地离开
许清瑶哭得声嘶力竭
此事过后,她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从此之后,她这位谢夫人便跟皇后那位小姑子维持着表面的关系
但背地里,哪位夫人太太不知道她厌恶皇后?
渐渐的,她厌恶皇后一事,在这贵妇圈子里成了公开的秘密
又过了几年
可成亲几年了,谢凌一次都没有来她那里过夜
当然,在外人眼里,她这“肚子”迟迟都没有动静
头两年的时候,虽然成亲前他便跟自己说过不会履行夫妻的义务,但她当然不信,男人怎么可能没有那样的欲望?何况像她这种姿色的女人
但无论她使出百般解数去勾引他,他就是无动于衷
最后,连她都开始迷茫了
夜晚,许清瑶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怔怔发呆,镜中女子面容姣好,却难掩眉眼间的落寞与憔悴
她梳着发,最后放下绿檀木篦,她伸出手去抚摸自己这张娇嫩的脸蛋,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男人舍得不碰她一下,亲眼看着她这朵娇艳的花慢慢枯萎、凋落
她对着与自己最亲的奶嬷嬷呢喃:“你说,阿凌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是不举,还是他其实……并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奶嬷嬷吓得去关上所有窗户,怕此事被他人听见
“少夫人,你怎么能这么想公子!定是你昨夜睡不好,这才胡思乱想”
许清瑶却以帕啜泣:“我没有乱想!”
“你想想,这么多天过去了,阿凌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你再好好想想,他是不是不喜欢丫鬟伺候,身边都是男仆……”
许清瑶双目空茫,能灌进风
“嬷嬷……”
她抓住奶母的手,“我听说,京城有些公子好男风”
奶嬷嬷白了脸
“若真的是这样的话,少夫人你打算怎么办?”
许清瑶想了许久,这次她已然决定了
“你托人去外头找两个男童,把他们带进府,就说是给大公子当书童用的,给大公子房里送过去”
奶嬷嬷一脸心疼又骇然:“少夫人!”
你怎么能对大公子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谢凌真的喜欢男人的话
许清瑶似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开口:“到时,对外便称我怀孕了,从外头抱个孩子,养在我膝下……”
女人含泪合眼
她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这是彻彻底底的委曲求全,将身为女人的骄傲狠狠踩在脚下
她舍弃的,不仅仅是女人生育的权利,更是女人的尊严
可是她不想让这个家散了,她真的爱惨了他,她不能没有他,她宁愿永远守着这个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安安静静地当他的妻子
这样的话,谢凌也会对她愧疚,也会真心地爱她、爱重她,即便舍弃身为女人的尊严与权利,她也甘之如饴
许清瑶趴在床头哭,长发如夜里的绸缎般冰凉,“就这样吧,不要再说了,嬷嬷,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嬷嬷,你出去……”
奶嬷嬷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间屋子
两日过后,嬷嬷便真的听从她的话,从外面找来了两个身世清白、身体干净的男童给大公子屋里送过去
一路上,嬷嬷不时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被旁人瞧见
这是内宅里的腌臜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影响了公子和少夫人清誉!
许清瑶坐在妆台前,看着自己身为女人年轻又美丽的脸庞,她心如死灰,对嬷嬷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能挽留住丈夫的心,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不曾想,嬷嬷却被谢凌的人给抓了起来,杖责了二十
夜里丫鬟提着灯笼,在前方开路,许清瑶披着件翠玉珠帘的披风,步履匆匆地赶至现场
夜色沉沉,仿若一块巨大的墨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谢府的上空
她的奶嬷在地上奄奄一息,吐出口鲜血,气息微弱,“少夫人,救我……”
许清瑶瞳孔一缩,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吴嬷嬷给扶起来!”
她转头,努力让自己镇定,“阿凌,你这是做什么?!她好歹是我的奶嬷嬷,半个母亲,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她?!”
“这话,应该是我问夫人才是”
许清瑶心里咯噔一下
谢凌面色冷峻,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嬷嬷,没有一丝怜悯之色,“她私自将不明身份之人带入我房中,触犯府规,本就该罚”
“府规?你眼里只有府规吗!吴嬷嬷一心为我,她兢兢业业为这个家操劳,她何时有过二心?今日之事,不过是因我嘱托,要怪便怪我,你何苦拿她撒气!”
许清瑶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打的是奶母吗!他分明打的是她的脸!
周围不相干的下人早就被叫了出去,很快,苍山将两个偷溜进去上他床的男童押了出来,那两个穿青衣的孩子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一时哭哭啼啼
男人声音透着彻骨寒意,“还有,豢养男童,按我谢家家规,当严惩处置”
许清瑶浑身猛地一颤
“阿凌,你怎能如此狠心?我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我不过是想挽回我们的婚姻,想让这个家像个家!你却只知拿家规压我,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不是你的结发妻子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许清瑶气得发抖,她怎么都不信,世上竟然会有男人这样待她
谢凌:“规矩就是规矩”
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清瑶身子微晃,后退了一步
谢凌却看也不看她
“来人,将夫人带出去,禁足三个月,罚半年月例,一步都不许踏出院子”
下人们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偷偷交换着眼色,大公子是不是罚得太狠了些……
两名身形魁梧的家丁上前,微微躬身,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夫人,请吧”
许清瑶笑了,灯笼映出的光轮照在她苍白似鬼的脸上
他并不喜欢男人,两个男童,他都没收下
不举?
更不可能了
人越是缺什么,越会想证明什么,也会花得越变态,可他一次都没来她的房中
“呵呵,呵呵……”
像是鬼魂的笑声、哭声、尖叫,怨入了骨髓,被风一吹,叫人听了都心慌
“谢凌!你莫不是还对当年诗会那日,我摔了皇后赏赐之事耿耿于怀?故而今日,你才借着这由头,来狠狠报复我,是不是?!”
是了,定是了……以前她哪怕只是对小姑子稍有微词,谢凌都会面露不悦,如今想来,这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否则,他今夜为何要发这么大的火!
绣廊挂着的灯笼里的烛火,在死寂中不安地摇曳着
谢凌拧眉,清隽的脸上出现了惊讶、不解、困惑,最后化作成了常年的冷漠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一派胡言,成何体统!”
“我胡说?”许清瑶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让我猜猜,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指责我无理取闹了?”
谢凌眉拧得更深
“你说啊!”
谢凌:……
他的眉间拧出一个“川”字,可想而知,他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
他不明白,这明明只是庭兰居的家事,为何要把没有干系的人牵扯其中
月色极美,谢凌孤身伫立在这如水的月光之下,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撩动他的发丝刹那间,往昔那些或喜或悲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一下便想起了从前
谢凌恍惚了
他目光飘向庭兰居的雕花窗棂,思绪万千,平着音调:“不过是寻常夫妻间的龃龉,你做出的腌臜事,提皇后做甚?”
他很讨厌有人跟他提起皇后
许清瑶却声嘶力竭地怒吼:“谢凌,你不是最喜欢拿规矩和道理压我么?怎么说起皇后的事,你便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说啊,你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哦!我知道了,所以她当初才会给你赐婚,呵呵,怪不得,怪不得……你们真恶心!原来是打着赐婚的幌子,好掩盖你们那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你信不信,我明日就去找皇后对质!告诉旁人,你们兄妹二人诓骗陛下、世人,到底有多恶心!”
“你说啊,你是不是喜欢她!是不是从一开始,你满心满眼就只有她!”
许清瑶也知道,多年积攒起来的怨恨,得不到丈夫的爱,已经将她逼入了绝境,将她逼成了困于内宅的疯女人!
她也是气极了,才会这样对他毫无顾忌地胡乱发脾气,才会口不择言,将世间最恶毒、最伤人的话语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只为了能戳中他的心窝,让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承受的痛苦
哪怕只有一瞬也好,只求他能因此心疼心疼自己,能将目光稍稍在自己身上停留,对自己多几分在意
却不知,她亲手在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夫妻感情上亲手劈出了一个口子,撕开了彼此维持的脸面
谢凌:“是”
刹那间,风停树止,院落里的所有声息全都诡异地藏了起来,就连月亮也吓得躲在了云层之后
许清瑶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定是她听错了,或者,阿凌是在跟她说气话!
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阿凌是为了气她,才这么说的
她开始后悔了,她想对他说,她错了,原谅她好不好,她知道他有底线,迂腐腾腾,最讨厌别人说出这种恶意揣测他的话她适才说的也全都是气话,别生她的气……她是太爱他太在意他了,才会口不择言……
不曾想——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仿若将所有的伪装都彻底卸下
谢凌笑:“那我再说一遍,我爱她,可满意了?”
滚滚孽海,爱得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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