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有些暧昧

  她突然想起了谢凌当初离行前的最后一日,她被他叫下来,陪他用晚膳
  她拘谨地坐在他的面前,筷子也只敢夹自己眼前的食物
  谢凌见状,便夹了一块水晶鲙鱼肉,放到了她的碗里
  她诧异抬头,便见男人脸上无异状,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长目温柔笑开,淡然自若,温润又端方,与她前世对他的印象判若两人
  他之前也曾为她拢过披风,给她剥过螃蟹,送过她花费了半月学着打磨出来的海棠玉簪甚至在她痛经时,他担心得如同她得了什么绝症似的,脸色都青了
  待女医跟他解释是癸水后,他则僵硬住了身体,面色闪过不自然,连女医都在背地里轻轻笑话他
  但谢凌还是耐心地守在她的榻边,他拿着帕子,亲自为她擦拭去额角的汗珠窗外细雨沙沙,他轻轻替她掖紧被角
  听说了她有宫寒之症后,男人更是寸步不离,还会向女医要药方,而后亲自给她煮了碗驱寒活血的姜枣茶,看着她服下,他连端着药碗的手却烫得发红都不自知
  谢凌板着脸,如临大敌
  她喝着药,谢凌看着,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慢些喝,别烫着”
  虽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裳,可屋里还是充斥着癸水的味道,而这样的情况偏生还被谢凌给撞见了
  阮凝玉本来就困窘,脸颊红得不像话,耳尖也烧得通红,谁知谢凌却如父辈般传授知识,面色严峻,在旁边嘱咐她宫寒时要注意的事情,更是令她臊得抬不起头来
  她疼得蜷缩成虾米状,他见她冷汗涔涔,好几次差点逾越了兄长的本分去握住她垂落在榻边的手,渡给她温暖但最后还是他的理智战胜了,他克制地将手收了回去,他坐在榻边,容止端净,仿佛适才从未发生过什么
  那时候她虽在云头榻上疼得死去活来,可看着他立在榻前那道玉雕似的身影,心里莫名地便安了心
  那时候,她真的是将谢凌当做她的兄长来看待的
  见他拿帕子给她擦汗,照顾人这般的细致,阮凝玉突然想到,他前世是不是也是这般待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的,也难怪许清瑶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也是这次,阮凝玉才发觉,他虽外表拒人千里,但其实却是个内心温柔又强大的人
  享受了谢凌照顾她的待遇,阮凝玉莫名便对前世的谢夫人产生了一丝嫉妒
  也是这个时候,她竟动摇地闪过了一丝占有欲
  谁都想亲近温柔的人,想被对方强大的内核完全包裹何况是她这个性格敏感,身世又可怜可叹的人,更会被像谢凌这样的人给吸引,忍不住地想要往他身上亲近
  如果……她独占了谢凌,会怎么样?
  但这个念头,阮凝玉很快便打消了,只当是一日晴天里忽然飘来了片乌云下了一场局部雨,不过片刻,雨雾便被烈日蒸发了,地面不见水痕,就连过路的行人也根本没将这场雨当回事,她也一样
  何况,她并不是一个一时冲动的人
  她还是觉得,谢凌当她的兄长会更好些
  而此刻,谢凌夹了鱼肉放在她碗里,便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
  阮凝玉愣了一下,忽然发觉,谢凌好像一直都在照顾她,他习惯了,而她也习惯了
  这时,男人又不紧不慢地为她倒了杯茶
  就在她默默吃下鱼肉时
  对面的谢凌却漱了口,而后从丫鬟手中取过干净的热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待我动身之后,你隔段时间便给我写封家书,我心里才踏实”
  “就当是给我报个平安”
  说完,他还是放心不过,低沉着音看她,“每月初七写,给我寄来”
  见她没回应,一看便是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未放在心上
  谢凌拧眉,脸色沉了沉,就连语气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冷冽,“可记住了?”
  他突然变了脸色,阮凝玉心头微惊
  不得不说,他温柔起来的时候能将人化成水,可他严肃一张脸时,却是可怖又骇人,能将小孩给吓哭
  “我知道了,表哥”她败下阵来
  谢凌沉沉地看她,嗯了一声,算是满意
  阮凝玉从回忆里抽身
  映入眼帘的,却是书瑶那张焦急的脸
  阮凝玉忽然有些心虚,有点不敢去看她的眼神了
  “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大过年的,每天都有那么多事,她怎么可能还会单独记得要给谢凌写什么家书?
  不仅忘了写信,她基本也把谢凌这个人给忘了
  闻言,书瑶更是急了
  “表姑娘,明儿便是初七了,是你同大公子约定的日子,若大公子届时没有准时收到你的家书,心里说不准便会担心”
  阮凝玉提着鸟笼,垂下眼帘,不动
  就算她不写,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想起竹林里他对她放肆的那一晚,还有前头在侯府的画舫上……每次都险些擦枪走火如今好不容易送走了谢凌这尊大佛,她巴不得从今往后都跟谢凌再无交集才好,这样也不用每天担心受怕谢凌会发现
  她如今在派人重新修缮花雨街的宅子,用不了几月,她便可以搬进去了
  届时她离开谢府,与谢凌的关系也更远了
  所以,她还写着家书干什么?
  她本来就想让谢凌逐渐淡忘她,日子渐久,他在南京那边每日被琐碎政务缠身,便对她的执念便慢慢淡了下来
  这样,便是她最乐意见的结局了
  故此,什么家书?她装傻充愣过去,就好了
  若是写了,这不是害得谢凌对她又旧情复燃么?
  他们不仅要分开,还要从此断绝了关系才好呢
  阮凝玉伸手指,逗弄着鸟笼里的画眉鸟,没吱声
  书瑶急了,看着她,想要一个承诺
  “表姑娘?”
  阮凝玉提着鸟笼来到窗前,将它挂上去,又往里面换了鸟食,轻描淡写过去:“急什么,我又不是不记得”
  眼见表姑娘对此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书瑶的心沉了又沉
  若是旁人,她就不管这么多了
  可是,只有她知道表姑娘于大公子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更何况,大公子还有心疾,表姑娘的一点刺激便能令他痛苦万分
  书瑶垂下眼帘,狠下心来,似是快被急哭了,“表姑娘,你别为难奴婢……大公子临走前千叮万嘱,若是大公子回来,定会狠狠责罚奴婢的……”
  说完,书瑶竟轻轻啜泣了起来,水光在瞳仁里凝出薄薄一层
  在屋里的春绿见状,过来扶住她,“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起来?跟姑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书瑶对着她摇摇头,最后竟然通跪在了地上
  阮凝玉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表姑娘,您就饶了奴婢吧……”
  阮凝玉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书瑶:“表姑娘别看大公子平日性情是个好相与的,可待手下人都是极严厉的,若奴婢没办成大公子嘱咐的事,大公子回来后不会轻饶了奴婢的……”
  阮凝玉抿唇不语
  书瑶的话,她是信的,前世谢凌对付属下的那些雷霆手段她都是见识过的,书瑶的话她倒不会怀疑
  虽说她执意要疏远谢凌,可是她并不想为难旁人
  阮凝玉:“春绿,扶书瑶姑娘起来”
  书瑶还是不肯起来
  阮凝玉叹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吧,今夜我会给表哥写信的,给他报下平安”
  书瑶这才起身,感激不尽地道:“那奴婢明儿便过来取信”
  春绿将她送了出去
  待春绿转身回了海棠院,书瑶脸上的柔弱表情便消失了
  她赌了一把,她笃定表姑娘是个心软的,现在想来,她做对了
  书瑶擦干净眼泪,又回庭兰居教训那些在屋里偷懒不干活的低等丫鬟去了
  书瑶走后,阮凝玉抚摸着胸前的头发沉思
  本来写信只是想应付下书瑶
  可是,她仔细一想,谢凌离开前她还与他和和睦睦,兄友妹恭的可他去了江南之后,她转头却连家书都没写一封,这样过于一蹴而就的话,以谢凌谨慎的性子,定是会起疑的,若害得谢凌派人查她,查到她准备逃离谢府搬出去的话,那就不好了……
  故此,还是要循序渐进比较好,她不能太过急切,以免打草惊蛇
  故此今夜,梳洗完的阮凝玉便来到了书案前
  可她提笔
  却愣了一下
  可她该给谢凌写什么呢?
  提笔半天,阮凝玉脑袋空白,实在不知道该给男人写什么
  她从来没有给谢凌写过信
  她现在不尴不尬的,问候谢凌?会不会让男人以为她这是关心他?
  报备一下自己过年在谢府做了什么?
  可她不过是他的妹妹而已,报备这么多,是不是显得有些暧昧了?
  一想到自己要在信中对谢凌装作纯情懵懂的妹妹,阮凝玉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简单,可是真正要做的时候却是很难,装嫩也要控制一下程度,若装得太傻白甜了,就显得有些做作和生硬了
  她既要以妹妹的口吻给谢凌写信,不能太生疏,也不能太过亲密,以免被谢凌误会
  更重要的是,她还要断绝了谢凌的念想,让谢凌时刻谨记,他们是兄妹关系,他永远不能跨过那条界线
  阮凝玉思考了许久
  故此,给谢凌写封家书就整整耗费了她几个时辰
  明日一大早,书瑶便过来取信了
  眼见阮凝玉信守承诺,接过这封家书,书瑶露出笑容来
  长孙此刻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外地
  至少,她要让大公子在外头没有牵挂才是,莫让表姑娘影响了公子办事的心情
  春节过去后,一道黜废太子的诏书颁告天下
  今儿上朝的官员都在说陛下仁厚,竟让前太子安心过了个新年,直到今日才着人从东宫请出慕容昀
  很快,司礼监便带着人来到了东宫里的佛阁,屋内熏着檀香和发苦的药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即废慕容昀太子之位,削除一应玺绶冠冕,迁居雪阳宫闭门思过”
  司礼监当着太子的面念完了圣旨,便见慕容昀垂眸盯着地面
  即使太子被废,司礼监也不得不承认,其他皇子与从小被当成储君来教养的太子是有壁的即使眼前的男人成为丧家之犬,身形病弱,风一吹便倒,可他衣冠济济,雅量高致,身上全是王气
  慕容昀咳嗽着起身,接过了圣旨
  司礼监目露怜悯,谁能想到杜家能一夜之间就被抄家倒台了呢?明帝不可能留杜家的血脉当储君,让杜家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笑的是,慕容昀却是过去明帝最疼爱的孩子,然而陛下却眼都不眨,便给杜皇后赐了毒酒,连荣王都被冠以不敬罪名永生打入了大牢
  说不定,从一开始便是明帝设计好的局罢了
  明帝本来就不喜太子,但奈何杜家势大,明帝登基初年不得不依仗杜家,于是他封慕容昀为太子,故意捧杀杜家,将他们捧到天上,令杜家放低警惕,甚至是得意忘形,族人不断闯祸,陛下却继续纵容
  直到杜家族人的胃口被养大,做事越来越放肆,明帝又多年来收集了所有罪证,终于……在过年前夕将偌大的杜氏一网打尽
  可悲的是,太子仁心仁德,他敬重父皇,以明帝为学习的榜样,多年来勤勤恳恳的读书,为的就是将来做一个贤德的皇帝
  可宅心仁厚的慕容昀却亲眼见证了父皇母后互相猜忌,相互残杀,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化作索命的恶鬼才知过去两人在他面前表现的帝后恩爱全是假的,而自己不过是明帝与世家抗衡做戏的一颗棋子罢了
  都说天家无情,莫过于如此了,陛下罔顾父子之情,连亲生儿子都可以利用
  司礼监同情了片刻,便冷声道
  “殿下,请吧”
  慕容昀垂眼,极体面地搬出了东宫
  雪阳宫乃冷宫,门口的朱漆宫门早已斑驳,被风一吹,门扇都在吱呀作响,进去随处可闻霉味
  随行的太监将他的行囊丢在地上,便走了
  跟了慕容昀十几年的太监气红了眼,道:“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之前他们争先恐后地巴结殿下,如今殿下一没落,竟落得被他们如此轻贱……”
  慕容昀咳嗽着,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太监见桌上有冷掉的茶水,连忙给他倒了一杯
  慕容昀慢条斯理地抿着茶水,润了润干涸起皮的薄唇,母后死前的惨状仍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不能倒下,至少还要在这冷宫里苟延残喘
  杜家并没有死绝,还有一些族人伪装身份在外逃窜,苟且偷生,若他倒了,杜家人便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慕容昀放下了茶盏,无声攥紧沿口
  他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如果,谢先生肯和他合作的话
  而正巧,谢家被父皇猜忌,父皇虽重用谢凌,但不过是将他当做一把衬手的刀罢了,目的是让谢先生铲除掉太后的旧势力待谢先生没了用处……慕容昀心里苦笑,以父皇那冷血的性子,依然会对谢家下手
  谢先生肯定猜到了
  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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