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态度

  勇者面前没有绝路,懦夫眼中尽是悬崖。
  凌晨跟韩登一到临淄,许老爷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婆因为联合外人谋害女儿,被捉拿下狱了;女儿遭受了天大的冤屈和折磨,妻子竟然是帮凶。
  人生处处是惊喜。
  还有更惊喜的呢,两天后,临淄知州派兵前往即墨拿人,却没有抓到那位罪魁祸首,反倒是钟莺的哥哥亲自来到临淄城面见韩登了。
  “下官拜见殿下。”
  许府东苑的正堂里,钟鸣躬身向韩登行完礼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凌晨和鲁行健,也朝着他们客气拱手。
  鲁行健跟钟鸣是熟识的交情,自然客气还礼。凌晨却很不爽,没鸟他。
  他能跟钟鸣坐在这里说话,完全是看在王臣鹤和钟莺的面子上。对方却并没有把妻子的表妹带过来,明显就是想斡旋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犯妇张桂呢?”
  凌晨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的直奔主题,直接切断了钟鸣的暖场话,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这位想必就是解采诗解大人吧?按理说,是该一开始就谈正事的。但如今秦王殿下在此,在下自然要先见礼,再论其他。我们钟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家中长辈时常教导,无论遇到何种场面,礼数不可失。”
  耶?这还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呢~
  凌晨冷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懂礼数,没有家教喽?”
  钟鸣连忙拱手道:“岂敢岂敢,在下绝没有含沙射影、暗讽大人之意,只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凌晨拍着扶手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堂中,上下打量着钟鸣,围绕着他一边转圈一边说道:
  “那我就跟你就事论事,你说了这么多废话,犯妇张桂呢?”
  钟鸣立在原地不动,眼睛瞟向地面,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注意力时刻放在凌晨身上:
  “在下听上门缉捕的官差说了事因,也觉得表妹此行藐视王法、罪责难逃。我即墨钟家累受皇恩,理应配合官府从严惩办,绝不可姑息养奸!”
  凌晨绕着钟鸣走了一圈后,来到他面前站定,跟复读机一样再次询问道:“所以,犯妇张桂人在何处?”
  钟鸣脸色一变,叹着气说道:“唉!若是官差早些上门,我还能帮官府圈住她,奈何先前未得消息。她早在七天前就说要出海去寻三山,当时在下与贱内都不疑有他,现在想来,缘是她自知纸难包火、寻了由头畏罪潜逃了……”
  凌晨差点被气笑了。
  三山,是指瀛洲、方丈、蓬莱,都是道家传说中仙人居住的海外之地,虚无缥缈,无迹可寻。
  钟家惹不起韩登,更不敢拿他怎么样,于是干脆既不遵命,也不对抗。人跑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你自己去找吧~
  反正整个青州、琅琊两地都是我们的人,你指挥他们去找,能找得到我跟你姓。
  玩的溜啊!
  凌晨扭头看向韩登,你这秦王的招牌在人家关东地界,没鸟用啊~
  韩登的脸此刻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原本他还不在意许诗画的这件芝麻小事儿,但是在亲身体会和感受过后,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复杂。
  “钟相公,我与王兄、嫂夫人乃是发于末迹的至交好友,如今更是同朝为官为陛下效力。此事是那张桂有错在先,仗着权势为祸一方、构陷谋害无辜百姓,触犯了大郑律法。本王已经很顾及王家兄嫂的颜面了,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听到韩登语气中已经带着不善,钟鸣连忙绕过凌晨走上前去,面色惶恐的拱着手鞠躬行礼:
  “下官岂敢欺瞒殿下,所呈句句都是实情。而且,下官在出发来面见殿下之前,早已嘱咐家丁奴仆四散出去找寻,一旦有了蛛丝马迹,就立刻将人拿下,报送官府,绝不徇私!”
  说完后,钟鸣又再拜了一首。
  只是低下头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带着笑意。
  规则是让普通人去遵守的,我们是制定规则的人。至少在关东两府,没有人能动得了钟家想保的人,陛下都不行!!
  韩登盯着钟鸣默不作声,鲁行健看着他们神仙打架,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这已经不是他能够参与和干预的级别了。
  凌晨站在钟鸣身后,斜眼瞥向他的后脑勺,没想到王臣鹤还有这么个难缠的妻兄,要是按正规途径跟他玩,还真有点麻烦。
  就在凌晨准备摊牌,试试殿帅的名头在关东两府好不好用时,韩登站起来了。
  小登就是这么一个人,吃软不吃硬,并且还是个杠精,一旦匹配上了,那就要和对方杠到底。
  他从小到大,可没吃过几次亏。
  走到钟鸣面前后,韩登伸出手拉着他身前的衣领往端正了拉扯几下,又在他肩膀上横着拍了拍,背起手盯着对方低垂下去的眉毛,语气森寒的说道:
  “好,你很好~”
  看着钟鸣和鲁行健离开许府后,凌晨和韩登一起走到正堂门口,并肩而立,望着府门凝眉沉思。
  良久后,韩登冷声说道:“我去找人,你待在这里看着许丫头,别让他们杀人灭口。”
  凌晨看着彻底认真起来的韩登,一时间还真有些恍惚。
  差点忘了,他以前就是专门干抓捕犯人和秘密处决的。
  “行,那就圆你一个重操旧业的梦想。不过你小心点,有些人不知道轻重,保不齐会鱼死网破,别大意了。”
  韩登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最迟十天,我一定提着那毒妇的脑袋回来!”
  “好。”
  钟家选择这么干,可不是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出于深思熟虑后的政治考量。
  如果交出张桂,那么关东本地打压和收拢科举人才为我所用的事情就一定会诉诸明面。当今陛下是什么人?继往开来的一代雄主!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选择置之不理?
  怎么,统一天下的时候,你们关东两府和平加入,没有跟中央禁军正面较量过,所以有遗憾是吗?
  因此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让这件事悄无声息的平息下来。
  哪怕是得罪韩登,也在所不惜。
  而凌晨和韩登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这已经不是为许诗画讨回公道的问题了。如果这种地区抱团的猖狂行为得不到有效震慑和遏制,不出二十年,朝廷的政令在地方上将形同废纸,皇帝和律法的权威性都将受到严重挑战!
  如果百姓们只知本地大族,不相信律法和朝廷,那不是又走回大周朝地区节度使的老路了么?
  你们可以结党营私,但只能是在朝廷里,绝对不能是在地方上。
  青州府皇城司分部,也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部书写下来,尽数传给了汴京。
  许老爷也是在黑白两道混过的人,对这个世界黑暗的一面算是有所了解。但在五天内接连遭遇家中失火、流寇窜进来行凶杀人、吃水井中被人投毒、府内豢养了多年的丫鬟下人突然暴起弑主,还是让他有些心惊胆颤。
  好在解采诗机敏过人,身手也不错,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保住女儿的性命。
  第六天,韩登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其中一条胳膊还无力的耷拉着,貌似是受伤了。但好在,他腰间裹着的布袋里面,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如果钟家不想走正规途径,那韩登也可以不走。
  这件事可以不往大了闹,但张桂必须要死。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钟家,告诉关东两府的世家大族们:你们的那点小心思,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并且朝廷有干预的能力。
  韩登和凌晨都是从混乱的大周时期走过来的人,体会过身处乱世的痛苦与无奈,见识过当年的残酷和血腥,明白今天的和平安宁来之不易。
  那是无数仁人志士用生命换来的,是他们一生追寻的崇高理想,这里面当然也包括韩登的父亲韩珏。
  所以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敢为了一己私欲破坏或者动摇大郑的统治基础,那就要做好被无情碾碎的心理准备。
  这件事情在文训的授意下,被刻意传扬了出去,各地权贵、大族纷纷收敛了旧作派的行迹,不敢再去试探。
  陛下已经知道了,并且给出了警告,要听劝。
  要是还敢我行我素对着干,那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了,起步价至少得以“万”为单位。
  王臣鹤的权势不可谓不大,与殿帅和秦王的关系不可谓不亲近,现在连他的亲眷犯法之后都没有留情面,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殿帅是真的铁面无私啊!
  什么?哪有殿帅?
  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与秦王同行的那名采诗官就是凌晨的人……
  答应我,千万别去做官,朝堂不适合你。
  远在庐州的王臣鹤向文训上了一道请罪疏,对自己监管亲族不利、不能约束眷属的事情深表懊悔和惶恐,请求陛下降罪处罚;汴京城中的钟莺也进宫面圣,跪求陛下对自己娘家人的恶劣行径做出该有的惩戒,请求撤去自己的辅国夫人品衔。
  陛下非常罕见的下旨斥责了琅琊郡公,罚俸一年,剥去他东南行营都部署之职,降为部署,代行都部署之权,以观后迹。
  对于辅国夫人,陛下念其与丈夫分隔两地,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再加上娘家人干的这事儿她确实不知情,于是就免于处罚,只是口头警告了一番。
  很明显,文训是不可能真的处罚王臣鹤和钟莺夫妻俩的,淮扬地区的十万大军还得靠他约束着,温茂也得靠他顶着,这个位置不是说换人就能换人的。
  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流程必须要走。
  就是给关东的父老乡亲们看的。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让远在外地的老大白白遭受了这无妄之灾,你们对得起他和他手下的关东子弟兵吗?他们在边疆为国效力,饱受思乡之苦和性命威胁,你们却在背后蝇营狗苟拆他们的台,让他们蒙羞!
  怎么?你们不会还想着让他去向陛下施压,要个说法吧?
  不过这事过后,许老爷一家和许诗画肯定是不能继续待在土生土长的家乡了。韩登写信给种平,让他在梓州给许老爷弄两块盐井去挖,海盐是盐,井盐也是盐,去吧~
  晨风吹动,车马喧嚣,离人远行路。
  许诗画的丈夫已经被钟家灭口了,她在这里已经没了牵挂。
  许老爷拜过韩登后,又朝着解采诗拱了拱手,便转身去招呼下人检查车马了。
  许诗画和韩登、凌晨三人对立在旷野官道的风中,与他们当初在泰山顶上看日出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将被风吹乱的青丝撩至耳后,许诗画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临淄城墙,这短短几个月的遭遇,比她前半生近二十年的经历还要跌宕起伏。
  “奴就是做梦都不敢想,在深山野林里偶遇到的韩公子,会是权倾天下的秦王。”
  此言一出,三人都笑了。
  韩登也是第一次正视起许诗画来,难得开口说了几句人话:“种大人是我的旧部,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去了西川就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吧,在那里好好生活。觅个良婿,安稳的度过此生。”
  许诗画笑起来,其实还真挺好看的,她属于那种不惊艳,但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奴知道了。”
  二人聊完后,许诗画又看向凌晨。
  “凌公子,诗画这一走,天各一方人海茫茫,怕是此生都不能再见了。你能……能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吗?”
  凌晨看着这位可怜的女孩,温柔的说道:“我没骗你,我就叫凌晨。”
  韩登伸手搂住凌晨的肩膀,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用另一只手指着凌晨,对许诗画笑着说道:“我向你保证,他真叫凌晨。”
  许诗画微努着朱唇点了点头,又咬着下嘴唇思索了一下后,内心出于好奇的询问道:“你跟韩公子……谁的官儿大?”
  凌晨将两根手指背抵在嘴唇上,略微沉吟了一下后,坦坦荡荡的对许诗画笑道——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凌晨,陛下亲封临颍郡公,汴京城在逃殿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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