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长兄该回边关了

  闻星落怔怔仰起头
  青年革带军靴,紫貂大氅沾满雪粒,秾艳昳丽骨相分明的面容染上了西北的萧索和肃杀,眉目里似藏着锋寒入骨的凛冬,熟悉的檀香味褪去,只残留着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血腥气息
  他垂眸看闻星落,薄唇挑起些微弧度,“不好好在王府守岁,跑出来干什么?我不在王府,竟没一个人能管得住你吗?”
  闻星落缓缓站起身
  她盯着谢观澜,疑心这是自己伤心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她试探着碰了碰青年的氅衣
  温暖的触感,在雪夜里再真实不过
  她惊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观澜不语,只静静凝视她
  “是回来拿什么重要的东西吗?”闻星落猜测,“舆图?印玺?还是别的什么?需不需要我陪你走一趟衙署?”
  谢观澜沉默半晌,唇线愈发上挑
  他反问道:“宁宁觉得它们之中,哪一样值得我亲自回来?”
  他前两天才打完一场仗,帐中的部将们商量着简单过个除夕,他看着他们准备猪肉羊肉,帮着伙夫包饺子,他在那样的热闹之中,情不自禁就想起了闻星落
  小姑娘瞧着文静坚韧,似乎一个人独处也没有关系
  可他很清楚,她最怕孤单了
  王府没有人陪她守岁,可怎么办才好?
  于是他疾驰夜归,想在除夕夜陪陪她
  四目相对
  闻星落看见向来注重外貌仪态的青年,髻边多了一根雾凇,像是翻山越岭时剐蹭上去的,那身昂贵雍容的紫貂大氅也多出许多划痕,可见从贡嘎山到蓉城,这一路上照夜玉狮子跑得有多急
  纸伞外细雪簌簌,夜色苍茫
  纸伞下,少女为谢观澜摘下那根雾凇,捏着手帕擦拭干净他眉梢眼睫的雪霰
  借着昏惑的风灯,她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下的两痕憔悴青黑
  而青年的狭眸深沉晦暗,风灯橘黄色的光影落在他的眼瞳里,仿佛一线天光照进漆黑海面,闻星落能清楚地看见那急剧翻涌的海潮
  她的指腹停顿在他的眼尾
  柔软细嫩的触感,仿佛春日里第一只苏醒的蝴蝶,轻盈停在凶兽的脸上,蝶翼摇落春风和香粉,将凶兽从一整个漫长冬季的酣眠中唤醒
  谢观澜年幼时,每每在书房读书,总能看见一只蝴蝶翩跹飞过窗外,它很漂亮,拥有着与古朴端肃的书房所截然不同的娇艳灿烂
  他很喜欢那只蝴蝶
  于是他每天都摘一捧新鲜的花放在窗台,期冀那只蝴蝶能在他的窗外多停留片刻
  后来有一天,夫子发现了
  夫子说他玩物丧志有负众望,随意一挥手就打死了那只蝴蝶
  他看着蝴蝶在他面前坠落
  那美丽脆弱的生物只是在地砖上稍作挣扎,就彻底没了声息
  纸伞下,谢观澜喉结滚动
  他突然很想把闻星落藏进怀袖
  就像藏起当年的那只蝴蝶
  悄悄将她关在他的沧浪阁,让这抹春色独属于他一人,再不叫旁人窥视
  鬼使神差的,他扣住了闻星落的手
  少女今日穿了身烟粉色对襟袄裙,从宽袖中探出的手,是与他截然不同的细腻娇嫩,指尖新涂的丹蔻与袖口颜色如出一辙的清新艳丽
  她惯爱用花汁子洗手,于是连温暖的肌肤都残留着暗香
  是他在塞外的那些长夜里,时常会梦见的味道
  可是那些深深浅浅的梦,总以离别收场
  ——王府百年清誉,你既为世子,自当为家族着想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心里自有一杆秤
  ——若私底下干出有违人伦纲常之事,不止你,只怕那小姑娘,也是要背负万人骂名的
  ——她一日是王府续弦,你们便一日不可亲近
  ——谢子衡,你该为你父亲想想,该为王府想想
  老人的话犹在耳畔
  可此时此刻,那只蝴蝶也被他握在掌心
  她没有反抗,只怔怔凝视他的面容
  青年于雪夜中呼吸渐深
  狭眸里那片漆黑的海潮,几乎濒临失控的边缘,汹涌的潮水即将铺天盖地而来,如天穹上摇摇欲坠的万千颗星子
  子夜到来的刹那,蓉城的大街小巷都放起了爆竹,爆竹声中一岁除,新年到了,欢喜庆祝的喧嚣声打破了城门前的寂静,也拉回了二人的思绪
  闻星落慢慢抽回手
  她垂下头盯着珍珠履,想说什么,喉咙却涩哑的厉害,仿佛被积雪浸湿的不是鞋履,而是她的心
  当初她曾问过谢观澜,真的能做一辈子的兄妹吗?
  他的回答是,做不到,也要做到
  不可以叫祖母失望
  不可以传出丑闻,毁掉镇北王府的声誉
  指尖紧紧蜷起,像是克制着攥紧了所有的情愫,不叫它们流露出来半分
  她和谢观澜之中,总要有个人保持理智的
  她再次望向谢观澜,圆杏眼猩红湿润,乌润的瞳孔里藏着不可言说的难过
  她为谢观澜整理好氅衣,退后半步,轻声提醒道:“长兄该回边关了”
  谢观澜看着她
  寒风将雪霰吹到纸伞下,吹进了她的眼睛里
  他摘下一只麂皮护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他声音喑哑,“宁宁长大了”
  懂得克制,懂得隐忍,懂得责任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
  闻星落看着他笑
  笑着笑着,却忍不住抿紧唇瓣,像是唯恐自己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谢观澜用掌心抚了抚她的脸蛋,“不哭”
  话音落地的刹那,闻星落原本能够好好克制的情绪骤然崩塌,她垂下眼帘,珠泪接连不断地砸到他的手背上
  烫的仿佛能灼伤人心
  满城的热闹里,谢观澜低声,“我似乎,总是惹你掉眼泪”
  闻星落没有说话,只拿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
  她心甘情愿的呀
  只片刻相贴,谢观澜便重又戴上麂皮护手,“我是该回去了”
  隔着泪眼,闻星落目送他翻身上马
  守城小卒已经打开城门
  青年握紧缰绳,回眸深深看她一眼,才疾驰进雪夜里
  五百里枕风宿雪日夜兼程
  只一面,足矣
  …
  因为卫姒肯出来会客,镇北王府在正月间的宾客要比往年多出一倍,众人争相一睹传闻中的倾国倾城貌,几乎全都是拖家带口的往王府跑
  闻星落生怕母亲被人欺负,始终陪在旁边帮衬
  闻月引也跑来凑热闹
  穆知秋嘲讽她不如闻星落,她偏要证明给她瞧,她比闻星落强百倍千倍
  等到正月十五王府家宴,闻家兄妹上赶着来到万松院,他们来得早,卫姒和闻星落还没过来
  闻月引给谢靖斟了一杯茶,恭敬道:“星落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让爹爹和祖母纡尊降贵等她呢?不像我们兄妹,早早就过来承欢膝下”
  谢靖想起和闻星落的约定,轻咳一声,“那个,你还是别唤本王爹爹了……不太合适”
  闻月引不解,委屈道:“可是我瞧星落都是这么唤您的呀”
  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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