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4章 流水

  只见那发簪静静地躺在精致的小盒子里上。
  通体莹润如月华，簪头雕琢成展翅的灵蝶，蝶翼薄如蝉翼，在烛光下流转着淡淡的银辉，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精工雕琢，栩栩如生。
  当真淡雅而美！
  “这是……”宁师师眼神一下被那发簪的温润光芒点亮，她屏住呼吸，指尖轻轻触碰簪身。
  只觉得……
  触感温凉如玉，却又比玉更加轻盈，还带着一股灵气。
  “这发簪，是以南海鲛珠所制，镶嵌了南海明珠，夜间还散发荧光！”林默看着她惊喜的模样，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喜欢吗？”
  “嗯！”
  宁师师已经一把攥住发簪，眼睛亮得惊人：“喜欢……我很喜欢！”
  说完，她又抬头看向林默。
  那嘴角的笑意，简直藏都藏不住：“好你可林默，明明给我准备了礼物，却故意骗我说没有！”
  “不过……算你有良心！！”
  林默失笑。
  看着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发簪，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欢喜的笑容洋溢在俏脸上，压都压不住。
  一时，林默的心也莫名软了几分。
  嗯……
  她喜欢就好！
  而这一幕，都被宁雄瞧在眼里。
  他捋须微笑，眼中满是深意，觉得眼下气氛真好，是时候该试探试探了。
  “咳咳——”
  宁雄清了清嗓子，借着酒意，故作随意地开口：“林贤侄啊，如今你贵为一城之主，年轻有为，不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林默正低头饮茶，闻言抬眸，眼中带着几分探究：“宁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什么……”
  宁雄被他这么一看，顿时有些心虚，干笑两声掩饰尴尬：“就是闲聊，闲聊嘛。”
  他捋了捋胡须，又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不过贤侄啊！”
  “你如今贵为晴天城城主，已算是立业，也该考虑成家了！这晴天城多少世家千金都对你青眼有加，你若有心，叔倒是可以帮你物色一二……”
  林默放下茶盏，淡淡一笑：“多谢宁叔关心，不过眼下，我觉得成家之事倒也不急！”
  不急？！
  一旁宁师师一听，她倒是急了。
  这个臭林默，讨老婆这等人生头等大事，他……他怎么能不急呢？！
  再说……
  他要是不急，自己可怎么办？！
  可她虽然有些焦急，却也不好直接向林默询问什么，于是乎，她只能暗中朝父亲宁雄挤了挤眼睛。
  宁雄当然知道这丫头有些着急。
  他也暗中一个安慰的眼神，让她稍安勿躁，接着又试探林默：“那贤侄总该有个喜欢的类型吧？你迟早也是要成家的！”
  “我帮你提前物色也好！”
  “比如……活泼些的？温柔些的？还是……”
  林默觉得奇怪。
  想来，他到宁家两个多月了，宁雄可从未过问过他的私事，可为何今晚，一直在和他刻意聊这些。
  甚至，还有些刨根问底的意思？
  回过神，林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宁叔，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啊这……”
  宁雄被他一语点破，顿时有些尴尬。
  可转念一想。
  为了宝贝闺女的幸福，罢……索性豁出去了！
  只见他放下酒杯，语重心长道：“贤侄啊，叔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如今已是城主，前途无量，若能早日成家，岂不更好？”
  “叔也是关心你！”
  林默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沉默片刻后，才道：“宁叔的好意，我先心领了，只是……”
  说到此处。
  他抬眼望向窗外，目光似穿过夜空，落在极远的地方。
  两个多月前，他和叶无珠一同通过天门来到这云界，可却就此失散。
  至今，杳无音信。
  如今，他不知叶无珠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每每想起，他心中便隐隐不安。
  更重要的是，林默还想要寻找回自己的母亲，他想让母亲和父亲团聚。
  而眼下。
  这晴天城，他终究不会久留。
  他已经想好了，等处理好了晴天城的事务，他就要找个副城主代替自己打理，自己则去更远的地方。
  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叶无珠，说什么也要找到她。
  否则……
  他难以安心！
  这时，林默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做，会做不可，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晴天城了。”
  宁雄一怔。
  旋即，和同桌的几个长老们面面相觑。
  他显然没料到林默会这么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要去哪儿？”
  宁师师忽然接话。
  她直直的望着林默，眼神有些紧张。
  只因她听说，林默要离开晴天城……不知为何，这让她忽然有些惶恐不安。
  “不知道。”
  林默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却又道：“但我并非是走了不回来，宁家就和我自己的家一样，我会回来的！”
  听到这话，宁师师才放心了几分。
  还好还好。
  她还以为，林默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呢！
  不过……
  她还是有些等不及，想要知道林默对她的看法。
  “爹。”
  宁师师忽然站起身来，脸颊微红，轻声道：“我去催一下厨房的菜。”
  她低着头快步离席。
  却在转身的瞬间，悄悄给宁雄使了个眼色。
  只不过，她却没有离开。
  而是出门没走几步后，又蹑手蹑脚折返了回来，躲在了门外偷听。
  宁雄倒是心知肚明——
  这丫头，大概是脸皮子薄，不好意思当面听，非要偷偷躲起来。
  哎……
  真是让人没办法！
  不过待宁师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宁雄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他直视林默，郑重道：“林贤侄，既然话到了这个地步，我就直说了吧——我女儿师师，虽说有时刁蛮任性了些，可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姑娘。”
  “我觉得，你们要是能在一起，倒是很合适！”
  林默闻言，微微一怔。
  显然，他是没料到宁雄会如此直白。
  宁雄继续道：“其实这阵子，我都看在眼里，你们两个小家伙之间，彼此都并非无情。”
  “如果你看得上小女，我可以做主，让她嫁给你！”
  “不知，你意下如何？”
  厅内一时寂静。
  就连那烛火，都仿佛凝滞了。
  门外，宁师师紧紧攥着衣角，心里小鹿乱撞，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生怕错过林默的任何一个字。
  毕竟，这关乎她的心意和幸福。
  林默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其实。
  对此，他并不意外，或者并不完全意外。
  他也隐隐发现了，宁师师对他，的确有几分别样的情感，而自己和宁师师相处时，也时常觉得快乐。
  她虽是说话不好听的刀子嘴，是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是脾气刁蛮任性的小辣椒。
  她的确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女孩。
  若是真能娶这么个小妞在身旁，想必从此都不会再无聊了。
  可……
  眼下叶无珠还没找到，母亲的下落也没有任何线索。
  他要做的事太多，也充满了未知和凶险。
  他不想把宁师师卷进来。
  门外。
  “臭林默，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想这么久吗，本小姐天生丽质，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我呢！”
  “这还用想？”
  “还不快答应……真是急死人了！”宁师师都等的有些着急了。
  嘴里，不住的小声嘀咕。
  良久。
  林默缓缓开口：“宁叔，师师是你的宝贝女儿，她聪慧灵动，性情率真，和她在一起我也感到很快乐。”
  “那都是她的率性和单纯，带给我的。”
  “哦？！”
  宁雄一听，不禁喜上眉梢：“这么说，你也喜欢她，你答应了？！”
  “喜欢。”
  林默点了点头，可却又道：“但……并非是那种喜欢。”
  什么？！
  此言一出，一桌人表情微变。
  藏在门外的宁师师，俏脸神色也有些不对劲。
  她没有听到想要的答复，没有听到林默的肯定回答，而且……
  不知为何。
  她心里，忽然有几分不妙的预感。
  “啊这……”宁雄纳闷不已问：“贤侄啊，这话何意啊？那你对师师，又究竟是哪种喜欢？”
  林默轻叹一声，认真解释：“我喜欢师师，她天真烂漫，而且生性活泼，但……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
  “并无，男女之情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宁雄都意外极了。
  当妹妹？
  如此说来，难不成这阵子他看在眼里的那些事，都是他想多了不成？！
  这不应该啊！
  回过神来，宁雄有些不死心：“林默啊，你们两个的关系能好到亲如兄妹，这不正是很难得吗？”
  “况且，你们又不是真兄妹！”
  “有这等感情基础在，日后哪怕在一起，那也是顺顺利利，日子一定过的有滋有味，这反是好事啊！”
  “你何不考虑考虑？”
  这时，一桌的几位宁家长老，也纷纷开口了。
  “林城主！”
  “家主这话，说的在理啊！”
  “咱们家大小姐的秉性，您是知道的，正是如此，您才更加放心才是！”
  “我们家大小姐，那可是出了名的俏丽，那可是被誉为咱们晴天城第一美人呢！”
  “是啊，晴天城第一美人，配您这位晴天城第一天骄……绝配，这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啊！”
  “……”
  不得不说。
  此刻，林默的确有些动心。
  至于刚才他说的，把宁师师当妹妹这种话，也不过是由头罢了。
  要知道，这世上最难还的债，就是情债。
  他哪能耽误宁师师？
  罢了……
  眼下他还有那么多未做之事，就算他心里对宁师师的确有情，可暂时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更何况，是成亲。
  这亲一成，短短责任两个字，可就重如泰山了。
  “呼……”
  林默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宁叔，我知道，可感情之事，本就不能勉强。”
  “况且，如今我的确身负要事，前路未卜，连自己都不知未来如何。”
  “我实在不忍耽误她！”
  “宁叔，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更不要让师师知道，保不齐，这也是宁叔您的一厢情愿，她并非这么想啊！”
  沉默。
  这下，宁雄和一帮长老们可是彻底沉默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桌子人，愣是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他们心知肚明——
  这哪里是家主一厢情愿，又岂是他胡乱点谱？说到底，是他们大小姐宁师师，的确是对林默动了芳心！
  只可惜……
  看起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此刻。
  门外的宁师师，表情已是复杂至极。
  她那一双小手，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知怎的。
  她的鼻子，竟有些发酸。
  明明是她一番心意，爹爹才会设下这桌酒席，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的。
  她不信。
  她不信林默不懂，除非他是故意的！
  屋子里。
  宁雄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却透出无比的尴尬。
  原本他想撮合，可既然林默已经把话挑明，还说到这份儿上，他那一肚子的规劝，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否则，岂不成了强人所难？
  况且这感情之事，本就不能强求……罢了！
  “哎……也罢！”
  “贤侄，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再说什么了！”
  “怪我，都怪我心急了，盘着早点给女儿寻个归宿，这才急的乱点鸳鸯谱，贤侄可要莫怪啊！”
  宁雄知道，他的宝贝女儿宁师师要面子。
  这是骨子里的脾气。
  既然好事没谈成，他也只能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起码，为女儿保全颜面。
  可谁知。
  就在这时，宁师师却突然从门外后冲了出来。
  她眼圈通红，鼻尖也泛着红晕，仿佛在强忍着什么酸楚，站在林默面前，声音在微微发颤。
  “林默，你……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师师？”
  林默一愣，下意识问道：“你不是去端菜了吗？”
  宁师师却不理他的问题，只是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就那么差吗？差到你连考虑都不愿意考虑？”
  “你就这么决绝？”
  她的声音带着委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又倔强又可怜。
  眼眶里，眼泪已经在打着转儿，仿佛随时都要落下。
  这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谁看了，都要心碎。
  林默心头一紧。
  此刻，他下意识想伸手替她擦眼泪，可手指刚抬起，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旋即，一声叹息。
  “不……师师，你很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还夸奖她：“谁要是能娶到你，那是天大的福气！”
  “屁！”
  宁师师气得骂了一句，就那么望着他，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你说得好听！既然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要我，还说这些假话安慰我？”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哽咽起来：“难道在你眼里，我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我……”
  林默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不知为何。
  他多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替她擦去眼泪，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可……他不能。
  他背负着寻找叶无珠，以及寻到母亲的责任，父亲还在等着他的消息。
  而眼下，他前路未卜，生死难料！
  若此时应下，将来却无法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岂不是害了她？
  不。
  这么做，不对。
  沉默片刻，林默勉强扯出一抹笑，轻声道：“师师，当我妹妹吧。我一样可以保护你一辈子，我们……永远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宁师师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期待一点点黯淡下去。
  仿佛这话，让她彻底心寒。
  更断绝，最后念想。
  忽然，她抬手将发间的簪子一把扯下，赌气般丢向林默！
  “谁要当你妹妹！”她声音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不喜欢我，那……那我也不要你的东西！”
  林默下意识接住簪子。
  可随后，他的掌心就被那尖锐的簪尾刺得生疼，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一时，竟连如何安慰都不知道了。
  他这才恍然明白——
  这哪里是什么宁雄的一厢情愿啊？
  恐怕今晚这场生辰宴，就是专门为了他和宁师师的事才办的，而宁师师……是真的对他动了情。
  否则，她能是这种表情？
  宁师师抬手抹了把眼泪，倔强地扬起下巴：“臭林默，你记着——你不喜欢我，有的是人喜欢我！”
  “我才不稀罕！”
  说完，她转身就跑，鹅黄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仿佛，被伤透了心。
  “师师！”
  林默下意识喊她，可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
  他脚步在原地踌躇着。
  可始终，却都没能踏出一步。
  厅内一片寂静，气氛也已经沉重的快要凝固。
  林默低头看着手中的簪子，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又酸又涩。
  他竟有些……负罪感。
  几个长老见到这一幕，也知道事儿是没戏了。
  “哎……”
  “林城主，告辞！”
  他们个个唉声叹气，纷纷离去。
  宁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虽然他也觉得有些可惜，毕竟他也想让林默当自己的乘龙快婿来着。
  可……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既然林默真的决心已定，那一切都无需多言。
  他拍了拍林默的肩膀，语气透出几分愧疚：“贤侄，对不住了，师师这丫头的脾气你是……”
  林默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宁叔，该说抱歉的是我，天色晚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
  说到这里。
  他忍不住向门外宁师师跑掉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有些不放心：“宁叔，师师她……”
  “放心吧。”
  宁雄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会好好安慰她的，情事不强求，贤侄，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就不送了！”
  就此。
  一场晚宴，落寞的散了。
  走出宁府的林默，攥紧手中的簪子，心里乱糟糟的，甚至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惭愧。
  宁师师那通红的眼睛，也始终在脑海里。
  无法消散。
  林默不禁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